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六點。
王佑坐在審訊室,雙手帶著手銬,周圍有四名警員站立,嚴密看守著,防止意外事件的發生。
十五年間,用極其殘忍的方式連殺了六人,這讓每一名警員對其都充滿了警惕。
這樣的罪犯,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來。
觀察室,孔漢勇已經站在這里盯著王佑看了一個小時。
這一個小時的時間里,他一動都不動,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找了五六年的兇手,讓自己告罪辭職的兇手,折磨了自己十年的兇手,現在就坐在自己面前。
什么心情,只有他自己知道。
“很…普通的一個人,不是嗎?”
孔漢勇身旁,說話的是葛全山。
和孔漢勇一樣,他也是在睡夢中被電話給吵醒了,得知此案的兇手抓捕歸案后,極度震驚之下,立即從床上爬起趕到了市局。
然后,就和孔漢勇站在觀察室,一直在看兇手。
仿佛,兇手是個稀有動物一般。
孔漢勇的聲音有些沙啞:“就這么一個普通人,我找了六年。”
葛全山略微沉默,抬手拍了拍孔漢勇的肩膀,嘆道:“老孔啊,別多想了,現在兇手已經抓到,案子要徹底結束,你也該釋懷了。”
“話說陳益這小子…確實厲害,陽城市局這次是招了一個奇才啊,而且從省廳的態度看,是把他當成了儲備干部培養。”
提到陳益,孔漢勇點了點頭,道:“我不得不承認后生可畏,咱倆真是老了。”
“陳益來江城之后我見過一次,聊了聊十幾年前的案子,他給我的感覺怪怪的。”
“不能叫奇才,我覺得應該叫怪才,考慮事情做事情的時候,很喜歡劍走偏鋒。”
葛全山道:“有時候劍走偏鋒,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喏,里面銬著的人,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嗎?”
孔漢勇嗯了一聲,深吸了口氣,說道:“江城醫科大學,原來他躲在那。”
“當年就算徹查,恐怕也不會有結果。”
“案子具體怎么回事,你知道嗎?”
葛全山搖頭:“不知道,一直是陳益自己帶人在查,畢竟是省廳的專案組我也不好多問,一會看看不就清楚了嗎?”
說話間,審訊室的門開了。
最先走進來的是陳益,隨后就是趙啟明與何時新。
不一會兒,觀察室的門也開了,潘誠卓云他們走了進來,看到兩人后,連忙問好。
“葛局。”
“孔隊。”
孔漢勇擺手:“別叫我孔隊,早就不是了。”
幾人沒有在意,上前看向審訊室。
陳益坐在王佑對面,整理著手頭上的資料,期間開口說道:“王佑,咱怎么聊?”
“六條人命,認還是不認?”
王佑一臉無所謂:“認啊,怎么不認,都是我干的。”
“孫健力,田有為,梁武,黃寶旭,姚京,曹宇寧,我記得很清楚。”
“唯一遺憾的就是曹茂軍死的早了,不然我也得讓他感受一下,瀕死活埋的感覺,是什么樣的。”
陳益微微點頭:“好,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用廢話了。”
像王佑這樣的殺人犯在這個世界上他是第一次見,不過以前卻見過不少。
這些人擁有共同的特質:心理素質穩定。
不用其他,僅憑這一條,就足以讓警方頭疼無比,哪怕被抓了,審訊也是一個艱難的過程。
他們樂意認罪,但卻不一定樂意和你聊天,選擇擺爛拒絕回答任何問題。
我就是殺人了,該槍斃槍斃,細節和動機不要問,我懶得說。
不知道王佑,是否是這樣的人。
陳益拿起煙盒:“那我們就從…二十五年前開始說吧。”
“抽煙嗎?”
王佑看了一眼陳益手中的煙盒,淡聲道:“不會。”
陳益:“好習慣。”
他自己拿出一根,隨即將煙盒遞給了趙啟明他們。
“說說吧,為什么要殺孫健力他們。”
這個問題讓王佑冷笑:“墓都找到了,說明伱已經推斷出了一切,還用問我嗎?”
陳益點燃香煙,說道:“推斷是推斷,說白了其實就是猜測,猜測能作為呈堂證供嗎?”
“我跟法官說,這些是我推斷的,都是真的,他會怎么想。”
王佑沉默了一會,道:“有點累,不想說。”
陳益:“王佑,咱倆畢竟算是對手,我尊重你,麻煩你也尊重尊重我好嗎?”
王佑笑了笑:“對手?這個詞用的好…”
“行吧,你還想知道什么?洪廣彥你已經找到,他應該把一切都告訴你了,難道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陳益緩緩吐出一口煙霧:“當然有。”
“田有為是怎么找到的王子陽,你又是怎么找到的孫健力六人,你母親的病逝是不是因為王子陽的失蹤,你怎么會知道王子陽是去參與盜墓了。”
“還有,十年前你為何停手,又為何在十年后殺了曹宇寧。”
“每個人是怎么殺的,過程是怎么樣的,麻醉劑哪弄的,氰化鉀哪弄的。”
“等等,很多。”
“如果你覺得累了困了,我可以讓人給你泡一杯咖啡。”
最后一句話讓王佑精神了一些:“這提議不錯,來一杯吧,不要糖不要奶。”
陳益抬了抬手指,有警員會意,轉身離開了審訊室。
很快,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放在了王佑面前。
王佑湊上去聞了聞,頗為享受,但沒有喝。
與此同時,聲音響起。
“那年,我十五歲,我根本不知道父親去了哪,只知道他外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來了。”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曾經竟然是一個盜墓的高手。”
“這些,都是母親后來告訴我的。”
“在我七八歲的時候,我母親身患重病,長期需要服藥才能維持生命,藥…很貴的。”
“所以在我記憶中,家里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過著很貧窮的日子,甚至連過年的時候,我都吃不上肉餡的餃子,至于甘甜的糖果,就更是奢望了。”
“后來在我十五歲的時候,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發現父親外出了,我以為他很快就能回來,但這一走,卻再也沒有回來。”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一個十五歲的孩子,需要扛起一個家,照顧重病的母親,照顧自己。”
陳益認真聽著,沒有出言打斷。
王佑繼續道:“三年后啊,我考上大學,為了母親的病,我報考了江城醫科大。”
“也就在這個時候,我母親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她…終于告訴了我一件事。”
“原來,我父親早年是一個盜墓賊,但在我七八歲的時候,收手了。”
聽到這里,陳益插了一句:“為什么收手?”
王佑呵呵一笑:“為什么收手?因為他覺得這是遭報應的活。”
“他說的沒錯,我母親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報應沒落在父親頭上,卻落在了母親頭上。”
陳益不再說話,王佑道:“當時我也終于知道了,我父親在我十五歲的時候離家,到底因為什么。”
“他想去干一票,如果成功了,一輩子不愁吃穿,也許還能去全國最好的醫院,治好我母親的病。”
“可惜啊,他沒成功,甚至連自己都搭了進去。”
“于是,為了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我準備查清楚這件事。”
“我絕不相信那是意外,我和母親都在家里,他怎么可能放心的下,一定是出事了。”
“好在我母親偶然見過田有為,他是江城口音,這給了我很重要的線索,雖然只有一個大概的描述,但已經夠了。”
“怎么查呢?很簡單,融入進去就好了。”
“我開始利用空閑時間,頻繁出入江城各古玩市場,拍賣會,甚至還找到了黑市的位置。”
“終于,在我畢業后的那一年,我查到了田有為和孫健力。”
“第一個死的,就是孫健力。”
陳益:“為什么先殺孫健力?”
王佑淡淡道:“沒有為什么,總要先殺一個人,我要先殺田有為,你也要問為什么嗎?”
陳益:“繼續。”
王佑道:“我學的專業是醫科大麻醉學,想要偷偷搞到一些麻醉劑非常簡單,而且那個時候本科畢業就可以當輔導員,便利性就更大了。”
“將孫健力控制后,我開始詢問當年的事情,起初他不說…哈哈,這可由不得他。”
“疼痛,可以讓人腦子清醒。”
“我終于明白了,原來我父親…是被這些人殺死的。”
“行吧,既然你們可以殺我父親,我也可以殺你們,公平公正。”
“既然我父親是在盜洞內死的,我也可以挖一個洞。”
“既然我父親的死是因為一個破鏡子,我也可以讓你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是如何慢慢死去的。”
說到這里,他低頭湊近咖啡杯,抿了一口咖啡。
“味道不錯。”
他夸贊了一句,繼續說道:“我得到了那個墓的位置,然后把我父親挖了出來,順便帶走了唐海獸葡萄鏡的一個碎片。”
“我父親為了這個家因它而死,算是留個紀念吧,也時刻告訴自己,這一切還沒完。”
“該死的不止孫健力一個,還有田有為,還有梁武,還有黃寶旭,還有姚京!!”
“這些人,都該死!我要讓他們死的很慘!”
王佑的情緒,在此刻變得有些激動。
意識到這一點后,他迅速平靜下來,恢復了剛才的淡定。
負責記錄的警員詳細記錄著。
從孫健力被殺,到田有為被殺,直到姚京被殺,沒有任何遺漏。
當說完十幾年前的五起命案后,王佑面前的咖啡已經空了。
陳益基本明白。
六七年的時間,以田有為作突破口,順藤摸瓜,慢慢揪出了孫健力他們。
難度不小,但他做到了。
“田有為怎么找上的王子陽?”陳益詢問。
王佑:“說是打聽的,他找了三四個人吧,最終只有我父親答應,預付了幾萬塊錢。”
“再來一杯咖啡吧。”
警員看了過來,征得陳益同意后,立即離開審訊室,重新給王佑沖了一杯咖啡。
看著聞咖啡香味的王佑,陳益開口:“所以說截止到十年前,你查到了六個人,唯一不知道下落的,就是洪廣彥。”
王佑:“是的,我沒想殺他,也就沒必要去查了。”
“冤有頭債有主,既然他和那個老耿…哦不,應該是曹茂軍,既然他和曹茂軍沒有參與殺害我的父親,可以好好活著。”
陳益目光泛冷:“那你為什么要殺曹宇寧!”
提到曹宇寧,王佑淡漠的神色中閃過冷厲:“因為在兩年前,一個朋友來我家做客,我突然得知一直被我放在盒子里的海獸葡萄鏡碎片,是假的!”
“我朋友剛剛參加過一場拍賣會,他見過真的是什么樣子!”
“假的啊,呵呵…”
“好吧,看來這個曹茂軍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我還以為真的是因為濾坑的原因,導致墓里面沒有真品呢,或者是他水平不夠,看走眼了呢?”
“都不是,我開始調查曹茂軍,他家里的瓶子是真的,沒錯吧?”
陳益:“沒錯,是真的。”
王佑咧嘴一笑,笑容有些恐怖:“當時我就明白了,墓里只有一個真品,他曹茂軍欺騙了所有人,欺騙了我父親。”
“那個銅鏡仿工逼真,時間倉促連我父親都給騙了過去。”
“你能體會那種感覺嗎?我父親!因為一個贗品!被人殺了!”
“這難道不搞笑嗎?!”
陳益沒有說話,他確實認為這件事很諷刺,也很…搞笑,但不能說出來。
王佑繼續開口:“如果不是因為曹茂軍這個狗東西,我父親也就不會死。”
“按照預定的規則,他本來可以拿走兩宋的龍泉青瓷,去換取大量的金錢。”
“我母親的病會好,我會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我的人生會完全不一樣!”
“都是這個曹茂軍,他才是罪魁禍首!”
“去世了是吧?活該!他就該死!他死了不行,他兒子也得死!”
“陳大警官,你同意我的話嗎?”
陳益冷哼:“盜墓本就是違法犯罪行為,你父親的事情我不和你多說,但是…曹宇寧和此事毫無牽扯,你濫殺無辜,還恬不知恥的問我同意嗎?”
王佑怒道:“那我呢!!我就有錯嗎?!他曹茂軍對我造成了多大的傷害,你能理解嗎!!”
陳益:“十年前我可以勉強說一句理解但行為過于偏激,十年后我無法理解。”
“說,你怎么殺的曹宇寧!”
王佑冷冷道:“我在校門口等了他好幾天,利用曹茂軍當年干過的事情,把他騙到了一個出租房里。”
“讓我沒想到的是,他竟然…知道這件事!”
“呵呵,看來那個老東西死的時候,告訴他了。”
“陳大警官,當曹宇寧醒來,發現自己被埋在土里的時候,你知道他的表情嗎?”
“驚恐,苦澀,無奈,嘆息,不舍,但沒有求饒,他竟然沒有求饒。”
“好吧,既然沒有求饒,那我就讓他死的痛快點…”
這番話,讓觀看審訊的所有人,都是深深皺起眉頭。
可以想象當時曹宇寧的絕望,他絕望的不是自己的死,而是自己死后,妻子該怎么辦,兒子該怎么辦,母親該怎么辦!
沒想到二十五年前父親所做的事情,報應竟然會落到二十五年后的自己頭上。
若是沒有牽掛,也就認了,但他有家庭,他舍不得兒子,舍不得妻子。
“爸,你真的是走火入魔了,連累了我們全家。”
這可能是曹宇寧被殺前,最后的念頭。
轉修心理學又如何,救贖自己,最終還是沒逃脫被人報復的命運。
我是你兒子,人家也是爸爸的兒子。
你直接導致別人的爸爸被殺,現在別人來殺你兒子了,這算是…無法逃離的因果嗎?
“你真的是瘋了。”
看著表情有了猙獰扭曲的王佑,陳益彎曲手指,輕聲開口。
還是那句話。
他不去評價十幾年前的五條人命,但曹宇寧,不該死。
王佑因為心情激動導致臉色紅潤,他冷聲道:“我瘋了嗎?瘋的人應該是孫健力他們啊,應該是曹茂軍啊!”
“就算我瘋了,也是他們逼的!”
陳益隱晦的咬了咬牙,臉龐肌肉鼓動,聲音平靜道:“那洪廣彥呢,他可是什么都沒干。”
提到洪廣彥,王佑聳了聳肩,稀松平常道:“反正該死的都死了,不差他一個。”
“他死了,當年的參與者都受到了懲罰,我也能放心去見我父母了。”
“你說他們會為我驕傲嗎?”
此話讓陳益愕然了一下,仿佛沒聽清。
這是一個四十歲的成熟男性,該說出來的嗎?
“你說什么?驕傲?你確定??”
王佑:“怎么?”
陳益:“這件事我可以很認真的告訴你,只要你父母是正常的父母,他們想看到的,絕不是已經變得喪心病狂的你。”
“驕傲?”
“如果你憑一己之力,查清了當年所有事情,然后果斷報警,配合警方將當年所有犯罪者繩之以法,那么,你父母泉下有知,絕對會為你感到非常的驕傲。”
“這,才是他們的好兒子,優秀的兒子,擁有美好的人生,衣食無憂,這才是他們想看到的。”
“現在?”
“我估計他們會在泉下吐血。”
王佑瞪眼,死死盯著陳益:“你說什么你!!”
陳益冷哼:“氰化鉀哪來的?”
王佑同樣冷哼:“不知道!自己查去吧你!”
陳益無奈搖頭。
成熟的年紀,幼稚的心理。
“待會去查一下江城醫科大,看看有沒有危險藥品丟失,如果沒有的話,查他的手機,電腦,銀行交易記錄。”
何時新點頭:“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