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娘這邊剛見過龐頃回去,到了院子門口,就聽說里面又來客人了。
“張老爺回來了嗎?”
祁娘問迎出來的婆子。
婆子恭敬回道:“乃一位小少爺,具體是誰不知曉,不過氣勢很足,身后還跟著個錦衣衛千戶大人,我等不敢得罪,里邊正小心侍候著。”
“錦衣衛千戶?到這里來辦差?我看他們是活膩了!”
祁娘作為下層人,很懂得狐假虎威,且她也需要有權勢的人來為她撐腰,好讓她在這個艱難的世道中求存。
要是沒個靠山,怕是出門就會被豪強給霸占,以后將永無安生之日。
而在下人面前,她也必須裝出倨傲的模樣,讓人敬畏。
等祁娘進到院子,看見前面正堂內翹著二郎腿坐著的張延齡,她的臉色突然變得很不好看。
因為從氣勢上來看,對面怎么看都是個孩子,可就是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威壓,即便坐在那兒嬉皮笑臉說著話,旁邊的錦衣衛千戶卻依然只能立在那兒受他指點,甚至還陪著笑,狀極諂媚,一看就分得清兩人間的上下級關系。
不對,這孩子居然才是上級?
“給這位小少爺請安了,見過千戶大人。”
祁娘走過去恭敬施禮。
立在一旁搭話的正是跟張延齡一道過來的覃云。
在張延齡看來,雖然這院子嚴格意義上來說已經屬于張巒所有,算得上是“自家的宅院”,但這里實在不亞于龍潭虎穴。
畢竟這里的人沒一個跟張巒熟悉,連張巒這個主人家都未必能得到全心全意的對待,自己作為張巒的兒子,來這里還是得小心點兒。
最重要的是,得要有氣勢。
覃云先道:“這位夫人,請不用如此客氣,也無須稱大人,只需稱呼我名字即可…卑職錦衣衛千戶覃云。有禮了。”
祁娘聽到這話,心說一聲“我去”。
天底下還有這么和顏悅色的錦衣衛?
莫說是個千戶,就算只是個小旗,或是走街串巷的巡坊錦衣衛,那架勢都是很足的,堂堂錦衣衛千戶居然反過頭來給自己見禮?
祁娘瞬間感覺自己祖墳都快要冒青煙了。
“妾身可不是什么夫人,你稱呼一聲祁娘便可。”
祁娘趕緊回應。
覃云也很意外。
他之所以稱呼對方為夫人,主要是看祁娘絆著發髻,說明是嫁過人的,再加上從年齡到儀容、儀表,怎么看都像是個大家閨秀出身的貴婦人,怎么居然沒嫁人?
覃云心里也在琢磨,跟張家有關的事,都透著股邪乎勁兒,我還是不要去打聽,也別胡思亂想,安分守己最好。
覃云道:“給祁娘你引介一下,這位張公子,乃張侍郎府上的二公子,平時外人都稱呼他為二公子。”
“二公子…”
祁娘頓時覺得很尷尬。
自己雖然跟張延齡的父親沒什么太過深入的交流,但她覺得,自己至少算是張巒所養的一個外宅。
所謂丑媳婦終要見公婆,現在是丑外宅也得見本家少爺。
那能不尷尬嗎?
張延齡笑道:“是家父叫我過來的…說讓我來看看這邊有什么需要,他最近有點兒事不能出門,但心中還是很記掛這邊。”
祁娘尷尬得直想摳腳指頭。
心說,你父親跟你這個兒子真的能做到無話不說嗎?
這種事也告訴你?
還托付你來看看?
你爹不會是欺負你只是個孩子,以為你不懂大人間的那點兒事,所以才讓你來的吧?
“那…不知老爺幾時能過來呢?”祁娘問道。
“那得看他的麻煩,幾時能解決了,哈哈…”張延齡笑看覃云,而旁邊的覃云也不避諱,跟著在笑。
張巒腿腳受了傷,幾時能好確實只有老天爺才知道。
現在這邊居然有人巴望他早點兒過來?
二人就好像是聽笑話一般!
祁娘趕緊道:“不知令尊是否有跟二公子提過,這院子里的女人,有些是馬上要送走的,最長的或也只能逗留一兩個月就要被送走,不知這時間上…老爺能趕得及嗎?”
“這個…”
張延齡也顯現出一副謹慎的模樣,皺眉凝思后道,“不好說啊…覃千戶,你覺得呢?”
覃云搖頭:“二公子都不知道,卑職又怎會知曉?”
祁娘心想,你這個錦衣衛千戶壞得很。
在一個孩子面前如此卑躬屈膝,就因為人家馬上就是國舅?
本還以為你是個謙謙有禮的公子哥,現在看來,你就是個巴結權貴的無恥混蛋。
在我這兒裝什么裝?
張延齡笑道:“你看,覃千戶不知,我也不知,那估計只有老天知曉了。哦對了,祁娘,我且問你,這院子有什么缺的嗎?另外,你有什么話想讓我帶回去跟家父,你只管說,我會逐一傳達。”
祁娘心下別提有多別扭了。
正支支吾吾不知該怎么說時,一旁的覃云卻先開口提醒。
“祁娘,你有麻煩一定要與二公子提出來,否則沒人能幫你解決,另外這院子的事外面人是不知情的,在下對這里的事也不想打聽,你只管放心。”
覃云一臉認真地建議,“要是有什么辦不好的,也可以跟我說一下,只要力所能及,且不違背道義,在下都可以出手幫忙。”
祁娘心想,剛才想你是個混蛋,現在又覺得你還是個蠻有人情味的家伙。
雖然你巴結權貴的諂媚樣讓人惡心,但你說出的話還是挺好聽的。
再加上人長得比較帥,勉強把你從混蛋名單上抹去。
祁娘道:“是這樣,先前有一位夫人來過,說有事想找張老爺說說。”
“哪位夫人?莫非是彭閣老的夫人劉氏?”
張延齡笑著問道。
祁娘瞪大鳳眼,一臉驚訝地問:“二公子知曉?”
“沒有,我只是隨便問問。”
張延齡道,“我想,能讓這院子女主人如此在意的角色,必定有一定身份背景,聯想到父親回去跟我說的那些話,想來應該就是彭閣老的夫人不假了…她來此做什么?”
祁娘道:“她說,彭閣老的案子馬上就要了結,說想把這里的彭府女眷都給接走。”
“呵呵…”
張延齡笑容可掬,似乎覺得這是個很可樂的笑話。
祁娘一臉好奇:“二公子或不知其中內情…”
張延齡嗤笑一聲,搖頭道:“我焉能不知?那位彭夫人私下求家父替他一家人翻案,現在案子剛有轉圜的跡象,她立馬就翻臉不認人了?”
“這…”
祁娘仔細想了想,隨即斟酌著字眼道,“倒也不能說她狼心狗肺,畢竟這院子所住的都是罪眷,要是彭閣老的案子真的能翻過來,那她們確實不該留在這兒。”
張延齡笑著擺擺手,道:“祁娘,我想問問你,聽說過范蠡救子的故事嗎?”
“妾身非讀書人,并未聽過,還請二公子不吝賜教。”
祁娘趕緊道。
張延齡擺擺手道:“具體不談,只能說,這彭夫人沒什么眼光啊,臭棋簍子還敢上桌下棋?那不如…就如她所言,把人都給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