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如硬幣剮蹭鋁合金碗的聲響,在周崢德耳旁不斷回響。
他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
眼前一片模糊,腹部傳來的劇痛伴著撕裂感,周崢德知道自己被破片擊傷了,雖然那枚反裝甲火箭彈擊中的是前面那輛車,他還是不免受傷。
要、要死了嗎?
周崢德嗓子試圖發出聲響,但渾身沒有半點力氣,嘴里滿是鐵銹的味道,那是涌上來的鮮血。
“隊長、隊長!”
伴著針頭刺破皮膚的刺痛感,清涼的液體注入他的靜脈。
周圍槍聲爆起。
周崢德模糊的視線中,附近的幾個人影連續倒下。
‘黑火幫要直接干掉我?’
周崢德眼前閃過剛才的畫面。
突然從黑暗路口開出來的貨車擋住了他所在車隊的前路,一顆火箭彈直接炸了過來,旁邊的三層高小樓就傳來了密集的槍聲。
他這是在白銀黨和歡樂之都的地盤,雇傭了白銀黨和歡樂之都的精銳打手,來這里跟黑火幫的老大談判,結果被黑火幫伏擊了?
這是為什么?
黑火幫不知道他背后是誰嗎?
周崢德突然愣了下。
或許是黑火幫知道這些,才會趁這個機會干掉他…
‘啊,十三所。’
黑火幫本來就是十三所在七十六號堡壘的下線,給十三所提供實驗素材…他竟然忽略了這一點…
那支針劑迅速發揮作用。
周崢德猛地甩了甩頭,精神開始亢奮、耳中蜂鳴消失,模糊的視線再次清晰,連帶著腹部傳來的痛覺都減弱了許多。
一旁那個穿著淺藍色治安隊制服的年輕人,他的助手林濤,正快速幫周崢德處理傷口。
幾輛包裹著厚厚鋼板的車輛呈三角狀將他們暫時護住。
剛剛還有十幾個在最初火箭彈襲擊中活下來的白銀黨幫派打手,現在只剩下了六個;
他們被路邊那座建筑中火力全開的十幾個黑火幫打手全面壓制,躲在車后抬不起頭來。
助手林濤緊緊抿著嘴,年輕的面龐一絲不茍,用一次性鉗子捏住了周崢德腹部傷口處的破片,用力一拔。
周崢德痛哼了聲,咬牙沒有喊出聲。
林濤立刻從醫療包中拿出拇指大小的噴劑,對著傷口噴出了一層厚厚的噴霧,讓傷口暫時止血。
“林濤,喊支援…”
“信號被屏蔽了隊長!”
林濤一說話就露了怯。
他聲音是顫的。
車頂上傳來了子彈撞擊的聲響,這個年輕人下意識捂住腦袋。
周崢德在腰間掏出手槍,費力喘了口氣。
旁邊這幾個白銀黨幫的大漢正不斷用對講機喊人,同樣只是無用功,沒有得到任何回信,只能等白銀黨幫的人自己過來。
他們嘗試露頭還擊,因為沒有受過專業軍事化訓練,幾乎剛露頭就被瘋狂掃來的子彈擊中。
最后六名白銀黨成員迅速減員為四名。
周崢德看向各處。
這是連接歌舞廳區和賭城區的主干道,因為之前的爆炸影響了下城脆弱且糟亂的電路,這一片都已停電。
北邊的三層高小樓已經斷電,看樣子好像是個賓館,上面的燈牌一閃一閃的。
南邊這棟三層混凝土小樓就仿佛一個堡壘,對方十幾個人占據上下七扇窗戶,用三臺大功率的探照燈照著路中間。
東邊,也就是這條主干道的延伸方向,那臺貨車阻斷了前路,貨車后還有五六個黑火幫的槍手。
他們現在被對方‘L’型的火力網全面壓制。
想反擊根本不可能!
有過幾年軍隊履職、曾在盆地外圍前線歷練的周崢德,迅速得出了有些絕望的判斷。
好像,死定了。
周崢德反倒平靜了下來,任憑周圍槍林彈雨,竟然還笑了笑,仰頭問:
“你怕死嗎林濤!”
“怕…不怕!”
林濤用力靠近車門,雖然很想讓自己笑一個,但笑得比哭還難看:
“跟著隊長混了兩年,也值了。”
“這有什么值的,不到60歲都是不值。”
周崢德苦笑著:
“只是沒想到,我沒帶你死在前線,反倒是死在了這個堡壘最陰暗的角落。
“握住你的槍,不要怕,子彈上膛。”
林濤用力點頭,做了幾個深呼吸后,掏出手槍、手指扣緊扳機護圈,快速拉動。
咔咔!
“他們的火箭彈應該只有一枚,這東西不該出現在下城。”
周崢德低聲說:
“沒聽到狙擊槍聲,黑火幫的狙擊手應該沒在,或者還沒到位置…看到北面這個小樓了嗎?”
林濤扭頭看去,他此刻所看到的,正是與主干道隔了一條污水溝的賓館小樓。
“唯一的逃生路徑就是那里。”
周崢德低聲說:
“我負傷了,沒辦法跑,稍后我掩護你…最短路徑跑出對方的探照燈范圍,然后、不要回頭,不要想著走之字,盡量躬身低頭往前跑,利用樓體掩護…”
“隊長!”林濤顫聲喊著,“我背你走!”
“兩個都死在這有什么意義?”
周崢德平靜地道:
“你要把我怎么死的告訴他們,尤其是我的母親。
“我需要你看著我的尸體,不要讓十三所把我的尸體拿去做他們那些惡心的實驗,這可能就是十三所對我的報復…準備好吧,我來給你掩護,他們的目標是我。”
“隊長、隊長!”
“準備…”
周崢德猛地吸了口氣,不顧速凍封住的傷口會不會被撐開,立刻就要翻身起來。
一旁白銀黨成員自顧不暇,現在根本沒心情去保護他們的雇主,只是扭頭看這邊一眼…
人影忽閃。
一只大手突然摁在周崢德肩上,將他穩穩地摁在那。
朝這邊看的兩名白銀黨成員愣了下,眼前突然多了個人影,嚇得手中槍差點掉了。
別說是白銀黨的打手,就算是占據了制高點位置那十幾個穿著綠色運動衫的黑火幫槍手,都只是看到了一個身影嗖地從北面污水溝邊緣竄出,他們來不及開槍,對方就已消失在汽車后。
周崢德錯愕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
熟悉的面孔;
帶著一點血污的口罩;
還有那雙始終平靜淡定的雙眼。
“穆!”
王機玄含笑搖頭,隨手拿出一張止血符貼在周崢德腹部傷口處。
“欠你一個人情,今日自當奉還,稍后與我配合一下。”
王機玄輕聲說著,隨后蹲著的身形慢慢后挪,兩側大腿外的靈符微微閃爍光亮,一縷氣息貫穿雙足,嗖的跳回北側的黑暗。
貨車方向傳來了激烈槍聲,但那些黑火幫槍手反應慢了一瞬,他們只能看到有個人影從三輛車組成的防線中跳了出來,鉆入黑暗、進入了污水溝邊緣。
周崢德愣愣地,低頭看著自己腹部。
這是…什么玩意…
一股溫暖的力量環繞在傷口附近,疼痛感都消退了小半。
“啊!”
“誰!”
噠噠噠噠!
貨車后突然傳來了幾聲倉皇的呼喊。
周崢德低頭就看到,貨車車底多了幾個躺倒的尸體。
同時干掉了?
那六個!六個槍手!被幾乎同時干掉了?
不是,這、這怎么做到的?穆良真是靈能者?還是最可怕的身體強化類靈能者?
幾秒前。
殺魔護正道,此心凝菩提!
王機玄自黑暗之中去而復返,貼地沖出污水溝邊緣,徑直朝路中橫跳。
他雙手交替前甩,十二把鋒銳的廉價刀片激射而出,十二道血線同時彪射!
那六名打手只有兩人發現異常,扭頭看向一旁光線昏暗處,勉強看到那個穿著灰色夾克的身影,然后發出了兩聲慘叫。
他們只能完成這些。
王機玄身形落地后朝前翻滾,右腳發力、身形竄到了貨車旁,緊貼車廂,躲避著對面小樓上的視線。
王道長在旁邊已經觀察了很久,整個戰場在他腦海中清晰顯現。
黑火幫組成的是拐角攻勢。
他靠著突襲輕松拿下了貨車區域,最棘手的還是小樓火力點,而且該建筑物中的黑火幫打手已經發現了這邊的異常。
沒別的,王機玄聽到了身旁一名打手尸體上傳來的嘈雜呼喊聲:
“阿貴你們那邊怎么停了!打啊!縮著頭在那怕什么!干死那個姓周的這輩子都不用愁了!”
王機玄瞧著這四四方方的盒子。
穆良記憶中有這東西。
好像是…對講機?
這玩意比傳信玉符要方便許多。
王機玄慢條斯理地走去貨車另一端,觀察了幾眼對方火力,又后退了幾步,注視著六具尸體抱著的槍械。
現在他有兩個選擇。
一個是先救人,將周崢德他們帶出去,現在他干掉了貨車后的這六個黑幫打手,很輕松就能做到這一點。
但他很快決定選第二個選項。
黑火幫有一千多號人,現在能多殺幾個,后續就能省一些功夫。
他現在只會用手槍,于是拿了兩把手槍塞到褲子口袋中,隨后把那六桿自動步槍和沖鋒槍收到了一起,略微用力,丟過了貨車車頂。
周崢德那邊立刻響起了白銀黨成員的大吼:
“手榴彈!臥槽了!”
周崢德幾人立刻趴下,有兩人被沿著拋物線砸下來的槍械砸中背部,發出了哭喊聲。
幾人發現這邊丟過來的槍械后集體松了口氣。
王機玄嗓音傳來:
“周隊長!大槍!”
周崢德立刻會意,抓起一把沖鋒槍,將槍口舉過頭頂,憑感覺朝建筑物掃射,脖子青筋暴起地大喊:
“壓制他們!援兵馬上就到了!”
——他并不確定有沒有援軍。
身旁幾人有樣學樣,舉著剛得的武器瘋狂朝對面掃射。
金屬在柏油路劃拉的聲響響起。
周崢德眼尖,立刻看到又有幾只彈夾從貨車下方劃了過來,停在了他腿邊。
自然是王機玄送過來的。
周崢德低頭瞪著貨車車底,看到了一雙宛若在散步的普通廉價運動鞋,緊接著,那雙運動鞋只是晃了一下,迅速消失不見。
好快的速度!
周崢德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繼續高呼:
“把子彈打空!壓制!火力壓制他們!”
周崢德吼了一聲,舉槍對著側旁建筑掃射,槍口拉出了幾條火線。
一道身影宛若黑羽自黑暗中悄然劃過,在貨車后方繞了半圈,進入了那座建筑物后方。
十幾秒后,對方的槍聲突然減弱。
又過二十多秒,對面徹底息聲。
周崢德身旁的幾人瘋狂掃射著彈夾中最后的子彈,因為不敢抬頭瞄準,很多子彈飄向了四面八方。
“停火!停下!”
周崢德大喊了兩聲,身旁幾人這才心有余悸地停下,手中槍械子彈幾乎打空,開始手忙腳亂地更換彈夾。
周崢德四處找了找,在一旁撿起了一面鏡子,小心翼翼地捏著舉過頭頂。
沒有子彈打來。
通過鏡子折射,周崢德立刻發現,兩個窗口趴著尸體,三個窗口后有坐倒的人影。
死、死了?
都死了?
從穆良開始動手到干掉這十幾個打手,前后不足半分鐘?
周崢德喉結晃了晃,渾身開始不斷冒冷汗,因為剛才的動作太大,腹部傳來了清晰的痛感,但他低頭看去,那張粉色的紙符微微閃爍光亮。
沒有鮮血流出。
不是,堡壘有什么新型科技是他不知道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