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的話匣子徹底打開:“因為小腳的女人走起路來更要婀娜多姿,能嫁個好人家。唉,嫁娶就相當于第二次投胎。像我這樣,嫁給張三娘,那是修了八輩子的福氣。我小妹長得一般,若再長出一雙大腳,豈不是嫁不出去了?”
我勒個大草!
文鈺的表情都要繃不住了!
幾年前,松山書院院長就曾經極力支持女子纏足,最后被當時還是永昌侯夫人的云國公好一頓罵,這才稍微剎住纏足之風。
這股風竟然要吹到云州了?!
文鈺忍著怒氣,微笑道:“您怎么會有這么一種想法?三娘也是一雙天足,日子不是過得紅紅火火嗎?”
“這怎么能一樣?!女子本應在家相夫教子…”麥子臉色一變,急忙改口風。
“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像我娘子這般能干。”
“呵!我都說了,不要把你們廣德府的那一套搬到云州來!羊妞呢?可不許再纏足了!”恰逢午休。張三娘得知云國公來自家慰問,便急匆匆地趕了回來。
剛到門口,就聽見自家郎君大放厥詞,又在說他那一套用小腦想出來的話,張三娘的怒火壓都壓不住。
麥子被張三娘劈頭蓋臉一頓罵,頓時又不知所措起來,只是仍不死心,小聲堅持:“你去茶館聽聽,說書人講的話本子里,皇宮公主,大家閨秀全都纏著呢。”
張三娘開噴:“你傻了,把話本子當真的,他們幾個見過公主皇后?!現成的例子擺在你眼前,你都不信。我們云州哪有纏足的女人?”
麥子反駁:“我可沒瞎說。鎮子里的程府,顏府新納的小妾都是纏過足的。咱們坊老彪頭家,不也打算給他孫女兒纏足嗎?前兒個還來我們家顧南夕問我這事兒呢。”
文鈺用眼尾余光瞥一眼顧南夕,顧南夕的神色很難看。
張三娘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和麥子因纏足的事發生爭吵,麥子脾氣和善,就是在妹妹纏足一事上格外固執。
“跟你說不清!我是一家之主,我說了算,羊妞不許纏足!她以后是要上學堂的,一雙小腳怎么過體育課?”
麥子臉上浮現一絲心虛。
張三娘暗道不妙:“羊妞呢?怎么不出來見客?”
“她…她…”
張三娘狠狠蹬一眼麥子,大步流星地沖進偏房。
沒多一會,張三娘抱著一個瘦骨嶙峋的女孩沖出來,面色焦急。
“大人,羊妞的腳被折斷,燒迷糊了,我帶她去社區醫院。”
顧南夕等人已經看到了。
小女孩的腳露在外面,除了大腳拇指,其他四個腳趾頭全部被折斷,貼到腳掌心,用布緊緊纏著,布上滲著點點血跡,看上去觸目驚心。
顧南夕等人急忙讓開道:“快去,需要什么藥材就上刺史府說一聲。”
張三娘一走,顧南夕也不好久待,跟麥子聊了兩三句,就繼續拜訪其他人。
大部分人過得都不錯,少部分奇葩提的要求,顧南夕并不搭理。
王安石跟文鈺吐槽:“那個丁老頭真不要臉,年紀一大把,長得跟窩瓜似的,居然還敢跟大人說,希望官府發媳婦!點名要高門大戶的小姐!”
朝廷是有給邊關將士發媳婦孩子的例子,一般是把被抄家的女婢發下去,配的是什長以上的軍卒。
丁老頭有啥啊?!
文鈺眼神里滿是嘲諷:“他啊,一聽說要打仗,卷走家財,拋下妻兒就跑了。后來聽說仗打完了,云州對家屬有補貼政策,這不就又回來了?官衙給他介紹好些個工作,他偷奸耍滑,次次都被開除。”
王安石憤憤不平:“就不應該給他這么多優待!”
文鈺俏臉繃著:“不公平,對吧?危難時刻,他不管妻兒。妻兒用生命換來的好處,被他全占了。可是,有什么辦法呢?世人都愛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若是對他區別對待,世人不會問原由,只會覺得是云國公的問題。”
女人當政,本來就比男子難許多。
些微的不足,被有心人用放大鏡一看,就會變成了不得的大事。
王安石:“那他現在靠什么生活?”
暮色漸濃時,燈籠陸陸續續被點燃,昏黃的光暈隨風晃動。
文鈺意有所指道:“是啊,靠什么生活呢?”
顧南夕等人結束一天的行程,往回走時,見不少下班回家的工人們往朱漆門楣上掛桃符。
新削的桃木還帶著清冽的松香,左書“神荼“,右寫“郁壘“,金粉在暮色中流轉生輝。
有的人家掛桃符,有的人家貼春聯,俱是喜氣洋洋,沒有誰非要追求個統一。
次日,顧南夕又帶著人去城外的烈士陵園祭拜。
顧南夕親自動手,用花椒酒擦拭墓碑。
其他人也沉默地打理陵園里的枯草。
墓碑前擺放著不少貢品,應該是他們的家人們留下的。
顧南夕站在墓碑前,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刺痛她的雙眼。
韃子的鮮血,是最好的祭奠。
大周朝廷不肯給你們的榮耀,我會給你們拿回來!
耐心等等,離這一日,不會太久。
“大人,我昨夜打探到一些消息。”文鈺點燃三柱香,拜三拜,把香插進香爐里。
“丁老頭最近都在給富戶介紹女婢。女婢薪資很高,一個月一貫,但要求小腳,最好是三寸金蓮。”
呵呵,什么婢女有這么高工資?
懂的都懂。
顧南夕看著墓碑,不言語。
文鈺:“從丁老頭介紹出去的女子,就有三十多個。我又去找相熟的茶樓,最近流行的話本子里,最常說的一句話是,纖妙說應難,須從掌中看。描寫女子,常夸的就是那雙小腳。”
文鈺嘆了口氣:“韋郎君說,京都纏足之風盛行。”
“文鈺啊。”
“我在。”
顧南夕指著墓碑,正色道:“他們在看著我們呢。”
顧南夕又指指腳下的土地:“土地里浸潤的鮮血,城門口破碎的城磚,有多少是女郎的?她們用命拼來的未來,能出現纏足這種糟粕嗎?”
文鈺眼神透露出堅定和決心,像是要擊破一切障礙:“大人,給我半年時間,我要讓畸形審美在云州,永無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