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217軍分區的燈亮著,楊靜宇在干了一整天的農活以后,還得趁著晚上,在燈光下對賬,尤其是兩個礦場的賬,那必須一筆歸一筆,差一分一毫都不好使,這畢竟是跟老毛子做生意,和自己家人辦事,倆勁兒。
許朝陽扶著腰在懸掛于墻壁上的山西地圖前觀望著,一邊看著一邊叨咕:“得嚴禁釀酒,要不然這幫老百姓手里有了糧食酒準惦記喝兩口兒,那得禍害多少糧食?”
“哎,老楊,咱賬上有多少油了?延安的煉油廠支應起來沒有?”
楊靜宇嘆息了一聲,直接給筆扔桌面上了,他徹底把自己剛才算的數給忘了,就這么一句話的工夫。
“你到底要問啥!”
楊靜宇這回還不算了呢,轉過身跟哄孩子似的看著許朝陽。
“油啊,沒有油我那坦克、裝甲車、卡車,跑得起來么。”
楊靜宇給賬本翻開說道:“至今為止,整個秋天,延安煉油廠共支援過來七十四筒油,所有油都是來自延安油田;另外,陜北也找到煤了,在毛子那邊礦業公司的支援之下,已經找到了煤礦脈絡,正準備著在入冬以前,完成礦井支撐工作,這些事晚半晌我不和你念叨一遍了么?”
許朝陽樂了:“要打仗了,我能不一遍一遍對賬么?當初咱還是個連長的時候,打仗頂天兒也就是算計算計子彈、摳點糧食,眼下根本不是一回事嘍。”
“當兵這么多年,我不也才知道這兵當到最后,拎著的竟然不是槍,是他媽賬本么…”
楊靜宇嘲諷了一句:“這么些年了,你哪管過賬?”
許朝陽嘆息了一聲:“這回不管不行了,咱們217,四千多、將近五千人了,下屬三個滿編團、直屬炮營、騎兵營、警衛營、司機連,再加上川軍,里里外外我養活多少張嘴呢?”
“還有忻州、察哈爾、河南的百姓,別看今年忻州是豐收了,可明年呢?要是光指著忻州這點地,稍微欠收一點,又得有多少老百姓餓肚子?”
“哎,老楊,要不你明兒和忻縣政府那幫人開個會吧?讓他們起個頭兒,說咱們忻州百姓人口太密集了,問問能不能給川軍駐扎的峨口附近的地也分了?”
許朝陽說這話轉過了身:“我真是這么想的,給峨口的地分了,咱們能拿出一部分來獎勵察哈爾和河南的災民,今年他們沒有地都這么賣力氣,明年有了地得干成什么樣?”
“等咱們把團城口在打下來,整個晉中就算是徹底盤活了,我跟你說啊…”
楊靜宇不說話了,就這么安靜的看著許朝陽。
許朝陽一肚子話都說不下去了:“你看著我干啥?難不成還覺著能從我嘴里說出來‘老百姓’這幾個字兒意外?”
楊靜宇搖了搖頭問道:“打下了團城口,滅了第五師團之后呢?”
“拿下了茹越口,天鎮、大同之后呢?”
“你許朝陽是不是該登基了?”
他忽然…沖著楊靜宇眨了眨眼:“你這是說的什么話?”
“還我說的什么話!”楊靜宇站起來了:“朝陽啊,作為老戰友、作為你的兄弟,這時候我得勸你一句了,有些權力,到了該放手的時候,就不能再伸手了!”
“你不知道那李萬朝弄得整個忻州謠言滿天飛啊?”
“他說啥了?”
楊靜宇站起來,就站在許朝陽的對面:“前兩天,他和忻縣政府的同志吵起來了,為了關于靈山山區土地規劃的事。之前你不是說了么,如果忻州的田地不夠分給百姓了,就分山林、分池塘…”
“可李萬朝不干了!”
“非要算算賬。”
許朝陽十分納悶的看著楊靜宇:“他算哪門子賬?”
“不是吵起來么,政府的官員也沒深說什么,只說這是邊區政府委派下來的工作,你李萬朝又沒在忻縣任職,不要隨便發表意見。”
“他不樂意了,說不讓發表意見行,那就算算賬吧,說是袁家自打平津就開始支援蘇區,問人家縣政府的領導,這筆錢怎么算,利息找誰結…”
“又說自打你許朝陽從SH歸來,他們袁家、李家可是毀家紓難,如今連217軍區的命令都沒有,忻縣政府就給靈山要分了,這么干合適么?別忘了,十八集團軍到陜北之后的第一筆啟動資金可是你們家捐的!”
許朝陽眼前一黑!
這一天還是來了。
可他無論如何也預料不到,竟然是自己要收復山西的關鍵階段,這李萬朝跳了出來。
“朝陽啊…”
屋里正說著話呢,李萬朝從外邊進屋了,進來就沖著楊靜宇一拱手:“楊將軍在呢?”就跟回他們自己家看見了楊靜宇這個客人似的。
“你們倆嘮吧。”
楊靜宇給賬本往桌面上一放,扭臉就走了出去,李萬朝還不理解的問了一句:“這怎么還走了?”
隨后李萬朝湊了過來:“朝陽,我聽說你要出兵了?”
“那后勤方面的統籌、運輸,哪塊兒我能使上勁?”
李萬朝進屋以后就站在許朝陽面前說道:“眼下的山西,咱就剩下板垣征四郎和嚴老西子倆對手了,鬼子還在陽泉和傅作一僵持,朝陽,你看這么辦行不行,咱們和嚴老西子商量一下,讓他那邊搞搞動作,做出要提前解決陽泉僵持局面、準備揮軍支援武漢的架勢,給第五師團的鬼子勾搭出來…”
“板垣征四郎是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嚴老西子支援武漢的,一定會派兵牽制,到時候咱們是直接突襲團城口、還是半道截殺小日本,那你比我有主意,反正即便是給第五師團的兵力多調往陽泉一個大隊,咱在團城口不就少打一個大隊么?你說對不?”
“朝陽啊,你怎么不出聲啊?”
“你別嚇唬舅啊,你是不是病了,這張臉怎么這么黑呢?”
許朝陽臉能不黑么?!
“舅。”
“哎。”
“你跟忻縣那群小年輕,發生沖突了?”
李萬朝笑了一下:“我都沒當回事…那幫小孩哪會治理國家啊?”
“靈山的地,能這么分么?就白給老百姓了?”
“白給了,誰領你的情兒?”
“你不得讓他們以工代資,自己出夠了力以后,換取土地么?我跟你說朝陽,老百姓都是賤民,只有汗珠子掉地上摔八掰,他才知道珍惜…哎,你信不信,今兒把地白給了他們,明兒忻縣的小牌局兒就得支起來,桌面上押的,保準是一張張地契…”
李萬朝說的那叫一個眉飛色舞,可許朝陽始終凝眉瞪眼的看著他,就像是…
“我說錯啦?”李萬朝嘗試性的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