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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很公平,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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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很公平,不是嗎?(兩更合一)

  夜風重了。

  窗板被吹得不住作響,像是一道道催命符。

  桌面擺放著的燭臺,其中一支上頭,滴油垂淚,似有黑煙。

  馮正彬的眼睛幾乎瞪得凸了出來,眼白上滿布血絲,如蜘蛛網一般、恨不能大張開來,把這問話的少女網在其中,要死一起死。

  可他除了駭人的目眥欲裂,什么也做不到。

  掙不開脖子上的繩子,傷不著眼前的少女。

  阿薇站的位置正好,她能看清馮正彬的所有神態,對方卻又絕無可能碰到她。

  垂著眼,阿薇一瞬不瞬看著跪在地上的馮正彬。

  “很痛苦嗎?有姑母和年年被你害死時那么痛苦嗎?”

  “你掙扎得那么厲害,姑母呢?她掙扎得厲害嗎?”

  “怕嗎?一個人面對兩個人,怕嗎?”

  “姑母呢?她身邊信賴的金家家生子被送回太師府時,你覺得她意識到你的殺意了嗎?”

  “你們動手的時候,她怕嗎?”

  馮正彬回答不了。

  窒息之下,他的身體都軟綿下去,只剩下不甘與恐懼。

  他比任何時候都想說話,卻比任何時候都像個啞巴。

  “其實,徐夫人什么也沒有說,”阿薇笑了下,很淡,一閃而過,剩下來的只有諷刺,“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說。

  剛才聽你說那么多,不是為了讓你當個明白鬼,而是為了讓我做個明白人。

  我已經明白了,你是個徹頭徹尾的畜牲。

  九年前,為了自保,你殺妻殺子。

  九年后,還是為了你自己,你把過錯推給你母親、推給岑太保。

  他們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但你馮正彬,也別想靠拖他們下水把自己粉飾成人。

  你就不是個人!”

  瀕死的感覺讓馮正彬的身體劇烈扭動起來。

  他也明白了,從始至終就不存在橋歸橋、路歸路。

  他說與不說,這兩人都會殺了他。

  不能言語,馮正彬只能用他痛苦至極的反應一遍遍無聲斥罵:瘋子!瘋子!!

  阿薇看明白了,彎起的眼睛里,瞳孔里是跳躍的火苗:“對,我們沒有證據去官府揭露你,但可以直接殺了你。你殺了姑母,我們就來殺你。姑父,很公平,不是嗎?”

  一針見血。

  馮正彬的氣泄了。

  他甚至覺得自己哭了。

  他在假意懺悔時沒有流的眼淚、連編故事都不曾掉的眼淚,此刻好像決堤一般涌出來。

  他不確定自己的感覺是不是對的,但有一點很是清楚。

  在劫難逃。

  他必死無疑。

  朦朧的視線里,少女的五官時而成影、時而清楚。

  她叫他姑父。

  可金家的人不是死完了嗎?

  意識渙散前,馮正彬倏地想起來了。

  是的。

  金氏有一個小侄女。

  那個每次去金家時,邁著腿撲到金氏懷里的小女孩。

  那個隨小舅子去了任上,逢年過節岳父岳母都會提起來的金家寶貝。

  原來,九年前,她活了下來。

  面前這個奪他性命的,就是金家那個長大了的小孫女。

  她不是定西侯府的表姑娘,她身上沒有陸家的血,她姓金!姓金!

  馮正彬再也掙扎不動了。

  他的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引著他走向人生的終點。

  腦海里,舊日景象走馬觀花。

  他到禮部為觀政進士,勤勤懇懇。

  他受上峰賞識,與太師之女議親,婚事定下時,他知道自己之后定會平步青云。

  他聽到了鞭炮鑼鼓連天,熱鬧之中,身穿喜服的他騎馬過街,成了無數讀書人眼紅的金家姑爺。

  他與金芷新婚恩愛,一道看書,一道觀花,一道踏春放風箏,一道賞秋收桂花。

  那些美好又甜蜜的歲月一閃而過,鏡子碎開,是濃得只余昏沉月光的夜。

  他看到了他們睡了多年的大床。

  幔帳掛起。

  母親蹲坐在床上,用他的枕頭死死摁住了金芷的臉。

  金芷掙扎得很厲害,雙手胡亂抓著,有幾次她的手勾到了幔帳,扯得長紗垂了下來。

  她的勁并不小,長長的指甲扣得母親胳膊上好幾處血痕。

  母親吃痛,回過頭來吼他:“別光看著,你壓住她的腿,快壓住她的腿!”

  他嚇得瑟瑟發抖,又不敢真讓金芷掙脫,猛地撲上床去,隔著被子緊緊抱住了她的大腿,又用膝蓋壓住了她的腳。

  他甚至不敢去碰她隆起的肚子。

  他聽到自己一遍遍念著的“快死、你快些死”,他看到金芷的力氣小了下去。

  直到,再也不會動了。

  母親松開了枕頭,癱坐著大口喘氣。

  他顫顫巍巍爬過半張床,掀開了枕頭,露出了金芷的模樣。

  面容慘白,眼睛瞪大,死不瞑目。

  馮正彬咽氣了。

  阿薇上前檢查后,沖聞嬤嬤點了點頭。

  聞嬤嬤松開了繩子,稍稍活動了下酸脹的胳膊。

  馮正彬正值壯年,哪怕是個讀書人,聞嬤嬤也不敢賭他掙脫不得,需得用上全力。

  若只是把人勒死還好說,但此番為了裝作上吊自盡,繩子就要往上收,發力不及平日順手。

  因而,即便是騙了馮正彬跪下來,還是需要姑娘不停說話來分散他的注意。

  嚇唬他、引導他。

  好叫他不能全力掙扎。

  “沒吃千刀萬剮的苦,已經便宜他了!”聞嬤嬤罵道。

  阿薇點了點頭,與聞嬤嬤示意了下位置。

  先前,她聽馮正彬“講故事”時沒有閑著,仔細觀察過這廂房里適合上吊的地方。

  聞嬤嬤動作快,搬來了把椅子,站上去甩好繩子、打上結。

  阿薇的力氣也不小,將馮正彬提起來,配合著聞嬤嬤把人架起來、掛上去。

  聞嬤嬤整理了下馮正彬的衣擺袖口,確保看不出與人相爭的痕跡,再下來將椅子放倒。

  阿薇走到了桌子旁。

  上頭攤開了抄了一半的經文。

  阿薇認認真真看了一會兒,道:“方便我了。”

  原本,她只看過馮正彬留在功德簿上的字,好在同是臨的祖父的帖子,阿薇記了幾處特點、大體刻在了腦海里。

  但記得再仔細,也不及手邊有范本。

  馮正彬抄寫的佛經,正好叫她用作參考。重新研了墨,阿薇取了一張紙,提筆書寫“遺書”。

  誤以為舊檔不存、留下了金氏真正的死日。

  沒想到被和尚找上門,才知出了紕漏。

  同僚指責記錯亡日是不敬發妻,只有自己因殺人之事害怕不安。

  當年不想被金家連累,一不做二不休殺妻、也殺了未出生的孩子。

  到大慈寺做法事也無法消除心中恐懼,反而越發自覺罪孽深重,殺妻、與母親同謀殺妻是他一輩子的罪孽。

  又到了十月一十八。

  金氏似乎回來索命了,他再活不得、活不得!

  一篇遺書,前頭字跡算得上整齊,越往后越顯凌亂,透出一股恐慌到癲狂的樣子。

  阿薇放下筆,將遺書壓在鎮紙下,把姑母的牌位收好。

  又檢查了一回,確定廂房里沒有疏漏后,兩人走出來,關上了門。

  阿薇手上施了巧勁,門栓從里頭扣上。

  沿著來路,兩人一路沉默著下山,不聲不響回到了莊子里。

  天還沒有亮。

  陸念一句“不要人伺候”,她們住的這座院子里沒有一個外人。

  阿薇輕手輕腳推開房門,正要解下斗篷,就見東側次間的桌邊坐著一人。

  沒有點燈,那人一動不動坐著,只沉沉一個輪廓。

  那是陸念。

  她們還在蜀地的時候,阿薇半夜起來,時不時就會見到失眠的陸念坐在窗下。

  起初,黑漆漆的,阿薇還會不由嚇一跳,次數多了,連驚嚇都沒有了。

  只有心痛。

  近些時日,陸念原是好多了,基本都能睡踏實。

  偶爾有無法入眠的狀況,也是躺在床上,幾乎沒有坐到天亮的狀況。

  今夜突然反常…

  還是惦記著她與聞嬤嬤吧。

  阿薇鼻尖發酸,走到簾子旁,輕聲喚道:“母親,我回來了。”

  陸念沒有反應,似乎并未聽見,直到阿薇又喚了聲,她才緩緩偏轉頭來。

  似乎是看到了阿薇,陸念眼中茫然緩緩褪去,視線一點點聚攏。

  阿薇這才走上前,搬了繡墩在她身邊坐下,握住了她的手。

  陸念的雙手,冰冷冰冷。

  她自己像是沒有感覺到,只啞聲問道:“殺了嗎?”

  “殺了,他死得透透的,”阿薇點頭,道,“您困嗎?不困我說給您聽。”

  陸念道:“我聽著。”

  阿薇便把夜里狀況詳細說給她聽,說馮正彬死前的狡辯,死時的痛苦。

  陸念越聽越精神,眼瞳明亮:“那等畜牲該下地獄!你要如何料理他母親?”

  “馮正彬死在大慈寺,順天府定會到場查看,遺書上提到了那毒婆子,不管衙門信不信都要上門查問,”阿薇很是平靜,說著自己的準備,“毒婆子又要接受衙門調查,又要不依不饒替馮正彬喊冤,折騰起來,衙門里不會叫她舒坦。

  更何況,會有人更想讓她徹底閉嘴。

  您教我的,該借刀的時候要借刀。”

  陸念笑了起來。

  她抽出了手,輕輕按在阿薇的雙頰上。

  這時她才發現,阿薇的臉比她的手還要涼一些。

  “山里夜涼,”陸念柔聲道,“你等下拿熱水暖暖再睡。”

  “好,”阿薇的手覆上了陸念的手,撒嬌一般,“您也該睡了,等您休息好,我們回城再看熱鬧。”

  陸念應了。

  阿薇扶她到床邊,等陸念躺下,她坐下來輕聲細語說著后頭的安排。

  “想順著再了解一下岑太保,馮正彬是個畜牲,但他咬岑太保的大抵不是假話。”

  “您上次與我說想送份大禮給岑氏,到時候雙管齊下。”

  “我們還有很多的仇要報,吃飽喝足才有力氣。”

  在阿薇的絮絮叨叨里,陸念漸漸睡著了。

  阿薇替她掖好被子,放下幔帳,才壓著腳步聲退出來。

  中屋里,聞嬤嬤與她送了水來。

  帕子擦面,熱意驅了周身寒氣,阿薇深吸了一口氣,雙手一并按入盆中。

  她偏過頭看向緊閉著的窗戶。

  淡淡天光透進來。

  原來,外頭已經露了魚肚白。

  遠山鐘鳴。

  大慈寺在鐘聲中蘇醒,僧眾們梳洗、早課、朝食,一切皆如平日般。

  因著昨日起馮正彬就日夜顛倒,今日白天他沒有出現,倒也不叫人懷疑。

  直到傍晚時分,知客僧才去看了看。

  廂房的門關著,他敲了敲,喚了幾聲“馮施主”,里頭沒有任何聲音,他疑惑著去了窗邊。

  窗戶只能推開一條細縫,他乍一眼看去沒有看到人,轉動了下視角就看到一把倒在地上的椅子,順著椅子往上看…

  知客僧駭得驚叫出聲,轉頭就去尋人。

  整座寺廟都被驚動了。

  門栓從內架住,好在窗戶糊了紙,撕破紙后打開了窗。

  身形矯健的小和尚爬進去,從里頭打開了門。

  內里通了空氣,一股腌臜臭味涌出來,沖得人不由自主皺緊眉頭。

  住持打頭入內,對著馮正彬的尸體雙手合十念了“佛號”。

  知客僧跟了進來,看到桌上擺放的文房四寶,他走近一看便看到了那封遺書。

  “這…”

  他拿起來,交給住持閱讀。

  說來,他早覺得馮施主弄錯亡妻生辰頗為奇怪,沒想到里頭還有這種隱情。

  殺妻殺子,唉!

  住持遣人進城報官。

  順天府聽聞禮部侍郎自盡身亡,絲毫不敢耽擱,一面著人往馮家報信,一面急匆匆出城調查。

  馮家宅子里,徐夫人坐在屋子里,心神恍惚。

  那日從老太太那兒得了真話,徐夫人一直心神不寧,仿佛處于空中樓閣,進退都是粉身碎骨,只有一動不動才能保住性命。

  可她也不敢斷言,這座樓閣不會坍塌了去。

  別看這一天她和老太太互不理會,隔著楚河漢界維持了個太平,但只要徐夫人一閉上眼睛,眼前浮現的就是馮家老太太那凸著眼睛的陰冷兇相。

  老虔婆!

  那是一個殺過人的老虔婆!

  是了,連夫君都是殺過人的。

  等他回來了,她要如何面對?

  與一個殺人兇手同床共枕、夫妻恩愛?

  思及此處,徐夫人渾身顫抖起來。

  外頭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丫鬟跌跌撞撞沖進來,一張臉煞白:“夫人。”

  看她神色,徐夫人的心不受控地刺痛起來。

  “順天府來人說、說老爺死了,老爺在寺里上吊自殺了!”

書友們明天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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