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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我很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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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我很后悔(兩更合一)

  柳娘子落了座。

  見桌上還有沒有撤的下酒菜與酒壺,她拿起酒壺輕輕晃了晃。

  聽聲,里頭還有小半。

  “侯爺還喝嗎?”她問。

  定西侯嚴肅又復雜地看了她一眼。

  按說,做虧心事的人難免心虛,他與柳娘子的身份又差距很大,定西侯本以為柳娘子見著他會畏手畏腳,沒想到,對方反客為主,自來熟得很。

  反倒是他,莫名添了個撇下多年的情人與沒管過沒顧過的女兒,官場上關系好的、不好的都來問上兩句,弄得人心煩。

  如此一想,他便道:“倒吧。”

  柳娘子依言與他添了酒,而后雙手交疊在膝上,緊張地握了握拳。

  別看面上端住了,實際上,她心中難免忐忑。

  睜眼說瞎話,自己攀附上來不說,還附送了個渾然不相干的女兒女婿,定西侯沒有把他們三人趕出去、已經是看在姑夫人的面子上。

  這會兒姑夫人不在,柳娘子想過,自己被罵個狗血淋頭都不奇怪。

  出人意料的是,侯爺居然沒有發火,還擺出一副好好談談的架勢。

  那、那就別怪她得寸進尺了。

  畢竟,好好的人、不可做那墻頭草。

  姑夫人是友,侯夫人是敵,侯爺么,敵我爭鋒時拿在手里的刺刀。

  與刺刀講道義,會割著自己的手。

  緊張情緒散開,柳娘子嘆了聲:“其實,我很后悔。”

  定西侯訝異。

  “后悔”一詞雖不是賠罪,但起碼也是個態度,比嘴硬要強。

  這般想著,他就道:“阿念那性子想一出是一出,家里誰也攔不住她,你擰不過她、倒也不能全怪你,你既然心生后悔,還是與她多說說,如此下去,對你、你女兒女婿都不是好事。”

  話語聲中,柳娘子抬起頭迎著定西侯的視線,平聲道:“侯爺誤會了。”

  “什么意思?”定西侯問。

  “我后悔,”柳娘子一字一字道,“當年沒有進府,我萬分后悔。”

  定西侯沉沉看著她。

  見柳娘子目光堅定、毫無閃躲,定西侯緊繃了唇,原本還有幾分“好好說話”的寬容架勢也收了,不悅之色露了出來。

  “其他人不清楚狀況,但你自己,我和你當年有沒有不合適的情意,你最為清楚。”

  柳娘子沒有被定西侯的態度嚇著:“我清楚,我同樣清楚您當初助鏢局渡過難關是出于善意,而非情意。”

  “既然一清二楚,”定西侯問,“你現在后悔什么?當初你也進不了門。”

  柳娘子卻問:“那您知道,當年侯夫人使人來問過我愿不愿意做小嗎?”

  這事情,定西侯知情,原本他早忘了,也就是不久前與岑氏說到柳娘子進府的事情時,被岑氏一通埋怨中帶起來了記憶。

  可柳娘子的下一句話,定西侯完全被蒙在鼓里。

  “當年,姑夫人還是陸大姑娘時,她就一心想讓我進府來當她的姨娘。”

  定西侯皺眉看著她。

  柳娘子繼續道:“我當時拒絕了,如今想來,后悔極了。”

  話說到這兒,若還聽不出話題的中心在陸念身上,定西侯這么多年朝堂就算白混了。

  柳娘子對給他做小沒什么意思,給阿念當娘是實打實的真心。

  為什么?

  “哪怕阿念當初找過你,”定西侯疑惑道,“你與她能有多少往來?你比她又能年長幾歲?哪里來的慈母心?”

  “慈母心…”柳娘子笑了下,無奈里帶了幾分苦澀,“當時年輕,沒有您說的慈母心,所以才拒了。現在當了娘,如何能不后悔?”

  “早年在東越時,您就與我提過家中兒女,說您遠地駐軍、對家中孩子頗為想念。”

  “姑夫人是您的親生女兒,可惜不夠聽話懂事,讓您輕不得重不得,拿她沒有辦法,這女兒處起來比兩個兒子更費心。”

  “可我也不清楚,為什么幾年之后,您會決定把她嫁去蜀地那么遠的地方。”

  “若嫁得好、自然歡喜,我與她有過幾面之緣,又是恩人的女兒,我肯定盼著她幸福,但沒想到她竟然過得那么不好。”

  “她那日來我家中時,我險些不敢認她!”

  “她舊事重提,我原沒有答應,直到我聽說她前幾日才大病一場,知道她得的是瘋病,她帶回京里的女兒又是打小體弱,我實在忍不了。”

  “我自己就有女兒,早產的,一出生就難帶,把她拉扯長大我吃了很多苦,體會了太多難處,哪怕我心甘情愿為她付出,苦也依舊是苦。”

  “我如何能不心疼姑夫人?她遠在蜀地,與婆家處不好,十幾年生不出一個兒子,還要為了個體弱多病、被大夫說隨時可能夭折的女兒咬牙堅持,與丈夫、婆母據理力爭。”

  “要不是這樣,她能得瘋病?”

  “侯爺是男人,您不懂,我是女人,我是一個母親,我懂,我感同身受!”

  “所以我后悔、悔得腸子都青了!我當年若是應了她、當她的姨娘,在這個府里她就不是孤零零的。”

  “您決意遠嫁她時,家里無人幫她說話,我即便人微言輕、我也會竭盡全力阻攔,說什么也不能讓她嫁得那么遠!”

  “與繼母有矛盾,父親、胞弟又向著繼母,我一想到她當年處境、我心里滴血,我真心疼她,她當時破罐子破摔、心灰意冷應下遠嫁,但要是我幫她呢?哪怕就我一個人,我告訴她我舍不得她,她是不是就會反抗?結果是不是就不同了?”

  “我如今答應她進侯府,不是想做妾,也不是為了躍龍門,更不是為了與侯夫人別苗頭,我就是為了姑夫人。”

  “我當年沒有呵護她,現在說什么也想安慰她。她母親走得太早了,她體會過母愛、又有缺失,表姑娘是她母愛的宣泄,而她自己想振作起來,也得有人如母親般向著她。”

  “我是只比她大了八九歲,但只要她愿意認我這個姨娘,我就好好待她。”

  長長一串話,俱是這幾日間預備好的說辭。

  話雖假,情卻在一遍一遍的斟酌準備間復雜真切起來,此時全部說完,柳娘子甚至紅了眼眶。

  哪里會理解不了、體會不了呢?

  想想自己,她被王慶虎那混蛋做局、鏢局易手,想到客死異鄉的父親和臨走前不舍又牽掛的母親時,滿心滿肺的悲憤與不甘,卻又只能把斷牙和著血吞下的憋屈。

  想想久娘,若是她的久娘遠嫁,被婆家磋磨得發了瘋,她哪怕不要命了也要拔刀殺上門去。

  這些感受、移情混在心頭,且不說恨不恨侯夫人,柳娘子先想抱著陸念哭一場。

  她坐在桌邊抬手不住抹淚,另一頭,遲遲未言的定西侯悶得抹了一把臉。

  剛剛,不是他打斷不了柳娘子的肺腑之言,而是幾次想開口、最后都忍住了。自阿念發病后,定西侯自認是后悔的。

  前次被阿薇劈頭蓋腦一頓嘲,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捅得他心口好大一窟窿。

  之后一碗紅油抄手,把他沒有愈合的心口又猛地扒拉開,辣油滋啦著往里灌,痛得人頭皮發麻。

  阿念是恨,阿薇是怨,兩種情緒往他身上來,積壓在他的身體里。

  柳娘子的話卻是不同。

  這是悔,明明白白平鋪直敘的悔,鈍刀子割肉,一刀又一刀,割開了他的皮肉,讓他心中的悔如東去江水,與恨和怨一起,全泄了出來。

  這一刻,后悔之情滿溢。

  阿念不是不接受他續弦,甚至能坦然讓他納妾,她也會接受除了白氏以外的“母親”的關愛,她就是不喜歡岑氏而已。

  阿駿當時太小了,對白氏印象淺,很容易接納岑氏,但阿念不是,阿念有自己的想法。

  阿念一口咬定岑氏害死白氏,那是阿念不對,但歸根結底,是阿念不想要岑氏,才會說岑氏壞話。

  是他這個當父親的,沒有為女兒挑選一位合她心意的繼母。

  岑氏固然努力了,但人與人講緣分,阿念和岑氏沒緣分,不能全怪阿念。

  如果不是對他和阿駿徹底失望了,阿念那么激烈做作的性子,如何會應下遠嫁?

  沒有嫁去蜀地,又怎么會被余家害成現在這樣!

  柳娘子說他是男人他不懂,定西侯下意識想要反駁,可他又沒那個臉來反駁…

  他要真的懂阿念,事情好像也不會變成這樣。

  話說到這份上,定西侯看向垂淚的柳娘子,他怎么可能再說出讓柳娘子搬出府去的話?

  人家就是來給阿念當娘的,不是給他做小的。

  他都這把年紀的人了,老頭子一個,難道還要自以為是說什么“離我遠一點”?

  再厚的樹皮都得裂,何況臉皮。

  定西侯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拿起酒盞一口飲了。

  日常喝慣的酒水,這一口卻辣得很。

  定西侯不由想到了那碗抄手,想到阿薇說的一桌子原汁原味辣菜。

  倒也不是饞,他就是想試試,從以前很少接觸的真正的辣去體會阿念這么多年在蜀地的艱辛。

  清了清嗓子,定西侯道:“你心疼阿念,我很是感激,你說得也對,她身邊得有些她信任的人。”

  前次發病,不說那勉強得用的小丫鬟,把阿薇和聞嬤嬤熬了個夠。

  定西侯看了看柳娘子。

  阿念認這個姨娘,遇著事情了,柳娘子怎么也能搭把手。

  “既然進府了,往后便好生住著,多陪陪阿念。”定西侯道。

  柳姨娘又與他添了酒,道:“我曉得世子與您說了久娘改姓的事,久娘若不是早產,原也不會被懷疑出身…”

  定西侯微微點頭。

  早產是意外,又不是當娘的本意。

  柳娘子都招婿了,更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留一手。

  但是,柳娘子既然以妾室身份入府住著了,侯府又堅持不認久娘,風言風語一起,實在麻煩。

  “改姓之事,我再想想吧。”定西侯退了一步,就當是柳娘子照顧阿念的謝禮吧。

  柳娘子聽他這口氣就曉得松了大半的口了,不再多言。

  定西侯讓她回英園去。

  書房里只剩他一人,他沒再叫馮泰進來,默默把酒喝完。

  酒氣中,后悔之情更加濃郁,定西侯默默想,得做些讓女兒、外孫女兒高興的事。

  翌日。

  春暉園里,阿薇與陸念一起用早飯。

  陸念今日起得遲了,柳娘子來的時候,她們還未撤桌。

  阿薇還給柳娘子分了一碗豆漿。

  柳娘子低聲說著自己的收獲。

  “侯爺往后不會再趕我出府,且聽他的意思,應會認久娘。”

  “侯夫人消息依舊靈通,前幾日不曾理會我,今日讓我進屋里說了一番姐妹客氣的話。”

  “我看著她用了一碗鳳髓湯,神色正常,并未有任何不適。”

  阿薇思量著點了點頭。

  早些年,她曾聽四司六局的人說過,有一人幼時能吃花生,五十過半突然吃不了了,嚼一口就呼吸緊張,渾身難受。

  她猜測過,岑氏應當不屬于這種。

  若是身體上的吃不得,岑氏可以直接說出來,而不是把陸駿送去的一碟松子仁都吃了。

  岑氏的“不吃”是心里的毛病。

  “能喝鳳髓湯,那就是只要不曉得有松子仁就無事了,”阿薇道,“那就讓她先喝著,反正輕易喝不死。”

  “不止喝不死,還能緩她的干咳。她吃著有效,就讓阿駿繼續給她送去,好叫她喝上四五罐,”陸念吃著八寶粥,挑其中的松子仁挑得不亦樂乎,“等哪天告訴她真方子,嚇死她!

  我猜她許是用松子害過人,應當不是我母親,我母親能吃松子,我小時她還讓人做玉米松仁餅來吃。

  阿駿那時太小了,不敢給他吃這個,香噴噴的吃不著,饞得他嚎著哭。”

  阿薇彎著眼直笑。

  陸念擦了擦嘴,與柳娘子道:“與我仔細說說鏢局的事,等久娘改了姓,我們就打上門去。”

  柳娘子被“打上門去”逗著了。

  看,她說心疼姑夫人,她們兩人的想法是當真合得攏,內心里全是喊打喊殺。

  只可嘆,都有力所不及、只能被迫低頭的時候。

  現在好了,有了發難的底氣,能拔刀提槍了。

  聽柳娘子把來龍去脈講完,阿薇眉梢一揚,道:“姨父不是那么好當的,要我說,就讓許富德做個先鋒吧。”

  一面做著松子宴,一面準備出門干架,阿薇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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