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的情況,現在變得很怪異。
如果把關中比作一座大宅子的話,雖然三個節度使都已經離開,但是各自留了人,看住了這座大宅子的幾個宅門。
他們隨時可以再進來。
但是宅子里的人,卻不那么好出去了。
比如說,現在的皇帝陛下,正在盡全力收拾整頓被三個節度使“魔改”之后的禁軍。
且不說他需要花多長時間,才能讓禁軍完全剔除掉三個節度使遺留下來的影響力,即便現在,他就能把禁軍完完全全的控制在手里,這會兒也派不出去。
關中四關被人家占了三個,禁軍怎么出得去?
但是在這個時候,皇帝又不甘心只縮在關中這一畝三分地,當他的京畿皇帝。
至少,他想要收回中原這塊核心區域。
所以,他就想要求助外力。
而這個招安過來的汝州刺史梁溫,被高太監在皇帝面前好一頓夸,也就順理成章的,被召到了京城,召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不得不說的是,梁溫這個人膽子相當大。
他是反賊出身,哪怕受了招安,但依舊改變不了他賊的身份。
而且他這個時候,已經在汝州附近建立起了自己的勢力,如果一般人在他這個位置上,多半都會老老實實在汝州享福,當自己的土皇帝。
但是梁溫野心很大,膽子也很大。
為了取得皇帝的信任,他竟真的一路進了京城,跪在了皇帝陛下面前。
皇帝看了看裴璜,又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中年人,沉聲道:“朕要盡快恢復中原的秩序,恢復朝廷的稅收,以及恢復東都。”
“你既然敢應承下來這件事,那朕就讓你放手去做。”
“朕可以封你做河南道招討使,幫助朝廷,恢復中原。”
“爭取在兩年之內,恢復河南道所有州郡的錢糧賦稅。”
“這件事做成了。”
皇帝看了看屁股撅的老高的梁溫,沉聲道:“朕另有重賞,將來封侯拜相,也都不是沒有可能。”
梁溫跪在地上,以額頭觸地:“臣,多謝陛下!”
他磕了好幾個頭之后,抬頭看了看皇帝,突然咬牙道:“臣還有一件事情,想要私下里奏陳陛下。”
皇帝皺了皺眉頭,不過很快舒展開來,他對著宮人們揮了揮手,很快這些伺候的太監宮女們,就都退了下去。
不過裴璜并沒有離開。
梁溫也不敢讓裴璜離開,等到人都走了之后,他才低著頭說道:“陛下,臣若是僥幸替朝廷收復東都,便可以…”
說到這里,梁溫頓了頓,沉聲道:“便可以與禁軍,東西夾擊,將潼關,重新取回陛下手中!”
聽到這句話,皇帝與裴璜對視了一眼,都有些驚訝。
皇帝陛下看了看梁溫,想了想之后,皺眉道:“混賬話。”
“關中四關,哪一個不在朕的手中?潼關的河東駐軍,難道便不是朕的軍隊了嗎?”
梁溫依舊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皇帝陛下跟裴璜再一次對望,滾了一會兒,裴璜才咳嗽了一聲,開口道:“梁使君,當務之急,還是先恢復中原,恢復東都,其他的事情。”
“等伱恢復了東都再說不遲。”
“是。”
梁溫畢恭畢敬的說道:“下官失言了。”
皇帝對著他擺了擺手:“好了,你一路舟車勞頓,先下去歇息罷。”
“是。”
梁溫從地上爬了起來,畢恭畢敬的退了出去。
裴璜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他才看了看皇帝,低聲道:“陛下,這梁溫,乃是王均平所部出身,臣以為,用則用矣,但是不可以盡信。”
“臣總覺得,這個人…”
裴璜琢磨了一下,繼續說道:“雖然看起來恭順,但是卻有些危險。”
皇帝低哼了一聲:“他手底下才多少兵馬,總不能比李云更危險,這個李云!”
皇帝握拳道:“真是膽大包天!”
“一言不合,就敢肆無忌憚的處死皇城司的人!”
裴璜先是點頭,然后輕聲道:“皇城司在金陵扎下來的根須,這一下被他拔除了大半。”
“更可惜的是,那周昶還未死。”
皇帝陛下握緊拳頭,許久之后,才呼出一口濁氣,問道:“刺殺周昶,是皇城司做的么?”
“不一定。”
裴璜微微搖頭道:“陛下,江東離關中太遠了,當時我們布置人手的時候,只能讓皇城司的人自行其事,整個金陵的皇城司,都是一個叫做張禾的人負責。”“他可以自己決定在金陵的行動,而當時,臣給張禾布置差事的時候,的確有讓他…挑動東南。”
“免得李云再一次做大。”
說到這里,裴璜看了看皇帝,輕聲道:“所以,張禾是有動機去刺殺周昶的,不過這件事情之后,金陵的皇城司被李云給清剿了,張禾現在也還沒有消息,具體是不是皇城司做的。”
“不太好說。”
皇帝依舊有些惱火:“那李云,一定是查到了些什么。”
“他即便查到皇城司,把人逐出金陵,放回朝廷來就是了,竟直接殺了,一點也沒有將朕瞧在眼里!”
皇帝陛下當然是生氣的。
皇城司,雖然是不怎么見得光的衙門,但的確是朝廷的正經衙門,你李云發現了皇城司的人,一點氣都不通直接處理了,那就是直接跟朝廷作對。
甚至是跟朝廷翻臉了。
畢竟,李云這種處理方式,幾乎就是處理地方間諜的方式。
作為大周天子,皇帝心里當然不好受。
如果他這會兒還有足夠的能力,一定想都不想,要直接下詔書降罪,發兵征討了。
可惜的是,他現在力氣太弱了。
裴璜嘆了口氣道:“陛下,幾次對江南做事,這李云的勢力,卻眼見著越來越大,如今,已經不遜色于那些十萬人規模的藩鎮了。”
“朝廷現在,對他還真沒有什么太好的辦法。”
“而且,臣聽說。”
裴璜抬頭看了看皇帝,又低頭說道:“最近一段時間,不少家族派了人去金陵,跟李云見了面。”
皇帝面無表情:“這些人古來如此,有什么稀奇。”
裴璜與皇帝面對面而坐,他從懷里,掏出來一份文書,兩只手遞給了皇帝,開口道:“陛下請看,這是臣搜羅到的,有關江東李云所部的詳細情報。”
“杜家的杜十一,現在應該已經在替李云做事情了,不過這些文官,在這種亂世,于時局無用,倒不用在意,臣注意到的是,這李云手底下,分出了四個將軍,分別是蘇晟,趙成,李正,還有一個剛提上來的鄧陽。”
“這四個將軍,統領了江東幾乎所有的兵馬,而李云本人,已經不再直接統兵,這或許是一個機會。”
“這四個將軍里,蘇晟是蘇靖蘇大將軍之子,趙成是趙統趙大將軍之子,都是我們大周的舊臣。”
“這李云不受官,陛下可以給這四個將軍,重重加封。”
裴璜輕聲道:“讓他們,有足夠的官銜獨當一面。”
“不止是給他們加封,給他們各自麾下原本無有官職的將官,也都一一加封。”
“這樣一來,哪怕白身的李云,能夠暫時靠威望壓住他們,時間長了,彼此之間,恐怕也會生出嫌隙。”
“如果這四個人,到最后反目,各自為戰,江東的李云,則不攻自破。”
皇帝接過裴璜遞過來的文書,認真看了看里面的內容,然后撫掌贊嘆:“好!”
“看來,三郎的確是用了心思的,這四個人當中,當屬這蘇晟最好加封,他父雖然吃了敗仗,但是并未獲罪。”
“可以讓他,接過其父親的官爵。”
皇帝陛下目光灼灼:“這事,三郎你立刻去辦,然后讓下面的人,把圣旨盡快發下去。”
“記得…廣而告之。”
裴璜深深低頭:“臣遵命。”
十天之后,黃州境內。
兩位身著藍衣的太監,手捧著朝廷的圣旨,自稱天使,一路進了蘇晟軍中,在蘇晟面前展開圣旨。
蘇晟冷冷的看著這兩個太監,站而不拜。
兩個太監,仿佛沒有看到一般,直接展開圣旨,咿咿呀呀的往下念。
念了好一會兒,他才終于念到了正經地方。
“蘇靖蘇大將軍,為國盡忠,功勞莫大,封汝南侯,追封英國公。”
“其子蘇晟,襲汝南侯爵,封…”
這太監看了看蘇晟,繼續念道:“封淮南道觀察使。”
蘇晟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而在同一天,江東四大將軍,除金陵的新將軍鄧陽之外,其余三位,俱都收到了朝廷的圣旨。
一一重加封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