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已之下,覃吉最終還是聽從了懷恩的建議,去見在京勛臣,希望他們能出面為新鹽法捧場。
而他去的第一站,就是英國公府。
因為張懋在京幾乎壟斷了京營采辦事項,仗著國公的身份,在京師商業圈子里也幾乎是獨一份的存在,尤其在萬家式微后,他更是志得意滿。
在覃吉看來,那些什么大長公主、外戚家什么的,不好去游走,最好就是找個有“軟肋”的武勛,通過其關系,能拉攏一大批人來為皇帝捧場。
可當覃吉到了英國公府門前才得悉,張懋并不在家。
“英國公不是用過午膳就出宮了嗎?怎么還沒回家?”
覃吉問詢。
門子不好回答這么敏感的問題。
此時,張懋的兒子張銳得到傳報從大門里走了出來,先恭敬地向覃吉行禮,然后邀請覃吉入內飲茶。
覃吉趕忙拒絕:“今日乃正旦,部分勛臣還有前去拜謁皇陵的職責,或許英國公也在列,老朽只是過來看看,沒有其他意思…”
“可是…”
張銳愣了一下,還是據實以陳:“家父并未領到出城謁陵的差事。”
“是嗎?”
覃吉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問道,“那…令尊,不知如今在何處啊?”
張銳直言不諱:“剛從宮里赴宴回來就出門了,聽說他是去張國丈府上拜會,說是張家遲早要出公侯,趁著過年去走動一下,聯絡聯絡感情…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能回來,覃公公還是里面請,喝茶等待吧。”
“什么?國公爺去張國丈府上了?”
覃吉一時間竟然沒反應過來。
我正要試著說和張懋和張巒的關系呢!
誰讓那位不讓人省心的張國丈,在指定領兵護送糧草往西北的武勛人選時,毅然選擇了保國公而不是英國公?這不正代表著,國丈府跟保國公府關系比較好,而跟英國公府相對比較疏遠嗎?
張銳解釋道:“正是。家父說這是正常的人情往來,沒有其他意思…畢竟張國丈未來極有可能會兼任五軍都督府的差事,提前打好關系的話,也方便日后一起為朝廷效命。”
覃吉擠出一絲笑顏,搖頭道:“老朽并非是質疑令尊前去張府的目的…話說,英國公拜會張國丈…還有旁的事嗎?”
張銳聽了很詫異。
你一邊說不質疑,一邊卻又問得這么清楚,到底想干嘛?
誰不知道你提督東廠?
你一句話,就可能會影響到我張家的興衰,畢竟你是新皇身邊最受信任的人之一,誰敢不重視啊?
張銳恭敬地道:“具體為何事,小侄也不太清楚…公公還是里面請,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坐下來喝茶等候,想來要不了多久家父就會趕回來…”
“真不用了。”
覃吉一擺手,道,“接下來老朽尚有事情要忙,我這就走…實在是叨擾了!”
“啊?覃公公這是為何?若家父回來,知道沒有挽留下公公您,還不知會如何責備小侄呢…到時候我該如何跟他老人家說呢?”
張銳也有些著急。
你前來拜會,結果大門都沒進,話也沒說清楚,你說我爹回來,我該怎么交代?不管什么時候,得罪廠衛頭子都不是好事!
覃吉道:“老朽只為讓大明君臣和睦,不過是年初到各家走走,能見到人固然好,見不到也不會生氣,一切隨緣吧。好了,老朽還要去下一家看看,就不多留了…”
張銳倒也不怯場,直言道:“公公,今日這時候,您去別家,怕也難以見到家主本人,何不提前派人去知會一聲,讓各家有個準備?”
你這突然登門造訪,根本就不給主人家準備時間,誰那么有空暇,專門在家里等你前去?難道逢年過節不需要出去走動的么?
你堂堂司禮監秉筆太監,皇帝跟前的大紅人,只要提前通知一聲,誰敢不乖乖留在家中等你上門?
覃吉苦笑道:“還是隨緣吧!小公爺,不用送了!老朽去各處走走,告辭!”
京城官場,因為是新年伊始,大家都安心過節,也算太平和睦。
但在西北的李孜省和覃昌,這個年過得那叫一個心驚膽戰。
二人跟隨押送布料的車隊,一路上跌跌撞撞,最后好不容易一頭扎進井坪千戶所,然后就此進退不得。
“這里距離偏關還有一百多里,距離邊關也有四五十里,韃靼人怎么可能會穿過長城要隘,出現在這里?”
覃昌內心惶恐不已,一到千戶所衙門,就把千戶王方叫了過來,當面一頓訓斥,“你們就不知道在前面多修筑些堡壘,防止韃靼人越過長城入內劫掠嗎?”
大明成化末年,大同周邊關隘要塞防御體系并不完善,堡壘修建得非常少。
臨近千戶所周圍的邊關像阻虎堡、將軍會堡,甚至是老營堡千戶所都還沒開始修建,以至于在覃昌看來,西北邊政之弊讓他這個老太監承受了莫名的痛苦。
王方望著眼前咄咄逼人的覃昌和李孜省,無奈道:“兩位上差,真不是不修,就連您腳下的這座千戶所營堡,也是成化二十年才建好的。”
“啥?”
覃昌一臉難以置信。
李孜省問道:“那偏關周邊有多少能抵御韃靼人的堡壘?就靠你們井坪千戶所?這…”
“偏關已不在大同鎮的范圍內,那邊抵御韃靼人的事情,不歸我們管啊。”王方也很無奈。
你說,我一個西北之地的戍邊將領,這輩子都沒機會感受皇恩浩蕩。
結果你們一來,又不是我的直屬上司,劈頭蓋臉一頓亂罵,我還得好言好語跟你們解釋,就好像我是孫子一樣,我容易嗎?
覃昌還想發火。
李孜省在旁勸說:“覃公公,您旅途勞頓,先回去休息吧,這邊我來問就好。”
覃昌顯得很憋屈,他這樣養尊處優的老太監,一路上都是騎馬前行,雙腿內側都快磨破皮了,沿途還不時有警訊傳來,生怕跟韃靼大隊人馬迎頭撞上,肝膽欲裂,可以說是經受了身體和心理的雙重折磨,他心中很不甘…又不好直接對李孜省發怒,這才找個替罪羊發泄一通。
現在經李孜省勸說,他只能就坡下驢。
等覃昌去找地方休息,李孜省才趕緊把王方拉過來,低聲問詢:“大同巡撫的軍令可有傳到貴處?是否讓你們派出兵馬護送我們到偏關?”
“并未有軍令傳達。”
王方也很實在。
沒有就是沒有。
你們為啥突然跑到我這里來,我還沒搞清楚狀況呢。
李孜省皺眉不已,問道:“那你能否派兵協同?兩天之內,星夜兼程,護送我們抵達偏關,而你…到時候再帶兵回來!”
“不行啊,李大人。”
王方道,“若按照您所說的那般,末將就算是擅離職守了。現在韃靼人屢屢犯境,邊關哪兒都不安穩。
“到現在散出去的夜不收都沒搞清楚韃靼人是從哪個方向混進長城來的,要出點兒岔子…怕是您也受不了。要不您先在這里…”
李孜省打斷對方的話,再次問道:“那…這里有沒有來自京師的消息?”
王方繼續搖頭。
“這樣吧,你聽我的,派出一路人馬協同我們到偏關。”李孜省道,“只要你完成此差事,我保舉你入調京師,加官進爵,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王方聽得一臉懵逼。
你我剛見面,認識還不到兩個時辰,就說要保舉我?
我何德何能,能得到您這位曾經好像天上啟明星一般的大人物垂青?
可就算我是邊關鳥不拉屎地方出來的小小將領,也知道您老現在已經失勢了,這話不跟放屁一樣?
李孜省道:“我和覃公公,奉皇命來西北,背后站著的是當今陛下,還有張國丈。你知道張國丈是誰嗎?”
“嗯。”
王方點頭。
聽說那是真的聽說過,畢竟是皇后的老爹嘛,但也算不上有多熟。
大明以往的國丈,哪個不跟花瓶一樣?
“張國丈可不一般,他神機妙算,可說是孔明在世,運籌帷幄決勝于千里之外…只要你聽我的,我管保你攀上高枝,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李孜省就好像個畫餅大師,繼續向對方描繪虛無縹緲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