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趟回宣州探親,接岳父岳母回婺州去,只是李云一部分的目的。
他真正的目的,還是在義安縣,在義安縣的銅官銅礦。
為了這件事,他已經準備了許久了,等到準備齊備之后,才帶著人手返回宣州。
如今,鄧陽已經帶人提前趕去了義安,這個時候說不定都已經到了,再加上朝廷突然傳來老皇帝到了彌留之際的消息,時局風云變幻,李云也就沒有耐心再在青陽待下去了。
他帶著李正還有楊喜等十幾個人,一路騎著馬奔向義安縣。
因為同在一個州,距離不算太遠,加上一行人都是騎馬,一路不停,他們從青陽出發之后,只一天一夜時間,到第二天上午,就來到了義安縣外。
這會兒,鄧陽已經在義安縣城外駐扎,知道李云等人趕過來之后,他立刻帶人在官道旁邊迎接。
李云靠近之后,很利索的下了馬,鄧陽上前抱拳行禮:“使君!”
李云“嗯”了一聲,看了看他,問道:“什么時候到的?”
“昨天下午。”
鄧陽笑著說道:“這會兒剛安頓下來沒有多久,使君就來了。”
李云看了看不遠處的這座小縣城,然后緩緩說道:“知道銅官銅礦在哪嗎?”
鄧陽毫不猶豫的低頭道:“知道。”
“你帶兩個旅隊去,把這個銅礦給圍了。”
“禁止任何人進入。”
鄧陽毫不猶豫,低頭抱拳道:“屬下遵令!”
他帶人離開之后,李云看了看李正楊喜兩個人,緩緩說道:“咱們進城。”
李正想了想,低聲問道:“二哥,城外駐兵,恐怕已經驚動地方官府了,這會兒要知會他們嗎?”
“不用。”
李云看了看義安縣城,淡淡的說道:“咱們進城就是,天黑之前,找到正主。”
李正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么,而是老老實實的跟在李云身后,一行人一路到了城門,他們都是官身,身上的牌子就可以進城,很順利的進入到了義安縣城。
進了縣城之后,李云從懷里摸出一個信封,從信封里又抽出一張寫著地址的紙條,一路找到了有些破舊的巷弄里,李云叫住了一個老者,問道:“老丈,徐典徐縣丞家在哪,知道嗎?”
這老人聞言,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李云,見李云很是年輕,他猶豫了一下之后,才指向了一個方向,開口道:“在那里。”
“年輕人找徐家人干什么?”
這老人低聲道:“聽你們說話是外地口音,這家人最好不要接觸,給別人瞧見了,要尋你家麻煩的。”
李云笑了笑,開口道:“不妨事。”
他順著這老丈指引的方向,很快來到了一個破落的小院子門口,院墻已經破破爛爛,擋不住任何人了。
連野獸,也是決計擋不住的。
遠門更是破舊,一陣秋風吹來,吱呀亂響。
李云皺了皺眉頭,上前敲了敲門。
很快,一個身材極瘦,甚至可以說是瘦骨嶙峋,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面黃肌瘦的少女,小心翼翼來到了門口,用警惕的眼神看著李云,然后開口就是難懂的本地方言。
“你們找誰?”
李云沒有聽懂,不過他看著這個小女孩,想了想之后,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狀紙,展開之后,放在這小女孩面前,態度溫和:“小妹妹,這個是你找人寫的,是不是?”
這少女看了看狀紙,又抬頭看了看眼前這個一臉微笑的“大個子”,嚇得直接臉色蒼白,連忙擺手:“不是,不是…”
“你們找錯人了,找錯人了。”
她掉頭就要跑。
李云叫住了她。
“徐妙珠。”
少女立刻停了下來,渾身顫抖,回頭哀求的看了看李云,哭道:“我錯了,我再不告了,再不告了…”
李云皺了皺眉頭。
“不告怎么行,必須告。”
他輕輕一跳,跳進了這個小院子,先是左右看了看環境,然后開口道:“兩個月前,你在大街上碰到了個讀書人,那讀書人說能給你家伸明冤屈,然后你口述,讓他給你寫了一份狀紙,是不是?”
少女依舊被嚇得不輕,倚靠著木柱子,不敢說話。
李云見狀,嘆了口氣道:“你放心,我不是什么惡人,我是那讀書人所說,替你們家申冤的朝廷官員。”
這女孩兒這才抬頭看了看李云,依舊不敢相信:“真…真的?”
“當然是真的。”
李云笑著說道:“不然這狀子,怎么會在我的手上?”
數月前,李云就開始在義安縣布局,派人過來,尋找突破口。
突破口并不難找。
鹽鐵銅都是暴利行當,守著這么大一座銅礦,當地的官員自然不會干凈,甚至可以說是極其不干凈。
捉他們的把柄證據,并不難。
世道有濁就有清,有貪官污吏,自然就有清官正氣,前任義安縣丞徐典便是其中之一。
這徐典,并不是正途出身,三十來歲,才靠著旁人推薦得了個縣丞的職位,他到了義安之后,很快發現了義安縣的官吏,聯合當地商人,對著銅礦上下其手。
徐縣丞花了很長時間,查明了詳細證據,并且其一一寫進奏書里,并最終在三年前呈報給了朝廷,指望著朝廷能夠降下天使,狠狠整頓義安官場。
他很聰明,知道如果一層一層遞上去,一定會被各級的官員給卡下來,因此他拖關系,直接將奏書送到了京城,送到了政事堂了。
雖然這份奏書直接送到了政事堂,還是被某位宰相給攔了下來,最終打回了宣州。
后面的事情,就不難猜了。
宣州以及義安的官員,恨其入骨,沒過多久,徐典就因為瀆職貪墨的罪名下獄,只在牢里待了兩個月,就“畏罪自殺”,死在了牢里。
而徐典本身是個清官,家里沒有多少存錢,他這一死,家里立時沒了頂梁柱,只剩下一個發妻,還有一兒一女。
即便是孤兒寡母,義安縣的官員也沒有放過他們,徐家的祖宅被他們用手段收了去,現在徐家這三人,便只能租住在這處破舊的院落里。
既不遮風,也不擋雨。
兩個月前,李云派到義安的一個下屬,打聽到了這件事,跟這位徐家的長女多次接觸,最終才拿到了這份狀書,送到了李云的手里。
而這兩個月時間,一條條證據先后清晰明朗,也到了李云收網的時候了。
不過現在,還缺一個原告。
徐家母子三人,便是極好的原告。
李云背著手,站在這個可憐兮兮的小女孩面前,輕聲道:“用不了多久,我便可以給你父親,平反昭雪。”
“我,我…”
徐妙珠抬頭看了看李云,突然坐在地上,兩只眼睛都留下眼淚:“我娘…我娘病了,這位老爺,你能不能…你能不能…”
“能不能借我點錢。”
她抬頭看著李云,兩只眼睛都流下淚水,因為臉上并不干凈,眼淚流下來之后,整張臉都花了。
李云見狀,在心里嘆了口氣。
世道就是如此,惡人多數時候,都是在欺負好人的。
而李云之所以能夠過的這么滋潤,很大程度是因為,他在面對那些惡人的時候。比那些惡人更加兇惡。
甚至于…
就連李云自己,為是因為需要收攏一些利益,才會到徐家這里來當正義使者,也就是說…
正常情況下,不會有人理會這可憐的一家。
如果有一個當官的,突然因為百姓,去得罪另一個當官的。
那么多半不是因為他發了善心,而是因為他在政治斗爭里頭,需要這么一桿槍。
“瘦猴。”
李云喊了一聲。
李正立刻低頭。
“二哥。”
“你去,把義安縣最好的大夫請來,給徐夫人瞧病,另外…”
“再去弄一桌吃食來。”
說到這里,李云左右看了看,皺了皺眉頭:“這個院子,晚上不要再住了,給他們母子三人尋一個合適的住處。”
李正立刻欠身,下去辦事去了。
徐妙珠這才相信了李云,開始拉著李云,說她爹的事情,說了一會兒,又帶著李云進屋,去探望她臥床一年多的母親,還有同樣骨瘦如柴的兄弟。
尤其是她的兄弟,已經餓的有些不成樣子了,走路都有些歪歪扭扭,看起來極是可憐。
這個世道,被當地官員看不順眼,日子過得…
不可能太好。
李云正在跟徐家人說話的時候,小院外面,緩緩匯集起了一批人。
過了好一會兒,突然有聲音,在小院外面響了起來。
“義安縣令梁徴,求見李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