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塵大人的意思是兇犯就藏在今夜赴宴之人當中?”
一直在旁靜聽不語的阮母突然伸手拉住墨汀風衣袖,腦中快速掠過赴宴賓客的模樣——孤滄月、秦徹、束樰瀧…目光灼灼如炬。
“那是否設計擄走我家綿綿的元兇也在其中?”
墨汀風任由景嵐拽著衣袖,鄭重點頭,
“極有可能。”
“所以,景夫人,我們是一條船上之人,今夜這里發生的一切,尤其我們談及的一切,還請您千萬保守秘密。”
聽見阮綿綿失蹤之事有了追查下去的方向,景嵐哪會不依,她放開墨汀風,點頭如搗衣,恨不得掏出心肝肺腑以表決心。
“司塵大人盡管放心,我以自己的五音起誓,若與不相干之人多說半字,必定口舌生瘡、音竅盡閉,此生再不能言!”
得了景嵐的承諾,眾人說話也更無顧忌。
丁鶴染看著葉無咎那條幾乎報廢的胳膊,眼中怒火難抑,
“何需懷疑別人,孤滄月難道不是嫌疑最大?”
“夢涅之術只有他有權利和能力令其重現于世!”
丁鶴染知道自己說的是氣話,但他真忍不住——無端看著葉無咎因這邪術遭此大難,實在義憤,恨不得去與孤滄月死斗。
墨汀風當然懂他為何如此,也不應聲,只是靜靜看著丁鶴染。
后者頓時理智回來大半,立時并足收腹,鞠躬垂首,
“大人,屬下知錯!”
“…我不該被情緒左右,這是破案大忌。”
墨汀風點點頭,算是接受了丁鶴染的反省,剛要說話卻被景嵐打斷,
“司塵大人,恕我直言,丁統領說得沒錯,忘川那位確實嫌疑最大,您為何不抓不審,莫不是因為忌憚?”
“孤滄月暴戾無常,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若是他用那個夢什么的邪術控制了綿綿可怎么得了?以他的秉性,便是能找回來恐怕這女兒家的清白也要…也要…大人!求您速速抓捕細審!”
景嵐說著又要沖向墨汀風,被莊玉衡伸手攔住,
“舅母,綿綿失蹤我們都很焦灼,但越著急越不能胡亂猜忌。”
莊玉衡頗為無奈,不著痕跡地將景嵐拽到自己身旁。
“尤其在明面上的線索都指向某人時更需謹慎,往往這些線索是另外一個陷阱。”
“總歸要想救回綿綿,您還是聽汀風的吧,不可妄自猜測,更不能擅自行動!”
景嵐被莊玉衡拉著,掙了幾下脫不開,只能痛苦又期冀的看著墨汀風——她需要定心丸。
墨汀風只好主動走過去抱了抱拳,
“景夫人,我理解您的心情。”
“只不過越是明顯的線索往往越是被人刻意制造出來的假象,真正的兇犯必定會努力掩飾自己的罪行——尤其能在境主府犯案的絕非一般人,在這樣的地方,越是直接呈現在面上的證據,越有可能是障眼法和嫁禍手段。”
“您放心,我們辦案不考慮身份地位,但必定會全面考量證據和動機的完整與合理性,若真是孤滄月,絕不姑息。”
“好!司塵大人,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我身為阮府主母,今日當著眾人立下重誓,在綿綿失蹤這件事上一切聽您的安排行動,若能平安救回我的女兒,阮府從今往后為司塵大人馬首是瞻,任您差遣,刀山火海,絕無二話!”
景嵐說著要跪,被墨汀風緊忙攔住,
“景夫人言重了,時間急迫,商量正事要緊。”
“趁夜宴未散,我們盡快返回,請兩位入席后分別關注一件事:玉衡重點關注誰最不在意你今夜動向,景夫人則重點關注誰最在意你今夜動向。”
道理很簡單,莊玉衡貴為司空府掌司,參加境主府家宴卻整晚不見人影,他再出現必定備受關注,所以最開始不關注他的人——要么是知其動向,要么是下意識避嫌。
反之,阮府并不算今夜赴宴貴胄中矜貴得勢的族裔,景嵐在不在席上理應沒有什么人注意,過度關注之人必心中有詭。
人性如此。
當然,這其中要排除孤滄月、嵇白首這類我行我素之人,他們不在此話題討論范疇內。
“還有,今夜設局之人有意將我們的視線往孤滄月身上引,所以待回去后若有人特意針對他做文章,也需特別留意。”
他細細做了安排,鑒于葉無咎和丁鶴染皆重傷在身,墨汀風便命二人先行回司塵府休養,三人這才分頭奔向正殿。
境主府這偏遠一隅終于又恢復了寧靜,那原是晦明玄機陣出口的假山狹洞不知何時消失了,變成了真正的實實在在的山壁。
看來當真應了葉無咎先前的推測,此陣玄機重重,便是循著已經發現的出路重走一次,也無法再成功逃脫。
可這樣的地方,如何能讓夢涅之術輕易滲透?
所以墨汀風藏了一句話。
他有個假設一直沒說。
能在機關重重、玄陣密布的境主府施展夢涅之術絕非常人可為,主人的嫌疑最大。
也就是說,境主秦桓…
不過這話他必須爛在肚子里,便是要查,也只能獨自行動,以免牽涉無辜。
墨汀風心系宋微塵,腳程飛快,三人中他第一個返回,卻剛進正殿就察覺氣氛不對。
幾乎所有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都舉起酒樽致意,口中賀喜聲聲不絕。
正在疑惑,見宋微塵切切迎了過來,眼睛紅紅的似是要哭,臉上卻又帶著幸福的笑與他湊近了咬耳朵,
“境主大人已為你親自指婚,婚期定在了今年中秋,開心嗎?”
“指婚?”
墨汀風又驚又喜,下意識攥過宋微塵的手,卻覺她手心冰涼一片。
“婚姻是你我大事,指婚為何不等我在之時?”
宋微塵笑得有些勉強,不著痕跡抽出自己的手,
“你方才離席時不是說一切由境主大人定奪?左右等你不回,境主等不及,便提前宣布了喜訊。”
墨汀風眉頭一皺,總覺得哪里不對。
他離席時確實說過這話,但源起是因為秦雪櫻想以普通術士的身份參加半月后的“術士定級試煉”。
此事雖是由司塵府操辦、由他全權監理,但畢竟是長公主,以何等身份參加可不得“由境主大人定奪”。
可這跟他的婚事有什么關系?
正想追問,秦雪櫻也過來了,臉頰飛紅,眼神如水,透著股莫名的嬌羞。
“今夜也未見風哥多喝,怎么醒酒去了那么久,父君一直在等你。”
“好,我這就過去。”
說話間,莊玉衡和景嵐先后進了殿,墨汀風快速瞥了二人一眼,轉身向境主席上而去。
宋微塵跟著走了兩步,腳下卻遲疑了,她看著墨汀風的背影神色黯然,方才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
半炷香前,境主有意在墨汀風缺席時指婚,宣布他與秦雪櫻的婚事——很難讓人不懷疑這是提前設計的好戲。
這等荒謬和下作的手段,也不知始作俑者是誰,會是境主嗎?還是秦雪櫻的主意?
可殿上賓客聽聞喜訊,早已熱鬧亂做一團,紛紛爭搶著賀喜秦雪櫻,便是宋微塵有心為墨汀風“辟謠”,也必不會有人理會。
莫說她此刻身份只是司塵府一區區平民樂師,身若浮萍,人微言輕;
便是自揭面目,承認她就是新任白袍尊者又如何?除了讓墨汀風多個欺君之罪,對現在的局面沒有任何改變。
真荒謬啊…
宋微塵正在錯愕愣怔,境主卻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她的手,依然慈愛依舊,覺不出半分曖昧。
“孤知你與汀風兩情相悅,但畢竟你們身份懸殊,你若真心相付,便要考慮他的前程。雪櫻與他日后定可互相成就,你身為妾,既得恩寵,又能隨他們同濟青云,何樂不為?大善,大善。”
“呵…”
她忍不住一聲輕笑,嘴唇微微發抖,一時詞窮,對這么流氓的行徑不知說什么好。
看她鼻頭眼角微紅,更平添幾分我見猶憐的氣韻,境主秦桓忽然神色一轉,斜斜湊近了些,語氣里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曖昧。
“桑濮姑娘,孤知你委屈,也想好好補償。”
“這樣,如果你不愿給汀風做妾,大可以把這里當作你自己的家,孤這些個別院玉樓,你隨便挑,想要什么,盡可向孤開口。”
本來孤滄月已經回了自己的側席,尤其在境主宣布秦雪櫻與墨汀風的婚訊后更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散漫模樣,斜杵在靠幾上喝酒,偶爾捏一把過來倒酒的侍女的手,似是醉得狠了。
可境主最后這句話分明傳進了他的耳朵,孤滄月冷哼一聲,突地將手里酒樽咚一聲扔到境主坐席的軟墊上,酒撒出來,濺濕了境主的錦袍。
“濺出來了,境主大人。”
“多擔待啊,酒喝多了手抖,這不,一不留神就要犯濺!”
聞言,秦桓干咳一聲,臉上訕訕,人倒是立即正經危坐了回去。
該說不說,孤滄月是懂陰陽的。
要是放在往常,宋微塵必定忍不住要噗嗤笑出聲,可眼下心里酸澀的要死,實在笑不出來。
她心里有兩個小人兒正在拔河。
其中一個小人兒罵罵咧咧,就等著墨汀風回來告黑狀,她還就不信了,難道冰坨子不答應,這秦雪櫻還能強嫁不成?
墨汀風是走了,又不是死了!等他回來不就是妥妥的打臉時間么?
宋微塵好想看秦雪櫻的窘態。
可另一個小人兒不吵不鬧,卻明顯把界心紅繩拽到了她那一側。
這個小人兒柔聲細語提醒宋微塵,七夕那日她要為墨汀風解除斬情禁制,若那之后他忘了桑濮也忘了宋微塵,她還要嫁給他嗎?
又或者應該這么問,他還會娶她嗎?
而且一旦為墨汀風解除斬情禁制,也就意味著她身上的前世印記再無機會消解,意味著她很快會死…從這個角度想,她寧可他什么都不要記得。
所以…還有什么好爭的呢。
打定主意,宋微塵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起身向著秦桓一拜,
“境主大人,民女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