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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 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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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娘子總算肯見在下了。」花廳內,李錄見得常歲寧前來,起身抬手施禮。

  「原來世子聽得懂。」常歲寧看向那清瘦的青年:「今日我若不見世子,世子便會再次登門,直至將我常府門檻踏破,直至外人對此議論不休,認為是我們常家因世子之前未肯替我阿兄做「偽證」之事,而心有怨懟,記恨疏遠世子——對嗎?」

  此前作證之事,李錄雖未否認當日曾與她阿兄單獨說過話,只又堅稱「分開之后不知常郎君去了何處,因此不敢斷言作保」,此言可謂進退兩宜,哪怕此時她阿兄冤名得洗,也不會有人覺得這位榮王世子當日所言哪里不對。

  反而「實話實說」,不因「私情」而存包庇之心,更顯坦蕩正直君子之氣。

  這樣一位病弱君子,事后屢屢親自登門探望,常家卻始終避而不見,未免太小家子氣了不是嗎?

  所以,她怎能不見呢。

  李錄:「既是賠禮道歉,若如此輕易便退卻,誠意何在?」

  常歲寧坐了下去:「世子的「誠意」總是叫人無法拒絕。」

  此人目的性極強,從不會顧及他人所謂意愿,看似溫潤無害,實則綿里藏針,做起勉強脅迫他人之事,可謂順手拈來。

  從芙蓉花宴求娶,到以阿兄之事相迫,再小到當下登門相見之舉,皆是如此。

  「可常娘子拒絕了,且不止一次。」李錄也坐下去,語氣似有些落寞:「花宴求娶,再有那兩日之約,常娘子都拒絕在下了,不是嗎?」

  換而言之,他在這個女孩子面前,一直都在受挫。

  常歲寧:「然世子百撓不屈——」

  青年看向她,笑了笑,誠然道:「因為常娘子值得。」

  這是實話。

  原先,他的確是想借這個女孩子來爭取她身后的常闊父子,但兩次「被拒」,雖使他受挫,卻也令他驚喜——這個女孩子,很值得他爭取到底。

  「再有三日,便是明家世子…不,便是罪人明謹問斬之日。」他道:「錄無法可想之事,常娘子卻憑一己之力做到了,由此可見,此前是錄自以為是,目光局限了。」

  說著,面露歉然慚愧之色:「這些時日,在下反復回想,此前之提議,雖初衷是為救人,但確有失禮之處,脅迫之嫌。如若不能當面與常娘子賠不是,實在寢食難安。」

  此等虛偽發言,令常歲寧于心中稱奇,她原是愛才之人,料想如此人才,若上得陣前,其一人之臉皮,大約便可抵擋萬軍手中之矛,刀槍不可摧也。

  對方虛偽厚顏,好在她也不差。

  遂發問:「世子口口聲聲稱要賠禮道歉,實際行動何在?」

  若有好處可圖,陪對方演一演,倒也不是不可以。

  李錄似想了想,才道:「今日錄前來,有兩則尚未能傳回京師的消息,可先行告知常娘子,以表賠禮誠意。」

  常歲寧伸手端起茶盞:「世子說來聽聽。」

  「第一則消息,李逸所領討伐叛軍之師,于都梁山首戰不慎落敗。」

  常歲寧握著茶盞的手指微緊——老常敗了?

  「實則過失不在常大將軍。」

  李錄嘆息道:「據聞本已定下對敵之策,然戰至一半,主帥李逸見形勢不妙,心生膽怯,遂令大軍撤退,退離途中,反遭徐氏叛軍伏擊…幸而有常大將軍主持大局,帶軍突圍而出,才未使損失太過慘重。」

  常歲寧眉心攏起。

  李逸自幼膽小,性情過于謹慎,徐氏軍中大約正是知曉此弱點所在,故才設下此計,先令其生退意,再行伏擊之舉。

出兵前她便曾有此擔憂,但彼時常闊有言,李逸  同他保證一切聽其安排,現下看來,嘴上說是一方面,真正交戰之時,卻還是有了變故分歧。

  此乃首戰,敗則重挫士氣乃至民心,實在不是個好的開端。

  「常大將軍為護李逸突圍之際,不慎身受箭傷,但常娘子放心,未傷要處,故并無性命之礙。」

  常歲寧攏起的眉心未曾松緩,只又往下問:「不知世子口中的第二則消息是什么?」

  李錄:「淮南王李通病重。」

  淮南王李通,正是李逸之父。

  常歲寧看向李錄,不動聲色地問:「這個消息,是世子家中派去為淮南王祝壽的仆從帶回來的嗎?是否可信?」

  那日她潛入榮王府時,李錄曾與她說,數月前他曾令仆從去往淮南王府為淮南王送壽禮,待那仆從歸京時,會將揚州戰事與常闊的消息帶給她。

  她此時有此問,便也正常。

  但只常歲寧心中知道,她此時在懷疑什么。

  「正是家仆帶回,至于可信與否,相信很快便有消息傳回京師了,到時常娘子自可分辨。」

  李錄嘆道:「我這位堂叔年事已高,此前朝廷大軍未至之際,便是他在奉旨抵御徐氏叛軍,緊守淮南道…操勞軍事之余,又有不堪流言入耳,急怒之下,才發了重病。」

  「流言?」常歲寧眼神微動:「是指淮南王和圣人之間的流言嗎?」

  「看來常娘子也有耳聞…李氏家丑傳言,叫常娘子見笑了。」

  常歲寧未置可否。

  當年明后登基,除卻武將朝臣,也曾得宗室支持,其中淮南王李通,便是為首者。

  暗中時有傳言,明后與李通有染。

  「傳言固然不可盡信,但淮南王待圣人忠心耿耿乃是實情…此番圣人敢將此率軍大任交由李逸,也正是出于對淮南王的信任。」

  李錄道:「可如今淮南王病重,李逸又因自身過失而打了敗仗,必遭朝臣怪責彈劾,如此之下,只恐將心與軍心俱是難穩…」

  常歲寧清楚,他話中并無夸大。

  若淮南王當真在此時「病逝」,江南局面必將陷入更大的混亂之中。

  「而常大將軍性情剛直,恐有卷入未知漩渦之危…」李錄道:「錄有此言,望常娘子可早做思索打算。」

  李錄之言,在兩日后即得到了印證。

  大軍戰敗而李逸按兵不前的消息傳回京中,一同傳來的還有淮南王李通病故的噩耗。

  圣冊帝震怒而沉痛。

  這十日來,朝堂之上無片刻安寧,明貶暗伐明家之言不計其數,士族官員步步緊逼。

  今又有此兩則消息傳回,一時間朝野之上更是眾聲嘩亂,爭執不休。

  李逸戰敗的消息很快傳遍京師,民間開始有「淮南王之死,正乃上天預示明后氣數已盡」的謠言流傳開來。

  此言傳至圣冊帝耳中,立時令司宮臺嚴查謠傳出處。

  「徐氏叛軍,如今以長孫氏為首的士族官員…」夜已深,帝王看著龍桉之上的奏折,自語般道:「這二者倒有利益相和之處,那便是逼朕退位。」

  事到如今,她但凡還未昏庸到極點,便不會想不到這二者里應外合的可能…

  徐正業于南邊起兵,而朝中…必有與之勾連者!

  圣冊帝看向幽幽燭光。

  當夜,有宮人深夜至鄭國公府相召,魏叔易匆匆起身,換上官服。

  同一刻,中書省右相大人馬行舟,也在乘轎入宮的路上。

  雖已值深夜,然而守在甘露殿外的宮人個個戒備,不敢有絲毫松懈。

  圣人深夜密召心腹重臣,必有極緊要之事相商…今夜后,朝堂之上恐怕很快要見腥風血雨之勢了。

  說到這里,明日便是圣人親侄被斬首之時了。

  思及此,有守在廊下宮人悄悄看了眼燈火通亮的御書房。

  天子在內,正與眾臣密議要事,恐怕沒有半點心思可以放在明日親侄被處死之事上。

  這等放在尋常人家的血肉割離之事,于帝王而言,大約并無半分痛意惋惜可言,縱是有,應也只是冷漠的責怒而已。

  那位世子犯了錯惹了禍是事實,卻到底也是被圣人看著長大的,然圣人始終未見絲毫不忍或遲疑,決定要將其治罪后,甚至便再無半分注目,無半字過問…

  哎,到底是天子啊。

  明謹及昌氏,皆被判處斬首示眾。

  此夜,昌氏不愿于人前被斬首受辱,撞死在了牢中。

  而明謹仍舊不信自己會就此被處死,他是帝王的親侄,是明家血脈,定然會有人來救他…縱然明面上無法給他脫罪,暗中也必有助他脫身的安排!

  作為從犯的馮敏,因主動舉證有功,可免死罪,與其祖母解氏同被判以流放之刑,明日便要離京。

  但馮敏覺得,她的祖母,應該沒機會與她一起被流放出京了。

  二人被關押在同一間牢房中,手腳皆縛著沉重的鎖鏈,依律受了三十大板的解氏此刻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她起先還曾叱罵過馮敏,但如今已沒有分毫力氣了。

  身上傷口潰爛,她已三日未能進食,此刻她看著獄卒送來的那一碗水,動了動干裂的嘴唇,發出微弱的聲音:「敏兒…水…」

  「祖母要喝水嗎?」馮敏走過來。

  解氏艱難地抬頭,看著孫女端起那碗水。

  馮敏往后退了兩步,緩緩將水倒在地上。

  「你…」解氏絕望的眼中浮現厲色與恨意:「你這悖逆不孝的混賬,你…不得好死!」

  「祖母說的對也不對,我是該死,該不得好死,那是因我殺了人,理應如此,卻非是因祖母口中的悖逆不孝。」

  馮敏眼中也有恨意閃爍:「祖母很需要這碗水,沒了這碗水就會死是嗎,那當初祖母將我推向絕境,還要拿我來換取利益時,可曾想過我也會死!」

  「祖母當然想過…」她笑了一聲:「祖母唯一沒想過的是,我這該死之人,還能拉著祖母一同去死。」

  「我有今日,也皆拜祖母所賜…所以,這是祖母應得的報應。」

  馮敏將最后一滴水倒盡后,將那只破碗丟到解氏面前。

  解氏瞪大眼睛,試圖爬向地上那一灘水,短短的距離此刻卻似有千里遠,成了她此生也無法抵達之處。

  天亮之際,解氏徹底沒了呼吸,只一雙眼睛依舊瞪得極大。

  馮敏無力地癱坐在地,仰頭看向頭頂上方漏進來的那一縷微弱天光。

  很快,她被帶出牢房,同一群犯人依次被綁起,在一群官差的押送下,經過長街,被人唾罵,出了城門。

  她的母親在城外送她,花了銀子打點官差,以求流放途中可多些照拂。

  看著昔日在自己眼中最是無用的阿娘,此刻盡力在替自己打點,馮敏微紅了眼眶,心中悔意更甚。

  從前她只聽祖母的話,對阿娘那些「懦弱」的教導不屑一顧,而今…

  「敏兒…我們做錯事,便當承擔…」

婦人含淚撫摸她的臉,「阿娘會盡力為你打點一切,流放途中很苦,到了嶺南也會很苦,但你知錯能改,便還有一線機會,若來日有幸遇天下大赦之時…你我母女或  許還能有團聚之日。」

  「無論旁人如何,阿娘都會等我的敏兒回來。」

  馮敏淚如雨下,向婦人重重點頭。

  午時三刻至,劊子手舉起了手中的斬刀。

  正午的日光照在刀背之上,折出刺目光芒,被綁縛跪于刑場中央的明謹卻不敢閉眼。

  他不敢相信自己就要這么死去。

  他想提醒所有人他是明家嫡子,須知就連那太子李智見了他都不敢大聲說話!

  可他的嘴被堵得死死的,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看著四周圍觀之人,聽著刀環顫動之音,他終于開始畏懼,露出了恐懼神態。

  下一刻,那恐懼之色徹底凝固在了滾落在刑臺上的那顆頭顱之上,失去了那顆頭顱的身體仍跪在原處。

  四下有人拍手稱快,也有人被震懾住,議論聲嘈雜混亂。

  這便是圣冊帝下令公開處置明謹的原因之一,民心需要宣泄和震懾,也需要親眼見證帝王的大義滅親之舉。

  常歲寧也來觀刑了,確切來說是從莊子上見罷沉三貓回來后,順路過來看看熱鬧。

  她最后看了一眼身首分家的明謹,轉身離開了人群。

  離開刑場不遠,常歲寧將上馬車之際,一群年紀衣著各異之人快步追上前來。

  「常娘子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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