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益和李安泰來到案發現場,既然懷疑他殺,那就要聽聽依據,無謂的猜測可不行。
程漢君將凳子恢復到原來的位置,然后指著橫梁上繩圈和凳子解釋了一番,李安泰左右來回看了看,回憶起對方剛才所做的實驗,點了點頭。
懷疑沒問題,有事實作為支撐。
實驗是刑偵調查中常用的手段之一,現場情況是一回事,嫌疑人或者受害者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如果做不到的話,那就是假的。
李安泰若有所思:“凳子上確實有腳印,而凳子的距離卻不對,死者又確實是上吊死的,這樣的話…還有第二個人?”
見得陳益不準備說話,程漢君開口:“絕對有第二個人,協助自殺不太可能,也沒必要,應該是他殺。”
李安泰看向法醫:“死者有沒有可能是在昏迷中死的?”
法醫回答:“上吊過程清醒,上吊之前是不是昏迷無法確定,需要回局里做全面尸檢。”
李安泰:“馬上。”
法醫:“是!”
尸體被帶走了,現場調查還在繼續。
茍其文曾經威脅過開發商要吊死在大門口,這件事很多人在場大家都知道,也沒當回事,狠話誰都會說,既然懷疑他殺,那么兇手當時應該在場,是同村村民的可能性比較大。
將他殺偽裝成自殺嗎?
李安泰在想這個問題。
想做到這一點,死者茍其文必須不具備任何反抗能力,而且實施起來非常難。
那可是一名百多斤的成年男性,繩圈那么高,站在椅子上勉強夠到,怎么掛上去的?
程漢君幾人也在思考,尋找最合理的可能。
附近是沒有監控的,不然案子就簡單了。
“陳隊,您覺得這是怎么回事?”李安泰問道,“想要把茍其文掛上去,力氣需要特別大吧?”
陳益這才開口:“幾乎不可能實現,而且腳印也不對踩的很實,他是自己掛上去的。”
李安泰:“啊?自己掛上去的?”
陳益:“茍其文這種人為了多要五十萬,什么奇葩念頭都能想得出來,自己掛繩子,自己把自己的腦袋塞進繩圈,嚇唬嚇唬開發商也是有可能的。”
聽得此話,李安泰目光一凝:“那就需要拍照拍視頻的人演演戲,假裝救援,但這個人卻沒有拍照,在茍其文把自己腦袋塞進繩圈后,一腳踢開了凳子?!”
陳益點頭:“嗯,凳子的位置偏左,飛出的方向是后面,顯然嫌疑人是站在右邊用右腳踢走了凳子,茍其文立即失去身體支撐吊死在了橫梁上。”
上吊能后悔嗎?答案是否定的。
上吊致死只是幾分鐘甚至幾秒鐘的事,繩索壓迫血管,腦子會在幾秒鐘內缺氧,想要依靠雙臂把自己抬起來是根本不可能的,除非有人幫忙。
這是典型的無法自救的自殺方式之一。
陳益的話讓李安泰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并且調查方向確定:茍其文的熟人,很熟!
能幫忙拍照拍視頻的,和茍其文的關系必然極好。
關系很好,彼此之間還有仇,那可太好查了。
“茍其文的手機呢?拿來!”李安泰喊了一句,此案說不定當天就能告破。
得到他殺的結果,陳益其實已經可以走了,這件事和開發商沒啥關系,但他沒有離開,想等等看。
李安泰查茍其文的手機是對的,昨晚對方聯系了誰?通過微信還是通過電話?
就算刪了,全都可以查到,這是肯定的,除非是口頭約定。
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證據。
附近沒有監控,沒有人知道凌晨到底發生了什么,就算鎖定了嫌疑人,只要對方咬死不認,警方是沒有辦法的。
如果事實和推測一致,那么過程都是茍其文自己完成,嫌疑人參與極少只不過踢了一下凳子而已,對方可以有無數種說辭。
此案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
李安泰接過下屬遞來的手機,沒有解鎖密碼,他直接點開了通話記錄。
最新的通話記錄是凌晨十二點半,名字叫茍軍勇。
“茍軍勇是哪個!!”李安泰看向遠處村民,大聲喊了一句。
“我!”
“警察同志,是我!”
三十歲左右的青年自人群中擠出,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小跑到了李安泰面前。
李安泰打量眼前的男子,問道:“凌晨十二點半茍其文給你打電話,干什么了?”
茍軍勇非常拘謹,結結巴巴道:“沒…沒干什么啊,就是聊天,罵了兩句開發商,說一定要拿到六十萬,這種敲詐的機會可不多。”
李安泰盯著茍軍勇:“你倆是親戚?”
茍軍勇:“算是吧,同一個老祖,不過已經出五服了,關系很遠。”
出五服確實關系很遠,男女之間都能結婚了。
李安泰:“只打了電話?沒來過?”
茍軍勇:“沒有。”
李安泰:“想清楚了再回答,這片地方可是有不少腳印。”
茍軍勇停滯一瞬,說道:“真沒來,但我昨天來過,有腳印很正常啊,警察同志…他不是自殺嗎?”
有陳益在旁邊看著,李安泰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沒啥城府的人在有經驗的刑警面前,很容易露餡。
這小子有點問題。
“茍軍勇,你是最后一個聯系茍其文的人,我們需要伱跟我們回分局協助調查。”李安泰準備把他帶回去。
懷疑他殺,最后聯系人,同村,神情不對,先扣下肯定錯不了。
茍軍勇:“啊?呃,好…好吧。”
他倒是沒有過于抵觸。
陳益一直在觀察茍軍勇,此刻基本確定他就是本案的重大嫌疑人,后續的偵查就看城南分局了,案子應該能破,時間長短的問題。
“李隊長,我們就不打擾了,還要去江城。”陳益開口,“如果遇到什么困難的話,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若是沒空接看到后會回給你的。”
來看看可以,強行介入可就不好了,哪怕他的職位比李安泰高,況且也沒有必要,這個案子并不復雜。
有殺人動機但不敢付諸行動,當機會擺在面前,一腳把茍其文踢入痛苦的死亡中,也把自己踢進深淵,這應該就是案發經過。
“好的,陳隊慢走。”
李安泰沒有挽留,客氣的和陳益道別。
臨走前陳益見了子公司的總經理,告知對方不必擔心,可能是命案,如果分局刑偵大隊沒有調查需要的話,可以先回去等消息,一切按照查案程序來。
命案無需隱瞞,接下來的調查很快就會傳開。
總經理連連點頭,放心不少。
項目經理覺得自己“得救”了,回過神來發現后背已經被汗水打濕,可能是熱的,也可能是嚇的。
“凡磊,走了啊。”最后和姜凡磊聊了聊,陳益沖其揮手上車。
眼見事情好像已經解決,姜凡磊也不愿多留,準備離開。
他給陳益打電話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單純分享奇聞異事,開發商是陳氏集團,出現拆遷戶上吊自殺的事情會對公司造成不小的負面影響,需要告訴陳益一聲。
商務車內。
陳益對程漢君三人表達了肯定:“觀察力不錯,從腳印引出疑點,通過實驗確定死者自殺過程的不合理性,從而得出他殺的結論,很好。”
諸葛聰和秦飛看向程漢君,疑點是對方提出的。
程漢君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本來就是痕檢出身,對腳印非常敏感,那么大的木凳,著實不太可能飛那么遠。”
陳益點頭:“確實是他殺,應該是茍軍勇干的。”
諸葛聰道:“剛才他撒謊了吧?”
陳益:“撒謊了,凌晨他接到電話后去過茍其文的家,茍其文怕是真的要用演戲來逼迫開發商付錢,一旦開發商得知茍其文要自殺,松口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諸葛聰:“本來是想找一個演員,結果找了一個索命的?茍其文既然能想到茍軍勇,兩人之間應該不至于有仇吧?”
陳益:“人心難測,自我感覺良好的太多了,你以為大家喜歡你,其實大家都不喜歡你,你以為能騙過別人,其實所有人都不相信你,你以為別人把你當朋友,其實別人內心恨不得宰了你。”
“在這個世界上,認清自己是非常重要的,別太自信了。”
眾人表示同意,陳益說的非常現實,這就是人心。
程漢君思索良久,說道:“沒有監控,僅憑疑點的話似乎無法讓茍軍勇認罪,李隊長會怎么做呢?加大審問力度?”
陳益搖頭:“不了解這個人,不知道。”
開車的秦飛好奇,聲音響起:“陳隊,如果是你的話,這個案子有調查方向嗎?”
陳益想了想,回答道:“動機方面,先搞清楚茍軍勇的作案動機,過程方面,可能要用到洛卡德物質交換原理,若是運氣好的話,能鎖定唯一的嫌疑人,運氣不好…很難說。”
洛卡德物質交換來自《犯罪偵查學教程》,該原理認為,在犯罪過程中,犯罪人與各種物質實體之間會發生接觸和互換關系,即物質交換。
理論包含三個方面,就此案來說,那就是實物性交換。
嫌疑人踢走了凳子,那么鞋和凳子就會發生物質交換,兩者若能達成唯一的因果關系,即可作為決定性證據。
陳益之所以說看運氣,那是因為某種物質可能別人的鞋上也有,這種情況會延伸出多種可能,只能當線索不能當證據。
“陳隊,方便的話這兩天打電話問問唄?我很好奇結果。”諸葛聰提出請求,其他人也看了過來,顯然和諸葛聰想的一樣。
陳益:“行,到了江城后我抽空問問。”
西梅村。
陳益走后,李安泰立即著手展開調查工作,并將茍軍勇列為嫌疑人先帶回了分局,自己親自負責走訪問詢工作。
第一個走訪對象,就是村長。
“他…他殺?!”
村長極為震驚,要不是說這話的是警察,他肯定會罵回去。
不是自殺嗎?怎么變成他殺了??
“茍其文平時在村里和誰有矛盾?”李安泰切入重點。
村長茫然:“沒…沒聽說啊,大家確實不喜歡阿文,但是…但是殺人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多大的仇啊去殺人。”
李安泰:“茍軍勇呢?他和茍其文關系如何?”
村長:“阿勇和阿文關系很好啊,他們是本家,雖然出五服了,怎么著也算親戚,平時經常混在一起。”
李安泰:“混在一起干什么?”
村長:“玩唄,打打牌喝喝酒。”
“打牌?”李安泰目露精光,“來錢嗎?”
村長語塞:“呃…多少來點吧?玩玩而已。”
面對刑警他沒敢撒謊,村里打牌打麻將的多少有點彩頭,不然還有啥意思。
李安泰:“兩個人具體做什么工作的?”
村長:“阿勇有一個采摘園和養雞場,阿文…嗨,他這幾年沒正經干過啥活。”
李安泰:“都是單身?”
村長:“不是,阿文好像新交了一個女朋友。”
李安泰:“本村的?”
村長:“對,本村的。”
李安泰:“把平時經常和茍其文茍軍勇打牌的人,以及茍其文的女朋友都叫過來。”
村長:“行。”
現場村民基本都在,走訪工作倒是省事了,一個小時內,該問清楚的都已經問清楚,重點是茍軍勇和茍其文兩人之間的糾葛。
涉嫌賭博嗎?的確存在事實,但情節比較輕微幾百塊錢的事,可以處罰也可以不處罰,鑒于命案為先,李安泰只給了口頭教育。
據村民說,茍其文雖然平時不干正事,但打牌技術還是很高的,大家多多少少都欠他點錢,包括茍軍勇在內。
金額很小,也就三位數。
三位數的欠款,有采摘園和養雞場的茍軍勇完全沒必要殺人,就算條件完美也不至于,那可是一條人命,缺乏合理性。
不是為了錢,那有可能是為了情。
李安泰見到了茍其文的女朋友,詢問三者之間是否有不同尋常的關系,有了重大收獲。
去年,外地工作的女孩回村相親,被茍軍勇一眼看上展開了瘋狂追求,他條件不錯,女方也有意動,就在兩人快要成的時候,女方突然變成了茍其文的女朋友。
“茍其文把你從茍軍勇身邊搶走了,是這個意思嗎?”李安泰看著眼前的女孩。
女孩否認:“不是搶,我又不是貨物,我和茍軍勇本來就沒成,在見到他朋友茍其文后,更有好感而已。”
李安泰明白了。
茍軍勇和女孩相親,前者很喜歡但后者沒那么喜歡,可能是因為對方條件不錯沒有馬上拒絕,想接觸接觸看看感覺。
隨后,茍軍勇帶女孩見了茍其文,對比之下女孩立即看上了茍其文。
很正常的事情,談戀愛本就是雙向選擇,但這是一個矛盾點。
動機有了。
心里不平衡也算動機之一,我在村里有采摘園養雞場,怎么著也算“成功人士”,現在又有公司拆遷賠償的很多,你不選我,選二流子茍其文?
我比他差哪了??
搶女人和欠錢不同,如果給茍軍勇一個絕佳的機會,他絕對有可能在沖動之下,一腳踹開凳子,導致了茍其文的死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