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國庫雖充盈,然則節儉之道,乃長久之計。試問,若我們僅憑戰爭之利,維持這龐大的帝國開支,數十年或許尚可支撐,然數十年之后,又將如何?”
江鴻飛的內心,怎會不解江修之意。
他深知,大元帝國今朝雖能依仗武力,維系這繁華景象,但環顧四周,除卻爪哇、渤泥、西域諸國、基輔羅斯等寥寥數國外,幾已無敵手可征。
所以,昔日那憑借戰爭積累財富的捷徑,如今已是窮途末路。
更令人憂慮的是,戰爭的陰霾逐漸籠罩,兵馬日益膨脹,傷殘與老去的將士,需撫恤、需安置,此等重擔,終將成為帝國難以承受之痛。
江修與朝中宰執,多年來一直憂心忡忡,屢次向江鴻飛進言,卻始終未能得到明確回應。
江鴻飛總以“朕心中有數”為由,輕描淡寫地將他們打發。
今日,面對江修的再次諫言,他依舊打算故技重施,淡淡道:“此事,吾兒不必過于掛懷,朕自有主張。”
然而,江修此次卻是不依不饒,他深知,若不搞清楚此事,恐將國事置于危崖之畔。
于是,他深吸一口氣,跪倒在地,言辭懇切:“兒臣深知父皇英明神武,必有萬全之策。然兒臣及眾臣所憂,于父皇而言或不過舉手之勞,但請父皇恕兒臣等人愚鈍,實難覓得解決之道。若此事處理不當,大元恐有二世而亡之虞,兒臣不敢有絲毫隱瞞,此乃兒臣日夜難安之事。兒臣不愿成為那胡亥,斷送父皇千秋基業!”
言罷,江修似覺意猶未盡,又補充道:“若父皇已有成算,還望不吝賜教,使兒臣心中安定,免生誤會,亦防小人離間父子之情,影響我大元之穩定。若父皇尚未籌謀,兒臣斗膽建言,即便此事棘手,但只要停止對外擴張,我父子同心協力,裁軍二百萬,使之歸田為民,未必不能化解此危機。”
江鴻飛聞言,心中暗自搖頭。
裁軍之事,豈是易事?
大元帝國現有軍隊三百五十萬之眾,半數為異族之士。
其中,如高麗軍等受教化較深者,或可安置。
然游牧民族之將士,生于馬背,長于戰斗,一旦裁撤,恐生后患。
因此,江修之議,實難行通。
但江鴻飛亦能體會江修之苦衷。
這江山雖是他親下,然近年來,除卻戰事及重大決策外,帝國之日常治理,皆由江修、江載等皇子及宰執大臣肩負。
不僅調動資源、支援前線,更在農業、商業、工業、航海等多個領域取得了顯著成就。
可以說,沒有他們的努力,大元帝國難以有今日之盛況。
江鴻飛深知,自己雖為帝王,但在這繁重的國事面前,亦需依賴這些能臣干將。
而且,他對江修等人的工作深感滿意,甚至認為,即便自己親自操持,也未必能比他們更好。
而事實證明,他們干得很不錯。
這么說吧。
江鴻飛的威名,幾乎響徹了整個東亞與東南亞的每一個角落,他的戰功赫赫,無疑是這場壯闊征途的領航者。
然而,他深知,每一場勝利的背后,都凝聚著無數人的汗水與智慧。
從人力物力的精心調配,到交通網絡的四通八達;從武器裝備的創新研發,到戰馬養殖的興盛;從火車的轟鳴聲中開啟的工業新紀元,到造船業與航海技術的飛躍;再到鐵路如巨龍般蜿蜒,商業與農業的繁榮景象…
這一切的一切,雖由江鴻飛引領,卻是由無數忠誠的將士與智者的雙手共同鑄就。
其實,絕大多數的事情,江鴻飛都僅僅只不過開了個頭,或者干脆就是動動嘴,真正動手落實這些事的,則全都是江修、江載等一眾皇子以及大元帝國的一眾大臣。
誠然,江鴻飛的戰功赫赫,東亞與東南亞的廣袤土地皆歸其麾下,這份輝煌足以令世人矚目。
然而,在這輝煌背后,江鴻飛的日常卻顯得格外閑適。
他如同一位幕后棋手,精心布局,將戰爭的繁瑣交由江修、江載等一眾皇子和一眾大臣打理。前線若有所需,他只需輕輕一點,他們便會妥善處理,確保戰事無憂。
而打仗的事,他只要安排合適的人就行。
而江鴻飛更多的是在自己的后宮中忙活,沉浸在家族的延續與享樂之中。
說真的,江鴻飛對江修、江載等一眾皇子,乃至朝中重臣的勤勉與成效深感欣慰。
他甚至暗自思量,即便是親力親為,也未必能超越他們的表現。
所以,他才放手,讓他們獨當一面。
然而,當江修帶著滿腹憂慮,幾乎是以一種懇求的姿態,向他傾訴心中的不安時,江鴻飛才意識到,這位兒子雖表面堅強,內心實則對未知充滿恐懼。
江修坦言,他并非對父親的能力有所懷疑,而是對即將面臨的挑戰——一個可能動搖大元帝國根基的難題,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與不安。
他渴望從江鴻飛這里得到一絲指引,哪怕是一個模糊的方向,也足以讓他心安。
江鴻飛望著江修那誓要探明真相的眼神,心中暗忖,時機已至,是時候透露些許內幕了。畢竟,他這位能干且順從的兒子若因此再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還需耗費心力另尋繼承人。
于是,他打斷了江修在那打感情牌:,淡淡道:“好了,你若真想知曉,去問你的岳父罷。”
江修聞言,連忙向江鴻飛解釋:“父皇,兒臣…兒臣…”
江鴻飛見狀,不耐煩地揮手示意他離去。
江修苦笑,心中暗自感慨:父皇表面看似昏庸,實則明察秋毫。
旋即,他又自嘲起來,父皇若非神明般無所不知,又怎能鑄就這空前絕后的大帝國?
更何況,被江鴻飛帶在身邊歷練過的江修深知,江鴻飛的布局深遠,早在多年前,大元帝國的核心官員與將領間,已密布其眼線。大元帝國的一舉一動,皆難逃江鴻飛的法眼。
這么說吧,貪官污吏,在江鴻飛心中,猶如白晝之影,無所遁形。
然而,江鴻飛常言:“穩定大于一切。”
在江鴻飛看來,這些貪墨之徒,終將成為朝廷的財源,待需時便一網打盡。
江修深知江鴻飛智計無雙,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藏著心眼,自己那點小聰明,不過是班門弄斧。
因此,被揭穿后,他未做無謂爭辯,恭敬告退,然后就趕緊溜之大吉。
踏出養心殿的那一刻,江修內心涌動的不僅是釋然,更是激動!
他終于要知道,他父皇的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了!
這份好奇,如同烈火烹油,驅使他直奔都堂,去尋那位被世人稱為“王萬順”的宰相——王倫。提及王倫,大元帝國上下無人不對他的傳奇經歷感到佩服。
曾幾何時,他僅是一名落魄書生,生活困頓,無人問津,只能上山落草為寇。
然而,自從遇到江鴻飛,他的人生就像開掛了一般,一躍成為大元帝國的宰相,而且一坐便是二十余載。
更令人費解的是,盡管外界普遍認為王倫的能力平平,甚至他自己也謙遜地承認不及諸多英才,但他卻始終穩坐釣魚臺,無人能動搖其地位。
世人皆道,王倫的成功秘訣無非兩點:
其一,他自江鴻飛微末之時便追隨左右,忠誠不二;
其二,對于江鴻飛的任何指令,無論合理與否,他都毫不猶豫地執行,達到了近乎 盲目的順從。正因如此,他的名號從“白衣秀才”漸漸演變成了“王萬順”,意為萬般順從,足見其忠誠之深。
有趣的是,王倫非但不以為恥,反而欣然接受了這個稱號,甚至將其作為自己的字號,更求江鴻飛親筆賜字。
江鴻飛曾戲言于王倫:“他人在笑你無主見,你聽不出來?”
而王倫則以笑回應,言他人之非議實則是嫉妒他受寵信。
在他看來,政治主張不過是虛妄之物,唯有忠誠與服從才是真章。
他堅信,君王的決策自有其深意,即便偶有失誤,亦是深思熟慮后的布局。
這種獨到的政治智慧,讓王倫在復雜的宮廷斗爭中屹立不倒,成為真正的贏家。
王倫的仕途之路,無疑是對“智者借力而行”的最佳詮釋。
他自知才智有限,便全力依附于江鴻飛這位智勇雙全的君主,借其光芒照亮自己的前程。
而江鴻飛,作為歷代帝王中罕見的重情重義之君,對王倫的忠誠與服從給予了極高的回報與信任,使得王倫能夠在大元帝國的政治舞臺上長袖善舞,游刃有余。
此外,王倫還巧妙地運用了自己的影響力,網羅了一批才華橫溢的幕僚,彌補了自己在政務上的不足。
這些幕僚各展所長,為王倫的決策提供了堅實的支撐,使得他在處理國家大事時能夠游刃有余,不失分寸。
江修對王倫的了解,不僅僅來源于日常的公務往來,更因為他與王倫有著更為親密的關系——他的王妃,正是王倫的女兒。
這也側面印證,王倫智慧超群,若非如此,何以獨享殊榮,其女或可得登后位,而非他人之女?
不過——
江修與岳父王倫之間,關系微妙而復雜,一言難盡。
按常理,作為岳父,王倫理應對女婿江修有所偏袒,至少應給予一定的信任與支持。
然而,事實卻截然相反。
在江修看來,王倫對他的態度,更像是防身立命的對手,而非親人。
尤其是那關乎國家安危的三百五十萬大軍之事。
對于此事,江修心中憂慮重重,他曾多次嘗試從王倫口中探得一絲線索,卻都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王倫的防備之心,堅如磐石,讓江修倍感無奈與挫敗。
某夜,月明星稀,翁婿二人對酌,酒過三巡,王倫已顯醉態。
江修見狀,心中一動,欲借此機會打破僵局。
他小心翼翼地引導話題,試圖讓王倫在不經意間吐露些許機密。
然而,王倫雖已醉眼朦朧,卻依然守口如瓶,對江修的詢問置若罔聞。
江修心中怒火中燒,加之酒意上涌,言語間不禁多了幾分沖動與挑釁:“宰相難道不怕有朝一日我登基為帝?”
此言一出,滿室皆靜,連空氣都似乎凝固了。
然而,王倫卻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既有對世態炎涼的淡然,也有對權力斗爭的洞悉:“王倫此生已享盡榮華,無論將來結局如何,皆不虧也。”
王倫接著主動說道,“王倫不敢貪心,更不敢奢望長久富貴。只愿在官家在位之日,盡忠職守,為大元江山添磚加瓦。一旦官家退位,便是王倫功成身退之時。”
說到這里,王倫的眼神突然變得異常明亮,仿佛穿透了醉意,直視江修的靈魂深處:“世人皆道王倫無才,實則大謬不然。王倫之才,非庸碌之輩所能識。唯有官家,方能洞察秋毫,知人善用。王倫此生,只為官家效力,旁人…呵呵,不足掛齒。”
江修的心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身為大元帝國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皇子,他自幼便習慣了權威與敬畏。
然而,王倫卻對他的威脅不屑一顧!
王倫的話語,究竟是酒后失言,還是不看好他?
江修凝視著王倫,眼神中交織著疑惑與戒備:“宰相真如此決絕,不為后人計?”
王倫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若非皇恩浩蕩,我王倫不過是一介落魄書生,何來今日之榮耀?家族之興,皆仰仗陛下恩澤。若非如此,王倫所生子女,皆男盜女娼之輩。現今他等,要么尊為王妃,要么主政一方,沐浴皇恩之厚,世間少有。若為國家盡忠,亦是彼輩當為。”
凝視著王倫那似醉非醉的模樣,江修心中豁然開朗。
王倫,非無才之輩,實乃大智若愚。
他雖文武皆非頂尖,卻擁有一項無人能及的優勢——無畏的忠誠。
王倫不惜將家族命運乃至性命,全然托付于江鴻飛,這份決絕,令人動容。
在他這個大元帝國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皇子面前,王倫毅然斬斷自己與家族的所有退路,這份決絕與忠誠,深深觸動了江修。
他開始重新審視這位岳父,大元帝國的宰相,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敬意與重視。
也正是從那一刻起,他對王倫真正開始尊敬起來,并且再也不跟王倫打聽任何江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