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侍衛自打來過一回信,說要跟屠戶商討金梧的贖身銀子后,便沒有了后續消息。
金嘉樹心里也有些奇怪,心想難不成那屠戶看出了什么,獅子大開口,讓林侍衛難以接受,才會一直滯留在鄖陽?
可這錢又不是林侍衛出的,而是從公賬上撥款。林侍衛出門前,就已經向麻尚儀支過一筆銀子,又多帶了兩張銀票以防萬一,就算金梧是金子打的,也沒理由贖不回來。就算價格超出了預算,需要林侍衛自掏腰包,等他回到長安,金嘉樹也會把錢補給他,他又怎會為了與屠戶討價還價,便磨蹭這么多天都沒有消息呢?
金嘉樹覺得這不合常理,便拿出來與海棠討論了一下。
海棠若有所思:“那屠戶家里如今也不稀罕金梧什么,沒理由硬把人扣著不放吧?難不成是金梧出了什么夭蛾子,不肯跟著林侍衛回長安?他是怕長安的人知道他的底細,他回來了也沒有好果子吃嗎?可他回長安后的待遇再差,也不會比他留在鄖陽給人做半仆半婿更差了吧?他連那樣的日子都能忍受,怎的就不愿意回長安來?”
她心想,金梧總不會是知道了他父母的死因,擔心自己同樣會死路一條,才會寧可留在鄖陽受苦,也不肯回長安來吧?
金嘉樹也想到了這一點,只是他以為海棠不清楚內情,便沒有直說,只含糊道:“是呀,他在我這兒,再怎么樣也比留在鄖陽府強。難不成是他惱恨我這些年對他不聞不問,懷恨在心,才會一時惱了,寧可在別人家里受苦,也不肯到長安來投靠我?”
海棠“嘖”了一聲:“金家二房那樣的家庭,也能養出這么有脾氣的孩子嗎?他要是這么有骨氣,你小時候被二房欺負時他沒表示,金家二房向殺手出賣你一家時他沒表示,他父母丟下老娘親妹卷款逃跑時他沒表示,賣了本來說好要許配給他的表妹時他沒表示,如今他落魄至極了,你愿意伸手拉他一把時,他倒要跳出來顯示他的骨氣了?他這是仗著你心腸軟好說話,一定會救助他,才趁機拿喬的吧?”
金嘉樹的表情有些微妙:“這種事…從前他是做得出來的,但如今…不好說。”他聽林侍衛說過金梧在屠戶家的遭遇,有些不敢想象,對方居然會為了在自己面前拿喬,便繼續忍受那樣的日子。莫非是林侍衛在他面前露了口風,讓他認為自己定會救他,才會趁機提條件?
可林侍衛只需要跟屠戶一家談價錢就行了,根本不需要理會金梧的條件吧?就算金梧不肯從命又如何?在鄖陽府那種地方,山多林密,城外少見人煙,既不繁華富庶,又多有山盜劫匪,由于曾發生過多次民亂,還有大批軍隊駐守周邊地區,進出人等都要經過嚴查,難道他還妄想能私自逃跑不成?
金梧在鄖陽府是外來者,人生地不熟,身份又尷尬。當年他賣身葬父母時,因為是在城中鬧市里插的草標,那屠戶買他時又比較鬧騰,可謂是全城皆知。因此他這些年在屠戶家做雜活,經常有出門行動的機會,卻根本不可能逃走。城中人人皆知他是屠戶家的人,若是他擅自要出城,城門處的衛兵就能把他攔下來。若他借口出城上山砍柴什么的,私下逃離,就怕他在山中撐不過一夜,便成了野獸口中食。要是走運,他興許會遇上個愿意收留他的寨子,從此淪為山匪。可這么一來,他興許不會再挨人打罵了,卻要徹底淪落為亂民,今后再也不會有什么前程可言了。
以金嘉樹對金梧的了解,對方不到絕境,是不可能選擇這條路的。
明明回到長安后,金梧便有了活路,哪怕他懷疑會有人想殺自己,長安也比鄖陽府更容易逃走。他有什么理由不跟林侍衛回來呢?
金嘉樹在海棠面前尚有保留,海棠同樣沒把話說破,兩人就這么含糊地討論著,自然討論不出什么結果。沒過多久,馬氏在上房察覺到金嘉樹還在家里呢,正跟自家十六歲的大孫女說話,忙把人叫了過去,請他品嘗廚房新做的茶點。金嘉樹猜想自己今天不會再有機會與海棠單獨交談了,吃過茶點后,便尋了借口告辭。
回到家后,他瞧見東廂房有人,知道是麻尚儀回來了,便主動去尋她:“嬤嬤,林侍衛這兩日可有書信來?”
麻尚儀剛從鎮國公府回來,大衣裳都沒換呢,看向金嘉樹的表情有些復雜:“啊…還沒有呢。我前些天已經給他去了信,想來他很快就會有消息了,哥兒別著急。”
金嘉樹頓了一頓:“嬤嬤可是有什么事瞞著我?難不成我堂兄那兒有什么變故不成?”
麻尚儀轉開了視線:“哥兒誤會了。我只是…有些累罷了,并不是要隱瞞你什么。”
金嘉樹微笑地看著她:“嬤嬤這是剛從鎮國公府回來?近日國公夫人在忙活什么要緊事么?竟然還要嬤嬤每日去幫襯。雖說嬤嬤能干,但也是有春秋的人了,還請您多多保重自己,可千萬別累壞了身體。”
麻尚儀清了清嗓子:“多謝哥兒關心,我沒事的,不過是多去鎮國公府幾趟,陪鎮國公夫人說說話罷了,哪里就累壞了?”
金嘉樹挑挑眉:“嬤嬤心里有數就好。只是…鎮國公夫人近日應該在忙活吳珂相親的事吧?您是在為鎮國公夫人出謀劃策么?想來太后娘娘對吳珂有養育之罪,必定也十分關心他的終身大事。不知辛知府家千金的品格,可會讓太后娘娘滿意?”
麻尚儀笑得有些勉強:“辛姑娘端莊嫻雅,出身書香,太后娘娘自然會滿意的。”
“太后娘娘滿意就好。”金嘉樹笑得有些意味深長,“吳珂這些年吃了許多苦頭,如今他年紀漸長,學業也有了進益,眼看著就要蟾宮折桂,重振家門了。太后娘娘遠在京城,若知道他有了出息,又即將娶妻生子,延綿香火,必定會很欣慰吧?辛家世代書香,家世也是配得上吳文安公后人的。”
麻尚儀只覺得他說話陰陽怪氣的,忍不住盯著他問:“哥兒對這樁婚事倒是很清楚,難不成還專程打聽過辛家的事?”
“自然是吳珂說的。”金嘉樹笑著道,“他可歡喜了,特地來向謝老師、曹老師與陸老師稟報呢。當時我就在場,很多話根本不必老師們問,他就主動說了。看來他與辛家小姐相看,是一定能成的。我很快就能喝他的喜酒了,真替他高興。”
麻尚儀抿了抿唇,不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