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人等,飛馬至驛站前。
驛站這兒,已是人山人海,鑼鼓喧天。
以上元縣縣令吳琛為首,其余諸縣令、縣丞、縣尉人等,紛紛上前,他們只當為首的朱元璋騎行之人,乃應天府府尹的先鋒護衛。
只是他們心里卻不由得咋舌,楊公好排場啊!于是不自由主的,生出了慚愧之心。
也有人心里犯嘀咕,總覺得這些人和應天府衙的人有些不同。
只是眼下,也只好寧可殺錯一千,不可放過一人了。即便覺得有什么問題,可倘若當真是楊公的大駕,自己若是啰嗦什么,就是沖撞了上官。
“下官恭迎楊公。”眾人朗聲道。
朱元璋坐在馬上,卻不由得一愣。
他一臉匪夷所思之色。
楊公…是誰?
后頭的徐達,只是冷冷的模樣,跟在朱元璋的身側,卻是戒備起來。
倒是那胡惟庸,臉色微微一變,他咳嗽,皺著眉頭,正要開口提示。
朱元璋卻道:“你們是誰?”
吳琛上前,笑意盈人地道:“回稟楊公,下官吳琛,在此恭候楊公多時,楊公巡視棲霞…舟車勞頓,我等在此…”
朱元璋大笑:“是嗎,這樣說來,這驛站卻是住不得了?”
吳琛臉色一變,隨即察覺到異樣,道:“你們…你們是誰…大膽…這里是官驛,休要在此造次,速速退去。”
后頭的眾官與士紳、耆老們已是議論紛紛,竊竊私語。
原來竟是迎錯了人。
朱元璋看一眼吳琛道:“伱是上元縣縣令,卻為何來此迎候應天府尹,這里應該不是你的治下吧。”
吳琛方才還畢恭畢敬的,現在已把笑臉收了起來,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道:“上元縣和江寧縣,都在應天府的治下,上官巡差至此,做下官的,在此迎候,乃是理所應當。”
聽罷,徐達和胡惟庸都緊張地看向朱元璋,心口不自覺的提起了一口氣。
他們本以為,朱元璋必要雷霆震怒,誰料朱元璋卻笑了:“好,好,好,你們好的很。”
他們心口提著的那口氣還未落下,卻見朱元璋再沒有多說什么,已撥了馬,只道了一句:“走。”
徐達和胡惟庸皆是露出不可思議之色。
可朱元璋似乎對此,不以為意,竟當真撥馬直接走了。
后頭的眾騎,再顧不得其他,連忙追趕上去。
倒是這吳琛,看著他們匆匆離開的背影,卻是忍不住的露出了沮喪之色,口里不由得道:“真是豈有此理,差點還以為是楊公…”
倒是身后一人上前來,低聲道:“這些人,看上去也不是尋常之輩。”
吳琛道:“可能是京中五軍都督府的軍將吧,更或者是哪家的侯爺也不一定。”
只是吳琛依舊擺出無所謂的樣子,現官不如現管,對他而言,楊公才是他的天,其余之人,只要他不犯差錯,誰能奈何?
于是收起其他心思,大聲呼道:“大家打起精神,只怕楊公,后腳即到了。”
朱元璋一路勒馬飛馳,連走數里,才慢慢地放慢了馬速,慢步而行。
徐達飛馬追上來,卻見朱元璋已是一臉悲愴之色。
徐達訕訕道:“陛下…寬仁…”
朱元璋看著前方,目光卻是有些悠遠,像是追思著什么,突的道:“朕在想一件事。”
徐達道:“還請陛下示下。”
朱元璋看他一眼道:“魏國公莫不聞當初河南之事嗎?”
徐達的眉頭微微一挑,驟然之間,仿佛明白了。
這其實是元末時期,一個假欽差的事件,當時天下已經崩壞,四處烽火,而那時候,卻有一個叫范孟的人冒充欽差,進入河南行省,連夜用假圣旨直接殺了當時河南行省的平章政事月祿帖木兒、左丞劫烈、理問金剛奴、郎中完者禿黑的兒、都事拜住,河南廉訪使禿滿,汴梁路總管撒思麻、萬戶完者不花人等。
一夜之間,這些河南最高的文武官,居然就憑一份假圣旨,就殺了個一干二凈,居然無人敢反抗。
接著,范孟這些人又在第二天,假傳了一份新圣旨,自封自己為河南都元帥,當真在那河南開封,做了土皇帝,直到很久之后,才事情泄露。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范孟等人,隨意殺死當地的蒙古官吏,也無人敢過問,甚至駐扎在當地的蒙古軍馬,亦是無一人敢妄動。
朱元璋神色幽幽地道:“那韃子,人人都說他們壯勇,可做了官,卻也都成了那畏手畏腳,處處仰看上命,哪怕刀架在了脖子上,也是任人宰割,絕不敢懷疑上命。朕以為,我大明新朝初立,會有所不同,可現在看來,今日若來了一個范孟,亦可得手。”
徐達聽罷,也不由感觸地嘆道:“臣也沒想到,一個應天府府尹,竟有這樣的聲勢,只怕陛下出巡,也不過如此了。”
朱元璋笑道:“可笑,真是可笑。朕也看過經史,他們對于皇帝出巡,深惡痛絕,恨得咬牙切齒,都說四處巡視,必為昏君,加重百姓負擔。以至朕出宮來,都不敢大肆鋪張,處處謹慎。反是他們這些行徑,豈不是成了這天下一個個的小皇帝?他們出巡四處,難道就不加重負擔嗎?那驛站里那樣的人,還有所備的水酒,以及迎來往送的供奉之物,又是從何而來?”
徐達卻是露出了不解之色,不由道:“既如此,陛下為何不將他們拿下…以儆效尤。”
朱元璋則是臉色平靜地道:“再等等看吧,朕要再想一想,也要再看一看。”
說著,他指著遠處,道:“渡了河,便應該是棲霞了吧。”
徐達苦笑道:“就怕尋不到渡船,何況現在黑燈瞎火的…陛下,咱們還是應該回棲霞的驛站歇一晚。”
朱元璋卻道:“這又何妨呢?哎…有這些狗娘的東西,這當地的百姓苦到了什么地步,可想而知。朕有時日夜都在做噩夢,夢到的就是當初年少時的景象,真是苦不堪言。每到夢醒的時候,便嚇出一身汗來。可現在思來,似吳琛這樣的人,只怕這治下的百姓,必然也比朕當初好不到哪里去…真不知道,此時天下第二個、第三個朱重八現在在何處,他們是否也如朕當初一樣,念及這些贓官污吏,便咬牙切齒,視如寇仇。”
“朕吃苦吃慣了,即便夜宿遠郊,也算不得什么。想辦法渡河吧,前頭就是不毛之地,當地就算偶有一些農戶,怕也是苦不堪言,就不要給他們負擔了,勉強歇一宿,就去抓那鄧千秋還有朱棡幾個混賬。你看好了,朕怎么收拾他們。”
徐達笑著點點頭道:“朱棣這個小子最壞,陛下尤其要懲治他。”
朱元璋瞥了徐達一眼,朱元璋已將朱棣與徐達的女兒定下了姻親,這徐達倒也心黑,自己不便教訓自己的未來女婿,卻慫恿著朱元璋這個做爹的下手。
朱元璋不答。
行了幾步,眼前果然是河流,只是奇怪的是,一探路的飛騎來報:“陛下,前頭有橋。”
“竟還有橋。”朱元璋抖擻精神,當即讓那探馬引路,順著橋渡河,再往前走,竟發現前頭竟是燈火通明,遠處隱隱傳出鼎沸之聲。
朱元璋大為詫異,他側目看一眼徐達道:“此處…竟也這樣熱鬧?”
徐達亦是驚訝,道:“臣記得,當初臣帶兵攻城,曾駐扎一支軍馬在此處,此次…應該沒有多少人煙…”
只見那不遠處,竟是一個村莊,那村莊亮了許多的燈火。
徐達道:“臣去買一些吃食來,免得陛下餓了。”
朱元璋道:“朕同去。”
于是二人勒馬入村,這村里,墻壁尚是斑駁,不過…倒有不少新修的瓦房,有的瓦房,只修了一半,小道上,堆了許多燒好的磚坯。
似乎有人注意到二人,便有一個壯漢披衣從屋里出來,道:“又是來此的客商嗎?不必在此借助了,往前走一里路,就有客棧。”
朱元璋一愣,沒有從馬上下來,而是居高臨下借著隱隱的星光和燈火,看著對方道:“這是哪里,怎的此地這樣熱鬧。”
漢子尚且開口,倒是屋里頭,有孩子的啼哭,還有婦人的聲音,那婦人道:“人家客人一路跋涉至此,天色又這樣晚,必是饑腸轆轆,不是還留了一些吃食嗎?不如施舍給他,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漢子只好回頭應了屋里的婦人一聲,對朱元璋道:“你在此等著。”
他回屋,居然拿荷葉包著幾個餅子上前,伸手送給馬上的朱元璋,一面道:“晚上剩下來的,本是打算明日清早上工吃,你們將就著填填肚子吧。若要住宿,怕是要往前頭的客棧了。不過…客棧也可能已客滿了,現在這兒就是如此,實在不成的話,就去棲霞百戶所那兒,那兒搭了一些棚子,就是暫時給過往之人,實在找不到住處之人將就對付的,在那可以遮風避雨。”
朱元璋眉眼一張,詫異道:“棲霞也有百戶所?”
漢子咧嘴笑了,看朱元璋的目光,一副少見多怪的模樣,道:“那可不是,如若不然,這樣多的客商往來,若是有作奸犯科的宵小怎么辦?”
朱元璋按耐住心頭的驚異,又道:“這小小的棲霞之地,還需百戶所來維持嗎?”
漢子道:“棲霞小歸小,可人多啊,這里里外外,從礦區到這集市,不知有多少人呢,這周遭上元、溧水、高淳、江浦、六合諸縣,哪一個縣沒人來?”
朱元璋眼里寫滿了震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