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要鬧大了。
胡惟庸此時的臉色變得沉重起來。
他千算萬算,唯獨沒有算到,鄧千秋膽敢如此。
于是他冷漠的眼神,朝遠處的一個御史瞥了一眼。
那御史會意,當即朗聲道:“陛下,鄧千秋擅自調兵,罪該萬死…”
此言一出,滿殿說不出的安靜。
這確實是極敏感的問題,大明的軍馬,尤其是在這天子腳下,豈是你想要調動就調動的?
此事若是開了頭,人人效仿,便是天大的事。
貪墨…擅自調兵。
他鄧千秋就算是天王老子,朱元璋的親兒子來了,也得死。
“陛下,擅自調兵,實在非同小可,歷朝歷代,因為這樣驕兵悍將而引發的禍亂難道還少嗎?便是暴元,難道不是如此?陛下,前朝的教訓殷鑒不遠,懇請陛下立即捉拿鄧千秋…誅之。”
胡惟庸長長地松了口氣。
方才心里稍稍的緊張,也慢慢的松弛下來。
那鄧千秋……太嫩了。
他既敢鬧起來,那么…就索性送他去死吧。
因而,胡惟庸又露出了一副從容的樣子。
而那御史之言,就好像狗哨一般,立即引發了許多大臣的共鳴。
于是許多人紛紛道:“請殺鄧千秋。”
“陛下,鄧千秋若是不立即誅殺,則我大明永無寧日。”
“天子腳下,朗朗乾坤,安敢如此,這樣的人如何能留?”
朱元璋冷笑,此時…他已察覺到今日的朝局,似乎有所不同。
于是他慢悠悠地道:“汪卿家如何看待?”
汪廣洋道:“陛下,此事的前因后果,尚需明察,不如先命人捉拿鄧千秋,再行定奪。”
朱元璋這才露出了滿意的樣子,旋即又看向劉基:“劉卿…可有忠言?”
劉基從容不迫地道:“汪公所言甚是,鄧千秋犯了罪,自有國法,豈可說殺便殺。此事事出突然,實在有太多可疑之處…”
朱元璋頷首道:“下旨,徐達立即將這鄧千秋、陸仲亨三人,帶到御前,朕要親自過問。”
此事很嚴重,先是貪贓枉法,此后又是擅自調兵。
這兩樣,任何一件都是萬死之罪。
倘若徹底包庇,則遺禍無窮,可是…
朱元璋道:“是非曲直,待朕親審,一切自明!卿等退下!”
眾臣不得不紛紛道:“臣等告退。”
當即,眾臣散去。
“汪公…”劉基疾步追上了汪廣洋。
汪廣洋腳步微微停頓,回頭看了劉基一眼,二人四目相對,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疑惑。
“汪公,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夫還想問劉公呢。”汪廣洋苦笑。
劉基則掠過了訝異的表情:“此事起的太突然,事后所有的一切,都對他們不利。可這既非汪公布局,那么…就實在教人覺得匪夷所思了。”
“世人不都說你劉基善謀,難道劉公也想不出這背后的目的嗎?”
劉基苦笑:“這只是謬贊而已,劉某人…又不是天上的神仙,真能神機妙算。”
汪廣洋道:“不過你說的對,真難以想象,他們居然內訌了。”
劉基若有所思:“或許…他們別有目的…”
汪廣洋定定地看著劉基道:“劉公想到了什么?”
劉基又搖頭:“哎…天機難測、天機難測啊…眼下來看,布局這件事的人,要嘛定是深不可測之人,要嘛…此人純粹就是個無腦的匹夫。”
汪廣洋想了想道:“劉公…認為…接下來可能是什么結局?”
劉基想也沒想,斷然道:“結局只有一個…鄧千秋必死!”
“嗯?”汪廣洋臉色冷漠,他對鄧千秋的印象談不上仇恨,卻也說不上好,只是覺得討人嫌罷了。
死與不死,對他這個左丞相而言,根本不足掛齒。
只是…
汪廣洋又道:“那么…他們呢?”
“他們?”劉基頓了頓道:“正是因為他們的緣故,所以鄧千秋必死。而至于他們…哎…他們不知進退,只為那些雕蟲小技般的權謀而自鳴得意,這樣的人…可以得逞一時,可長久來看…他們這樣做,也是取死之道。”
汪廣洋聽罷,不由道:“何以見得?”
劉基道:“在許多時候,權謀是有用的,世人都說劉某人善謀,可實際上…劉某人自打成了御史中丞,可還愿善謀略嗎?可在我洪武朝,用所謂的心術和權謀想要求取更高的富貴,他們唯獨忘記了一件事,那便是我大明洪武皇帝是何等人,這些所謂的小心思,不過是笑話而已。”
“在這個時候,當伱的智謀不足以隱瞞這樣的天子時,倒不如實實在在地做一個老實人為妙,否則…身死滅族,也就不遠了。”
汪廣洋若有所思,他深深地瞥了劉基一眼:“那么你的意思是…今日之事,老夫也做老實人,不參與其中?”
“作壁上觀吧。”劉基道:“汪公就不要有所動作了,劉某人越來越覺得,那鄧千秋…似乎有什么問題…可問題在何處,卻還需再思量思量。”
汪廣洋點了點頭道:“好,依你之言。”
最快回到中書省的,卻是胡惟庸。
胡惟庸一副輕松的樣子,回到了自身的公房。
可身子進入公房的時刻,他的臉色亦變得凝重起來。
身后,有書吏進來給他斟茶。
胡惟庸則道:“去找人,給陸仲亨傳遞消息…他們想活…那么…鄧千秋必須死。”
書吏錯愕,吞了吞吐沫,張口想問什么。
胡惟庸卻道:“事不宜遲,速去。”
“喏。”
吉安侯府。
此時,鄧千秋已率人馬抵達,有人手持駕貼,咚咚拍門。
門內,卻無動靜。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時,突有五城兵馬司的人馬趕到。
為首的,竟是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同知。
這是五城兵馬司中的二號人物。
要知道,雖說五城兵馬司的地位固然比之儀鸞司、拱衛司差之千里。
可在那擔任要職的指揮使和同知、僉事,卻往往都是皇帝的心腹之人,畢竟這是天子腳下,關系重大,非心腹之人不可鎮守。
這指揮使同知,叫周晗。
周晗上前道:“鄧千戶何在?”
鄧千秋此時已讓人準備沖入府邸了。
周晗卻已上前,沉著臉道:“怎的無故調兵?你可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鄧千秋卻是淡淡地看著他,道:“關你何事?”
“你!”
周晗大怒,卻又很快平息了怒火:“這可是開國侯的府邸,未得圣旨,不可輕動。不過…若是千戶所這邊,需要請侯爺出來,為了免生事端,就請千戶準我進去,說項一二,如何?一炷香,一炷香的時間即可。”
鄧千秋值得玩味地看了周晗一眼:“好啊,就一炷香。”
周晗再不猶豫,當即到了大門前,拍門,大呼道:“我乃周晗,速速開門。”
里頭的大門,才開了一條縫隙。
透著這縫隙往里看,卻見里頭,竟也是人影幢幢,顯然是侯府早有了準備。
開國的時候,許多朱元璋的部將,其實都是帶著自己的族人和子弟一道投軍,就好像陸仲亨,他便帶著這些人一道跟著朱元璋打天下,而等到開國,除了一部分人獲得了封賞,卻還有不少身經百戰的士卒,便紛紛解甲歸田,卻多數投效陸仲亨,成為陸仲亨的家仆,享受陸家的贍養。
因此,這些人在門后,個個殺氣騰騰,那種曾在尸山血海之中浸染的血氣,即便在承平數年之后,依舊沒有散去。
周晗闊步進入大門,一路穿過門廊,進入了中庭。
而在這里,陸仲亨已是心急如焚,他一見到周晗,立即大呼:“外頭的人,難道是拎了圣命來拿我的嗎?”
周晗步步向前,道:“侯爺不必擔心…”
“不擔心?這府外頭,可是禁衛!當初老子跟著他打天下,身經百戰,立下這樣的功勞,若不是我這樣的人,哪里有他的今日?我怎么啦?我現在不過是愛玩幾個女人,喜歡一些金銀財寶,不過是搶掠過一些民女,打死過幾個不開眼的刁民,他便要拿我嗎?”
周晗神色古怪地看著他,道:“他們沒有圣命。”
“什么?”陸仲亨一愣,他大怒:“既然如此,他們安敢…”
周晗道:“我來此,只是給人帶一句話…”
“何人?”
“胡公…”
陸仲亨忍不住大呼:“胡公…胡公…胡公心善,終于來救我了。”
“現在…此事已鬧到了天下震動的地步,而至于侯爺你的事,也將大白于天下。胡公的意思是…與其在此坐以待斃,不如奮力一搏。侯爺可還記得當初率軍先登的氣概嗎?”
陸仲亨聽罷,本是被酒色財氣掏空的身軀,仿佛直挺了許多:“我轉戰千里,斬將殺賊,如宰殺豬狗!”
“那就不要留活口!”周晗道:“這鄧千秋竟敢擅調兵馬,侯爺豈能容他們?我走出這里之后,就請侯爺,效法當年,將這外頭的百余人,斬殺殆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