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的李珞是個倔脾氣。
對于在場其他四個人來說,幻想著要讓李珞道歉,就像是邵賀奇終于鼓足勇氣表白;金玉婷付出行動減肥一個月;趙榮軍主動跟女孩子搭訕;應禪溪瘋狂追求一個男生一樣離譜。
但此時此刻,這件事就這么真實的發生了。
以至于當應禪溪高興的答應下來,李珞也笑著回應的時候,其余三個人才逐漸回過神來。
“不是…你現在道歉還有什么用啊?”一旁的副班長邵賀奇忍不住插嘴道,“最后一天都不到的時間,明天就要考語文數學和政史了,你復習的過來嗎?”
“是啊。”胖胖的雀斑臉金玉婷也跟著附和道,“溪溪,李珞剛才都把你推地上了,現在單純道個歉就算啦?”
“他再厲害,也不可能靠一天的復習就考上附一中。”
“到時候咱們跟他還不是要分開?你干嘛還要這樣幫他。”
聽著旁邊兩個同學說的話,應禪溪只是搖搖頭。
街邊的落葉隨風飄蕩,順著她的發絲落下,隨后她看向李珞,淺淺的笑起來:“還知道道歉啊?”
“你那一巴掌打得好。”李珞朝她豎起大拇指,絲毫不介意剛才青梅竹馬那一個響亮的耳光,反而還夸道,“一下子就把我給打醒了。”
聽到李珞這么說,還笑得那么開心,哪怕是應禪溪,都多少有點愣了一下。
小姑娘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白嫩纖細的手,心想這一巴掌的效果真有這么好?
這么一想,她的眼眸重新抬起,看向李珞,視線便落在了李珞另外半邊完好的臉上。
這一眼,頓時讓李珞下意識后退半步,抬手捂住了側臉,滿眼警惕的盯著她:“不是…你想干嘛?”
“唔…”被自己的青梅竹馬一眼就默契的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應禪溪有點心虛的移開視線,隨后轉移話題,“走吧走吧,抓緊時間,回去復習了。”
“婷婷你也早點回去吧,好好休息放松一下,明后天的考試也不能松懈哦。”
“喔,還有邵賀奇,你也加油。”
六月的玉航市已經很熱了。
和其他三人在十字路口處分開后,李珞就跟應禪溪一同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應禪溪抬手擦了一下額頭,也不知道是擦汗,還是偷偷把剛才的淚痕擦干。
盡管身上只穿著一件很簡單的短袖校服,但此刻的應禪溪,卻充滿了青春稚嫩的美感。
被陽光傾灑后泛著微光的發梢,耳畔處略顯凌亂的幾根發絲,其中一縷垂落下來,將她精致的下巴勾勒出一個美妙的弧度。
兩個人就這樣徑直走著,路上李珞一言不發,腦海中還在回憶中考后到重生前的那些事情。
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已經是將近20年前遙遠的過去,此刻的李珞,卻對曾經的那些過往,記憶的十分清晰。
他記得。
2014年,他爸媽還在經營那家小小的早餐店,每天起早貪黑的工作,就為了供他好好上學讀書。
自己當初的中考成績很糟糕,距離玉航市殷江區最差的普高分數線,都還差了三分。
如果不是爸媽托了親戚的關系,交了三萬塊錢的擇校費,以及每年比普通學生多3000塊錢的學費,他就只能去讀職高了。
即便如此,他在高中也并沒有學好,成績毫無起色,倒是抽煙喝酒學了個全。
混了三年高中后,高考成績一塌糊涂。
被爸媽安排進了大專,隨便學了個廚師的手藝,到一家飯店實習了半個月,就受不了辭職了。
成了一個無業游民。
而每一個找不到工作的年輕人,都會幻想自己是一位作家。
于是他跑去寫網文,搗鼓了一兩年,在某個好心作者的指導和幫助下,倒還真闖出一點名堂,每個月能有四五千的稿費。
但也就寫出那么一本書,之后連續撲街,他便又跑去拍短劇,在短視頻賽道上摸爬滾打。
甚至還跟著某個音樂人,寫過一段時間的短視頻腳本,順帶學了一手吉他,彈幾首小曲兒。
可惜很快,短視頻也成了一片紅海,沒工作的李珞又去送過一段時間外賣,之后又重拾廚師手藝,在街邊賣過幾個月的炒粉。
白天找工作,晚上賣炒粉,勉強也能養活自己。
但也就是那個時候,他媽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筆錢治病。
他爸賣了家里早餐店的店面房,又抵押了房產。
李珞身上沒幾個錢,只能低三下四的找曾經認識的人借錢。
同時,他也接下了淘寶內衣店客服的工作,裝成客服小妹陪著客人聊款式,聊尺寸,吐槽前男友,安慰對方小小的也很可愛,能賺一點是一點。
也就在那時,應禪溪私底下轉了一萬塊錢給他,還給他爸塞了十萬塊,墊上了后續短缺的醫藥費。
然后…
然后,一切又都重來了!
李珞扭頭看了眼自己身邊的青梅竹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受著空氣在胸腔內的鼓脹,隨后再緩緩吐出。
“現在知道緊張了?”應禪溪見他這么大口的深呼吸,終于找到了打破安靜氛圍的由頭,忍不住說道,“之前要給你補習,你還整天躲著我。”
聽著應禪溪柔軟中帶著點糯糯的說話音調,以及語氣中的埋怨與無奈,李珞心里也有點不好意思。
“我知道錯了,這不是正準備補救一下嗎?”
“這都最后一天了!”應禪溪見他態度沒之前那么惡劣,頓時忍不住有點大聲,但下一秒,她又立馬收住情緒,深吸一口氣后,緩緩說道,“總之我們走快點吧。”
“回去之后,你把一模二模三模的語文數學試卷拿出來。”
“我先給你過一遍錯題。”
玉航市六月中考的科目一共有五門。
除了正常的語數英各120分之外,物理化學被整合到了“科學”這個門類當中,單獨作為一門,總分180分。
剩余一門則是只有50分的歷史與政治,同樣單獨作為一科。
再算上之前就考完的體育中考30分,玉航市殷江區的中考總分一共是620分。
而在去年,殷江區最好的高中,玉航附一中的錄取分數線,是507分。
而最低的普高錄取分數線,是421分。
也就是說,李珞想要在中考后進入普高,總分620分里,只有差不多200分能拿來給他丟。
應禪溪記得很清楚,前面三次模考的成績,李珞分別是417分,401分,425分。
其中三模還是相對簡單的卷面,才讓他勉強過了普高分數線。
所以哪怕是最后一天,應禪溪都希望李珞能好好復習一下。
但凡多記住幾個公式和單詞,說不定就能多撈幾分回來,突破普高的分數線。
而對于此刻的李珞來說,這事兒也還是讓他有點忐忑的。
從重生的驚喜中逐漸平靜下來后,李珞重新開始審視自己當前的考試水平。
感覺多少有點堪憂…
但他好歹上輩子上過高中,就算學的再爛,多少應該還有點高中的知識框架,降維打擊一下,不至于連普高都考不上吧?
李珞心里這么嘀咕,感覺有點夠嗆。
隨后他一路跟著應禪溪,走進了錦程小區。
應禪溪摸出鑰匙,打開樓下的單元門,爬樓梯來到四樓。
隨后她熟練的拎起401室墻角的一個花盆,從花盆底下的小地毯下方,摸出一把備用鑰匙,然后打開了李珞家的家門。
對面402才是應禪溪的家。
401是李珞家。
但應禪溪明顯對李珞家了如指掌,輕車熟路的走進來后,換上了李珞媽媽專門為她買的粉紅色小拖鞋,啪嗒啪嗒的走進了李珞的臥室。
“快點啊。”應禪溪的腦袋從他臥室門口探出來,一頭長發也隨之傾瀉而下,如順滑的綢緞一般左右擺蕩,“抓緊時間,別愣著了。”
看著眼前這久違的一幕,李珞多少有點懷念。
被應禪溪叫的回過神來后,才匆忙走進家門,換上拖鞋,跟著進了自己的臥室。
李珞的臥室很簡單,一張床,一個衣柜,一個書桌,兩張凳子,如此而已。
后來他上了大專的那兩年,家里花錢給翻新了一遍,李珞的臥室也變得敞亮白凈了許多。
如今重新回到這略顯破舊和昏暗的小臥室,李珞多少有些感慨。
但應禪溪沒給他多少感慨的時間,催促著他從書包里掏出三次模考的試卷,從中抽出語文和數學,啪的拍在桌上。
只不過在坐下來后,應禪溪看向李珞左臉上還十分明顯的巴掌印,突然就有點不好意思:“臉還疼嗎?要不要冰敷一下?”
“還行。”李珞摸了摸自己的左臉,之前那種火辣辣的痛感,此時倒是消退了許多,“伱之前打的時候這么用力,現在倒是不好意思了?”
“雖然你道歉了,但是你把我甩地上的時候還是很討厭的。”應禪溪輕輕哼了一聲,隨后又補充解釋道,“我是怕被叔叔阿姨看出來,到時候不好解釋。”
“實話實說就好了。”
“那不行。”應禪溪連連搖頭,“我從來都不打人的。”
“這話你也好意思說?以前你怎么揪我耳朵的?”
“叔叔阿姨不知道,那就是沒有。”
“好好好,不愧是乖學生應禪溪。”
“哼。”應禪溪也只有在跟李珞拌嘴的時候,才會露出如此一面,但她還是迅速回到正常狀態,小手啪啪輕拍桌子,“好啦,開始講題了。”
學渣和學霸之間的差別有很多。
但在應禪溪看來,其中最重要的差別就在于,學渣對于某個學科所掌握的知識點,全都是散裝的,沒有一個完善的知識框架。
就拿數學來說。
就包含有實數、代數、幾何、方程、函數等板塊,而且彼此都互有聯系。
一個學期幾十節數學課,學渣可能也就聽了幾道幾何題,會解一解全等三角形,一看函數題,就兩眼一抹黑,只感覺在看什么外星文字。
對數學完全沒有一個完整的知識框架體系。
眼下已經是中考前的最后一天。
想要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幫李珞搭建起一個初中數學的知識框架,無異于癡人說夢。
所以應禪溪的策略很簡單。
像是選擇題填空題和大題的最后一題,這三道題應禪溪直接就跳過不講了。
反正真到了考試的時候,李珞九成九還是做不出來這幾道最難的題目。
而對于那些特別簡單的題目,哪怕有些題李珞做對了,應禪溪也會掰開了揉碎了喂到李珞嘴里。
說白了,就是難題的分全不要,基礎分能拿多少是多少。
其他科目也都是類似的思路。
“明天只考語文數學和政史,而且政史是開卷考,所以今天我就著重帶你復習語文數學。”
應禪溪如此說著,教的時候表情也格外認真。
但是越是復習,李珞的表情就越是古怪起來。
倒不是時隔將近20年,他的這些知識點全都還給了老師。
而是…當初學過的這些東西,他好像全都記得一清二楚?!
“身世浮沉雨打萍前一句?”
“山河破碎風飄絮。”
“蕩胸生層云?”
“決眥入歸鳥。”
“此事古難全前兩句?”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
“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
“…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
“…未果,尋病終,后遂無問津者。”
李珞沉浸在自己清晰的就像是腦子里多了個固態硬盤似的回憶中,下意識就把桃花源記給背完了。
但等他回過神來后,卻意識到一件事情——
哪怕是在初中的時候,自己都從來沒有完整背下過桃花源記!
頂多完整的看過幾遍,背過一些考試經常考的句子。
他剛才與其說是“背”,不如說是直接把桃花源記給“讀”完了!
“你什么時候偷偷背的?”應禪溪一臉驚訝的看著他,“你每天拉著趙榮軍去打球,該不會是讓他偷偷幫你復習功課吧?”
“…”李珞面對如此疑問,感覺有點不好解釋,一時之間陷入沉默。
“…算你聰明,這都被你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