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黎最終還是沒抗住,高燒發到了39度多,光榮地打起了吊針。
真是應了那句話,怕什么來什么。
這不,晚些時候,鄒愛明也來了。
這貨就挺有意思了,醫生說不用打針,但他堅持要打,說有伴,把醫生搞得哭笑不得。
不過現場的人都知道,鄒愛明這樣是故意整班主任王琦,所有人都心有靈犀地沒捅破。
晚餐期間,英語老師也來湊起了熱鬧,手里還端一碗,是從教工食堂剛打飯回來。
本來她要上三樓自己家,可架不住醫生的熱情勁啊:潤文,我家里送了一些菜過來,一起吃點。
王潤文進門就翹起二郎腿,先是饒有意味地瞧瞧李恒,然后視線投放到他身旁的宋妤身上。
就那樣一直瞧著…
直瞧到宋妤臉頰微微有異樣時,才用筷子頭扶下眼鏡,微笑說:
“有雞有肉有魚,李恒你吃的菜還挺好,宋妤真有心。”
本來這話平平常常,畢竟英語老師不知道這飯菜是從孫曼寧家拿來的。
可聽在剛買桔子罐頭回來的肖涵耳朵里就變味了啊,只覺十分刺耳。
窗外的肖涵左手扶墻,忽地一下差點腿軟站不起來,雙腳像灌了鉛似地在水泥地上拖沓出沉冗的悲鳴聲。
她在心里苦澀地想: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命真苦。
本想鼓起勇氣試探下宋妤對李恒是什么態度?
結果這話讓她心碎了一地。
與之前佯裝鎮定登場不同,聽到這話的肖涵內心被一股發霉的氤氳籠罩,像泄了氣的皮球。
她沒敢聲張,把桔子罐頭默默交給楊應文后就離開了,連里醫務室門都沒進。
如果僅僅是他喜歡宋妤,那她還能克服自己。宋妤那樣漂亮有氣質,被人喜歡很正常。
而要是兩人互有感情,那就相當于陳子衿和他的戀愛重演,未來一段時間內,自己終究是個局外人。
她愛他不假,但不愿意為了這份愛而活成豬狗一樣。
因為她明白一個道理:一旦自己活成了豬狗,那就沒有資格去愛他了,失去了平等被愛的權利。
忍耐是一種大智慧。
一旦他的感情重新有歸宿,她就自動退縮到了以前的隱忍狀態。
好吧,肖涵自個承認,在感情上,有時候自己虎起來就跟抽瘋似地,可一旦遇到挫折,她又膽小如鼠。
總之反差極大,總能為自己的各種乖張行為找到開脫理由。
屋里。
就在宋妤欲要對英語老師說“這飯是曼寧的時”,楊應文進來了,把手里的桔子罐頭擺他跟前。
李恒抬頭問:“肖涵呢?她人在哪?怎么沒來?”
因為陳子衿的緣故,楊應文和宋妤也是朋友,倒沒有太大偏見,對宋妤笑笑,說:
“肖涵臨時有點事,讓我把罐頭送過來。”
視線掠過老抹布,看向窗戶,李恒登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肯定是那腹黑姑娘在窗戶下聽到了英語老師的話,所以就沒進來。
李恒拿過罐頭,跟楊應文說:“替我謝謝肖涵,等我身體好了,回頭請她吃飯。”
“成,我會轉告她。”
自從得知李恒在感情上縱橫捭闔后,楊應文一直鄙視他來著。
但剛剛這話,倒是讓楊應文對他的印象大為改觀,頭一回覺著他像個男人。
并沒有因為宋妤在,就不管肖涵的死活,單憑這份膽魄,楊應文愿意給他貼上一個標簽:這家伙花心歸花心,但不失擔當。
楊應文走了。
晚些時候,班主任王琦聞風來了。
一進門看到李恒、柳黎和鄒愛明并排在打吊針,王琦在原地如同雕塑一樣矗立了許久,爾后才開始詢問三人的具體情況。
醫生倒是夠義氣,沒有拆穿鄒愛明的小把戲,反而配合著把王琦老師唬得一愣一愣的:
“李恒今天燒到了39.6度,不知道今晚會不會反復?要是反復的話,就得去人民醫院了。”
王琦眉毛緊蹙,擔憂問:“這么嚴重?”
王潤文這時搭嘴:“誰讓你懲罰那么狠,現在心疼了吧?”
王琦頓了頓,對打針的三人說:“安心打針,晚上就別去教室了,回寢室好好休息。”
接著他轉頭對醫生說:“所有費用算我頭上,別收他們錢。”
醫生笑了笑,拖著長長的尾音說:“可以。”
王琦去外面買了晚餐,有肉,有蔬菜,還有湯。
另外還配了水果。
這看得英語老師十分感慨:“老王,你說你,明明就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可偏偏要裝出一副六親不認的模樣。你累不累?”
王琦老師掏出一盒洋火,點根煙深吸兩口道:“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換我位置,你早就被這些兔崽子給氣哭不干了。”
王潤文歪頭想想,末了甩甩長發道:“這倒也是。”
晚上,身體有所好轉的李恒還是去了教室。
而柳黎和鄒愛明由于去得遲,仍舊在醫務室打針。
其實當看到九千歲的營養晚餐時,鄒愛明就后悔地跟幾人說:早知道就不這樣了。
可針已經打了啊,沒辦法啊,含淚也要把戲演完。
三節晚自習,李恒一直在刷題背書,快要下課時,漂亮同桌遞過一張紙條給他。
紙條內容寫:身體感覺完全好了嗎?
李恒心里暖暖地,拿筆回:嗯,謝謝你今天陪伴,感覺好得差不多了。
宋妤看完,又寫:晚上盡量不要洗澡,免得復發。
李恒回:好,聽你的。
一句“聽你的”,讓宋妤把接下來的話都收回了肚子里。
她不敢再明目張膽關心下去,她怕這人趁機更進一步,自己到時候沒法收場。
有那么一瞬間,她有想過替子衿問問肖涵的心思。
可回想起那瓶無疾而終的罐頭,宋妤又熄了這念頭:那也是個為愛一路謹小慎微的女人。
想著在同學們眼里能和自己媲美的肖涵,卻為一個男生忍耐這么多年,宋妤靜靜地看著他側臉,心中迸發出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歲月極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轉眼春花燦爛的5月份到了。
高考預考制度,是從81年開始,到89年結束。目的是減輕高考評判的巨大壓力。
這么說吧,嗡嗡嗡過去后,國內百廢待興,太多人想走高考這條路了,也只有高考這根獨木橋能為困苦掙扎的人提供一條通往羅馬的豁口。
可那么多人擁堵而來,國家的相應機構處理能力有限啊,于是才有了這項殘忍的提前篩選制度。
一般來講,像李恒所在的回縣這種全國貧困縣,一輪預考篩選下來的考生,起碼半數有多。
想象一下,寒窗苦讀十幾年,家里砸鍋賣鐵供養十幾年,本是為子女搏個前程,結果卻在臨門一腳倒下了,試問他們苦不苦?
但沒辦法,大伙都苦哇。
這也是這年代大學生含金量非常高的原因。因為國家招生少,錄取率低,競爭殘酷,幾乎是一個蘿卜一個坑選拔出來的人才,畢業就有工作分配。
不過這些殘酷很難波及到邵市一中來,更是與全市尖子生薈聚的204班無緣。
因為他們在中考之時就贏在了起跑線上,預考如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只是走走流程而已。
預考結束,李恒迎來了高中時期的最后一個月假。
才走出考室,隔壁考場的楊應文就喊住他:
“李恒,明天你要回家嗎?”
這個學期自開學以來就沒回去過,李恒當然想回:“回,有點想家了,你呢?”
楊應文說:“你知道的,我和他關系歷來不好,上次月假回去還吵了一架,這次本來是不想回的。
不過三姐寫信告訴我,她要定親了,希望我回去。”
楊應文口里有“他”,指的是她爸爸。
楊家有4個娃,全是女兒。
這可把楊父氣壞了,本來生下楊應文后,她爸已經把她偷偷送人了的。
但她媽媽死活不愿意哇,說她夢到小女兒是文曲星下凡,將來必有出息。最后拿菜刀抵住脖子以死相逼,才逼著楊父把小女兒找了回來。
當時這是村子里的一樁大丑聞,好多人看笑話。
由于這事,在村里顏面盡失的楊父打小就討厭她,罵她斷了楊家香火,罵她是楊家罪人,掃把星。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也都是緊著幾個姐姐,沒她的份。
長此以往,心里記仇的楊應文連“爸爸”都沒喊過,都是用“他”代替。
好在她爭氣,讀書厲害。楊母為了供她讀書,每年辛辛苦苦要出欄六七頭豬,在這事上,從沒伸手向楊父要過一分錢。
李恒說:“那就一起回,咱人多熱鬧。”
接著他問:“肖涵呢,她回不?”
提到肖涵,楊應文就像變了個似地,立馬嘲諷拉滿:
“一個多月沒找肖涵了,怎么,現在有時間又想起來了?”
李恒不滿地用肩膀頂她一下,“你能不能講點良心?是我不找她嗎?是她分明不想見我好吧。”
楊應文掃眼周邊,見沒人后,立時牙尖嘴利說:“呸,這是你活該!還良心!
陳子矜你不好好珍惜,去惹宋妤,這么完美的宋妤還滿足不了你,又跟肖涵不清不楚,要換成我呵,早就兩個大耳巴子呼你臉上了!”
李恒眉毛挑了挑:“老抹布,你應該撒泡尿照照自己,別瞎給自己臉上貼金。
就你這樣的,還幻想呼有機會我巴掌?不信你把衣服脫了,我多看一眼都算輸,把眼珠子摳出來給你。”
楊應文氣得大罵:“王八蛋!”
李恒笑笑,不以為意,反正兩人從小斗嘴就葷腥不忌,都是怎么痛快怎么來,沒一點心理負擔。
朝前走20來米,要分開時,他說:“幫個忙。”
楊應文問:“要我幫你約肖涵出來?”
李恒豎起大拇指:“要么說你是楊應文呢,一個字,聰明!”
楊應文無情拒絕:“不幫,我不知道你哪里好?有資格去禍害宋妤和肖涵這樣的女生。”
李恒不樂意了:“你覺得我配不上她們?”
楊應文諷刺反問:“你覺得你配得上宋妤肖涵?
說句不好聽的,我就不覺得邵市這種山疙瘩地方有誰配得上她們倆。
以前陳子矜還勉強,可現在陳家再次發達了,你連陳子矜也夠不著了。”
李恒無語,“老抹布,殺人不誅心。”
楊應文回擊:“不誅心還殺什么人?”
李恒說:“我就從來沒說過你胸大。”
楊應文不服氣:“我本來就胸大,用得著你說?”
說完,她眼睛直了,氣得再次破口罵:“王八蛋!”
李恒開心說:“等會老六飯店不見不散。”
楊應文頭也不回走了,走前還不忘譏諷:“拿了200獎學金就翹上天了,天天請漂亮女生下館子,也不想想你爸媽。”
李恒在背后喊:“那你說去哪?”
“水餃餛飩店吧,早上肖涵說今晚吃水餃。”
“也行。”
ps:嗯,晚上徹底退燒了,明天日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