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夜色歸闌,城北的角落一片寂靜,只剩篝火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忽地鼓噪四起,漢軍按照往常來騷擾袁兵,只是今夜較以往,哨騎在北面發現了烏桓騎兵的蹤跡,因此調度晚了近一個時辰。
原以為敵軍會疲于應對,沒想到城內也喊殺聲尖叫,開始有人哭喊,有兵器互擊聲,還有哀嚎聲傳出城外,還摻雜著馬兒嘶鳴聲。
兵卒于混亂之中,四散奔走喊叫,以至人心惶惶。
連日情緒緊張與壓迫,在漢軍晚來的襲擾下,以為今夜終于能夠安穩睡覺,袁軍守卒紛紛倒地酣睡,沒想到睡下沒多久,放松的心驟然又繃緊,聽見城外再度徹響喊殺聲。
“殺啊!”
“殺!殺!殺!”
城墻上酣睡的守軍頓時精神崩潰,全軍驚叫而起,此刻又刮起了陣陣南風,連風里帶著滲人的感覺。
漢軍的喊殺聲越來越近,有的兵卒誤以為敵軍已經爬上來了,看見身旁甲胄相似,驚恐下拔刀就往左右砍去,袍澤瞬間慘叫倒地。
所有人進入了失控狀態,互相持兵戈廝殺,有人逃跑,有人追殺,街道、城內彌漫著刺鼻的鮮血味道。
許攸睡下不久,也被喊殺驚醒,起身披袍快步上院中望樓,見城內火光四起,嚇得差點魂飛魄散,誤以為青州軍此刻已然攻破縣城。
忍不住焦急問隨從道:“高元才此時正在何處?”
左右隨從也驚慌的膽戰心驚,你望我,我望你,皆不能應答。
許攸壓下心中震驚,驚魂未定在院中來回踱步思索,最后下定主意讓隨從抬來木柱,不管外邊是什么情況,先把幾扇門給堵住,不讓亂兵沖進來趁機搶奪錢財。
自己則帶領親信將一些金玉器搬到院舍望樓上,占據地勢之利防守亂軍,待玄德公攻破城,再出去請降也不遲。
至于高干的下場,那就讓他自求多福罷,畢竟他又是本初外甥還是主將,當舍命搏死于邊野,以馬革裹尸還葬耳。
他許攸又不善持刀廝殺,怎能冒險出去指揮亂軍御敵,唯有守院以待援軍解圍罷了。
聽聞青州軍軍紀嚴明,所過之處既不焚燒百姓墻屋,也不恃強凌弱,奸淫擄掠婦人,偷盜他人財物。
許攸心里慶幸不已,好在交戰的是劉玄德麾下的青州軍,不是喜歡酗酒忿爭,又喧驟無禮,還搶奪習慣的河北兵卒。
“快快將金器搬進望樓,以免有人乘間作禍!”
許攸心提到嗓子眼兒,見親信隨從動作慢,眉眼中染上了焦急,不覺喊道。
目光緊盯著大門,生怕有亂兵此刻趕來撞開門。
不料話音才剛剛落下,便聽見墻外傳來密集的腳步聲,帶著河北地道方言口音的喊殺聲,越來越近。
“開門,快開門,給乃公把門給打開,不然待會我們打進去,定斬盡殺絕,一個活口也別想留!”
河北兵卒用帶血漬刀刃瘋狂拍打著門,話語叫囂道。
又讓手底下的人持弓弩對準門口,一旦把門騙開,不管里面是何人,立即射殺之。
現在全城都已經亂了,到處在殺人放火,城破已是早晚的事,與其這樣便宜城外的青州軍,還不如先搶點財貨埋藏起來,以后有機會再來挖。
“役夫好大的狗膽,你可知我是誰?!我乃監軍校尉許子遠,高將軍此刻率中軍而來,你今日若是敢攻此門,定叫汝輩埋骨荒野,此時若退下破敵,便不追究汝等棄軍逃脫之事。”
許攸聽見外面凌亂的腳步聲,怕不下于百人,想到亂兵禍事,不由打了個寒顫,出聲連蒙帶唬道。
不想褐色胡須的領頭人,聞言咧嘴哂直笑道:“原來是監軍在此,可惜中軍早已大亂,高將軍此刻必然自顧不暇,即使領部前來,料想監軍怕也等不到了。”
說完立即下令讓鄉人袍澤,尋找木頭來攻破此門,進門后目光所及任何人皆格殺無論,不留活口。
褐色胡須的軍漢下完令,又譏笑喊道:“劉使君先前有承諾,能斬殺冀州軍官者,俱有錢財耕田分賞,監軍頭顱與四肢不在主將之下,值財帛無數,我等立功封賞,必不忘監軍厚贈之恩。”
接著亢奮舉起佩刀,對眾卒呼喊鼓舞說道:“為博子孫富貴就在今夜,此院必定有財帛金玉,沖進墻內擒殺監軍!”
“自取富貴,殺監軍!”
“立功歸鄉!立功歸鄉!!”
眾人眼睛頓時紅了起來,氣勢瞬息被提起來,皆握緊拳頭喚喊著,拉開弓就沒回頭的箭。
雖不知道什么叫做投名狀,但高舉監軍校尉的人頭,足以保他們不被漢軍所誤殺。
大家都是漢軍,遭奸賊所誤打了這么久,今夜終撥亂反正,重歸漢室。
許攸清晰的聽見,墻外力竭聲嘶的喊聲,不禁一陣頭暈目眩,瞬間感到四肢發涼,渾身結起了雞皮疙瘩,他可不想被亂刀分尸。
再也不顧金銀玉器,掀起衣袍三步并作兩步快步跑向望樓,在里邊立即將門拴住,上樓又抽離木梯,防止有人爬來。
“轟隆!”一聲巨響后,許攸隱約聽到隨從被殺的慘叫聲,更是斂聲屏氣坐在望樓,不敢動彈。
又聽到底下哄搶與嬉笑怒罵聲,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好在隨從親信臨死也沒透露他的蹤跡,讓他不由松了口氣。
可惜好景不長,望樓實在太過顯眼,很快就有亂兵前來撞擊木門。
褐色胡須的軍漢進院以來,沒理會地面的金玉器件,反帶人翻箱倒柜,各屋逐一篩查,眼見始終沒找到許攸。
嘴里剛叫罵之際,忽然望見還有座樓,無人進去搜查過,帶人想推門而進,卻覺門口被重物堵住,用力也推不開。
立馬猜到監軍許攸必躲在此處,褐色胡須的軍漢想多召集些人手把門撞開,但瞧見鄉人袍澤皆在往衣袍里裝財帛,然后跑得不知去向。
只好吩咐自家兄弟,找來柴木堆于望樓點燃,抬頭威脅許攸,獰笑道:“監軍此刻一躍跳下還來得及,待濃煙過多可就晚了。”
許攸面色慘白如紙,此時跳下去是亂刀砍死,待在樓上是烈火燒死,可謂進退兩難矣!
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心里無比悔恨接袁本初的軍令來了鄃縣,也后悔沒早點偷溜出城投降劉玄德,以至落到如此境地。
想到了昔日少時與袁紹、曹操、袁術、張邈在雒陽的游玩之事,過往依舊歷歷在目,諸事記憶猶新,恍若就在昨日。
許攸嘆息良久,又痛心傷臆,不禁悲喊道:“南陽許攸竟死于此乎!”
“本初、孟德,攸死矣!”
而褐色胡須軍漢持刀刃在樓下等了許久,硬不見許攸跳下,直到整座樓被熊熊烈火吞滅,木料燃燒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