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馬老夫人這樣的做法很是膈應人。
太后娘娘要施恩于娘家族人,全族都歡歡喜喜地接受太后的好意,只有她一個潑冷水,辜負了太后的恩典,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但她打出關心繼子科舉名聲的旗號,三房老太爺也沒有阻止的意思,族中即使有過各種閑言碎語,也很快就被壓了下去。
在馬老夫人的刻意引導下,三房漸漸與長房疏遠了。老太爺與其他在軍中任職的族人并未產生隔閡,但馬老夫人與長房等強勢房頭的族人女眷,關系便淡了許多,往來并不親密。
久而久之,周太后即使再給娘家親人賜東西,也一般會送到京城承恩侯府去,由承恩侯府打發人送回長安,而不是直接派宮使千里迢迢趕到長安來,而且往往會略過三房的女眷,只給三房老太爺父子賜物。而三房內部也都以為,馬老夫人不喜歡宮廷、內府出品,日常用的衣裳穿戴,都只愛用自家鋪子出產,又或是長安城內老字號出品之物。
但如今,在人盡皆知不接受宮中賞賜的馬老夫人的梳妝匣里,竟然有疑似內府制品的兩把梳子?
周馬氏遲疑地說:“奇怪…太后娘娘早年賞下來的東西,分給阿家的應該是一套赤金鑲青金石的頭面,還有些綾羅綢緞。那時每個房頭的宗婦,收到的都是差不多的頭面,只式樣略有不同。綾羅綢緞且不提,阿家那套頭面,一向只在每年大除夕祭祖時穿戴,平日里是絕不會上頭的。額可沒聽說,還有什么黑檀梳子…”
她進門后熬了好些年,還生下了兒子周晉林,正趕上周太后再一次賞賜娘家族人,那回她也分得了一套赤金鑲珊瑚的頭面,還有幾匹綾羅綢緞。衣料早就用過了,頭面至今還在呢,上頭也有內府印記來著。
周馬氏立刻吩咐彩絹去把那套頭面取了來,打開給妹妹與幾個孩子看。裝頭面的匣子,還有每件首飾背面不起眼的地方,確實都打上了內府的印記。跟海棠畫下的印記略有不同,但能看出相似之處。
海礁猜測:“大約是年份不同,內府的印記也會有所變化吧?金嘉樹那里有一箱內府鑄金,是他姨母封妃的時候,皇帝賞給賢妃娘家親眷的。上頭的印記也跟這個很象,但差別更大。”
海棠道:“我也看過金嘉樹那箱金錠上頭的內府印記,感覺比這一個更新。那對黑檀梳子瞧著已經很舊了,上頭的印記很可能是許多年以前的,而且比太后娘娘賞東西下來的時間還要久遠。”
她抬頭看向眾人:“馬老夫人是怎么會有這種東西的?內府制品,外頭一般是買不到的吧?”
“買不到。”周馬氏皺眉說,“雖然有可能是私下贈予,但那一定是悄悄的,不會四處張揚。畢竟這種事不合規矩…”可繼婆婆有這東西,她怎么不知道呢?她年輕時在繼婆婆屋里立規矩,也曾侍候過繼婆婆梳妝,就沒瞧見后者梳妝匣里有這東西。那時候,馬老夫人曾經向她炫耀過自己的首飾和金玉梳子,還有黑檀首飾盒與白玉粉盒什么的,卻從未讓她見過什么黑檀梳子。
更準確地說,馬老夫人只會讓貼身丫頭給自己梳頭,叫兒媳婦上前侍候時,慣用的梳子已經收起來了,只讓周馬氏拿篦子給她通頭發。
可這有必要么?就算是內造的梳子,也沒什么出奇的吧?周馬氏自己就有內造的首飾,只是等閑不會穿戴罷了。兩把內造梳子,繼婆婆有必要瞞著她么?
周馬氏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海礁看著姨奶奶的表情,若有所思地收起了妹妹所畫的圖紙:“回頭我去問問表叔公,看他是否見過這種印記,興許還能查出那對梳子的來歷。我們也可以跟涂同知說一聲,看他能不能從內府那頭查到這對梳子的記載。我覺得,若這對梳子真是五六十年前就已經落到了馬老夫人的手中,興許我們能順藤摸瓜,查出她的身世來!”
周馬氏聞言,頓時來了精神:“那就快查去!若她來歷沒有問題,興許就真的只是應王夫人所托,才會跟這種事扯上了關系。那額們三房就有救咧!”
海礁笑著應了。周怡君想了想,便向他要來圖紙,自己臨摹了一副圖樣,小心收好,打算回頭去長房,找鎮國公夫人打聽那內府印記的事。
周馬氏已然梳妝完畢,可以到十四房去了。而作為她祖孫二人出門理由的馬氏,自然只能帶著一雙孫兒孫女告辭了。
不過出門臨上車前,馬氏也沒忘囑咐周馬氏:“大姐,有了消息記得趕緊給額傳個信去。千萬別拖著!額明兒再來看你。”
周馬氏如今也非常需要一個能正經商量事的對象,自然不會拒絕妹妹的幫助:“放心。就算老爺要攔著,額也會想盡辦法給你傳信!”說罷苦笑了下,“除了你,額也找不到別人能商量這種事了。大嫂那邊只怕連額們家的門都不肯登呢。”
馬氏心情沉重地握了握大姐的手,轉身上車。海棠則落后一步,提醒周馬氏與周怡君:“姨奶奶,怡君妹妹,有一件事你們千萬要提防。那封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馬老夫人定然知道那封信是怎么回事。若它真有用,她為何拖到現在才拿出來?可若它沒有用,她又為何在這時候拿出來?她該不會是想著,先拿點似是而非的東西出來,哄騙別人去調查,然后自己趁此機會做些什么吧?雖說她的心腹如今都被帶走了,但身邊畢竟還留了人,她手里也不缺銀子,再收買新人也不難。你們最好把她盯緊一點兒,別讓她鉆了空子,有機會逃出去。”
周馬氏頓時凜然:“是,不能讓她逃了!若她逃了,額們老爺可就說不清了!”
周怡君抿了抿唇:“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別說她逃了,就算她是死了,我們家也是說不清的。一定要讓她好好地待在家里才行!”
海棠見她們祖孫都有所覺悟,便放心地上了車。海礁囑咐了馬嬸幾句,也轉身上馬了。馬嬸被馬氏暫時留在了周家三房,一旦周馬氏有什么新消息,她隨時可以回海家跑腿傳話,不用擔心周世功會攔人。
海家的車馬離開了周家三房大宅。周怡君攙著馬氏,在門前站了許久,似乎在目送親人遠離。但等她們轉過身,卻直接往旁邊的十四房走去,沒有返回家中。門房察覺有異,趕出來看是怎么回事時,已經來不及阻止了。周馬氏在門上跟十四房的門房說了兩句話,后者便把她們祖孫迎進了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