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云府七階靈山洞府的深處,七曜星辰的光輝如輕紗般垂落,將整座洞府映照得如夢似幻。
陸城道人盤坐于陰陽法臺之上,周身被一層血色光暈籠罩。
在他面前,有一團紅色血霧如活物般流轉不息,霧中隱約可見一口奇特的兵刃,其形態在刀與劍之間不斷變幻,時而鋒芒畢露,時而厚重如山。
透過血霧的變幻,陸城以化神修士的法眼,清晰地看到了萬靈血珠吞噬無數精血元氣后可能達到的終極:
血霧突然劇烈翻騰,中央那具模糊的軀體轟然崩解,化作萬千血影鋪天蓋地。
這些血影仿佛擁有生命,在虛空中扭曲變幻:時而凝聚成洪荒血獸,仰天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時而化作遮天蔽日的血蝠群,振翅間掀起腥風血雨。
漫天血影彼此沖撞吞噬,最終匯成一道通天徹地的血色長河,挾著刺鼻腥風直貫九霄。
血河沖至穹頂處轟然炸裂,化作傾盆血雨潑灑而下。那些殷紅雨滴在半空竟又自行匯聚,如百川歸海般重新凝成模糊人形。
“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以報天!…殺殺殺殺!殺殺殺,殺得天毀地滅,方得清凈!”
隨著一聲長吟,一柄薄如蟬翼的血色長刀自其天靈躍出。
那刀身琉璃透明宛如無形,表面又浮動著無數細密血紋。刀光乍閃之際,竟分化千萬道浮光掠影,每道血芒皆如活物般游走穿梭,軌跡玄妙難測。
‘這便是萬靈血珠最為厲害的進階方向,化血神刀。修成之后,具有無上血毒,可讓中者骨肉化血水,血水化清水,元神都會被困在肉身中一起化為虛無。練到極致時,出刀無絲毫的血腥之氣,只是一股無形清氣拂面…可惜,太過厲害,若是修煉恐怕就要花費無數心血去鉆研血道功法。’
陸城心中念頭轉動間,面前又是一重變化:
血光驟然大盛,那具軀體轟然崩解,化作滔天血浪沖天而起。
每一滴血珠都在虛空中扭曲膨脹,轉瞬間便化作千萬重血影,層層疊疊遮蔽天日。
那些血影彼此糾纏撕咬,時而凝成洪荒血獸仰天怒嘯,時而聚作遮天血蝠振翅裂空,最終匯成一道橫貫天地的血色洪流。
那血河奔涌間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仿佛九幽黃泉倒卷蒼穹。河水中沉浮著無數猙獰面孔,皆是昔日刀下亡魂在凄厲哀嚎。
當血浪沖至九霄之巔時,突然如天柱傾塌般轟然崩散,億萬血雨裹挾著刺骨煞氣傾盆而下,又在半空中詭異地逆流倒卷,重新凝聚成模糊人形。
“血海不干,神刀無量!”
隨著一聲長吟,一柄刀身黑沉沉的,長一米有余,寬刃厚背,刀口呈現出一種極為利于砍殺的曲線,鋒刃卻非一條,而是由叁十叁顆獠牙一般的兇殘鋸齒構成,刀身表面浮動著密密麻麻的古老血紋,仿佛封印著整片血海。
‘化血神刀雖然凌厲,路數卻與天遁劍劍路重合了,不及血海無量神刀,更能配合我此時出手。’
伴隨著陸城的心念,一柄厚重黝黑的大刀從血霧當中緩緩遞出,被道人握在手中。
自己畢竟不是主修血道功法的,化血神刀雖然厲害,卻未必比現在天遁劍配合百毒天穢神光更強,而刀勢雄渾的血海無量,更容易將對手轟出破綻,為自己創造機會。
一般修士斗法看道法法寶,高明一些的各自領悟應用,再高明的看自己。以陸城的心性修養,自是不難做出選擇。
光陰荏苒,數年之后。
陸城道人赤足踏在陰陽魚法臺之上,緩緩打著一套拳法,如魚如鵬,樸實的拳法身形中蘊含著乙木之道,因此最擅養生。
其周身有罡風流轉罩體,滌蕩周身,同時身上一百二十四處大穴隱隱泛著血光。
行拳片刻之后,他自袖中取出一疊銀白符紙,又取出擴散著濃烈腥氣的血墨,勾畫描繪,殷紅血珠隨著筆鋒緩緩沁入符紙紋理。
“血符通玄竅,九轉煉真形。”
隨著咒言輕吐,七十二道血符無風自動,懸浮空中組成星斗陣勢。每道符箓上朱砂紋路漸次亮起,竟似活物般吞吐天地靈機。
陸城張口一吸,其中三十六道血符魚貫入口。符紙入喉的剎那,他脖頸處青筋暴起如虬龍盤結——那些血符入體后化作滾燙洪流,順著經脈血絡沖貫全身:
筑基境界,修成丹骨藥髓法體,可以增加抗藥性,金丹境界以下,靈界一切增加神識、法力、肉身的丹藥,都可以加倍服用,成倍加持。
憑借此功,自己可以大量吞服靈界丹藥,迅速提升法力,并且道法根基不俗。
紫府境,修成“天妖殺劍”,身化毒劍,人劍合一,不過不是以人御劍,而是以劍御人。雖然兇險,但以陸城當時的境界俯覽,有信心以紫府境殺金丹真人,只要對方身上沒有什么過于厲害的保命秘術或符咒法寶。
這是殺伐護道之術,可以不用但不能沒有。
金丹境界,以太清宗流傳于外的《玄樞秘授光明符經》煉就大光明符丹,記憶十二萬四千六百枚符咒,練成之后,統御心神,鎮壓心魔。并且因為這是心靈側的本命神通,因此哪怕本體在凡間渡過化神天劫時,也曾得過其助力,更加從容的渡過化神心魔劫。
元嬰境本命神通“符化天地、萬法符體”萬符法體,可以增幅符法催動速度、威力,并通過符道感悟天地之道,于下界本體也是大有裨益。
而今的化神境界,陸城修成的本命神通為:“血符通玄竅”。
人體三百六十五處大穴如周天星斗運轉,十二萬九千六百竅穴似銀河繁星閃爍。
若將人身視作一方小乾坤,那竅穴便是這方天地間的靈機節點,猶如浩瀚星海中璀璨的辰宿,暗合道法運轉之玄機。每煉化開發一處竅穴,便可得神異之力。
陸城的血符通玄竅神通,可以通過繪制血符,刺激煉化周身竅穴,得到種種加持神異。
剛好陸城手中有《玄門丹鼎煉形秘典》、《阿修羅血道魔功》兩部道魔典籍,煉體修身別具一功,都是此界無上道法。
‘不過這血符通玄竅路數有些邪異,每次練功都需要吞入血符入體,以符印身,我有三昧真火排穢護體也就罷了,尋常修士若是修煉這門功法,固然可以得到極大的力量,但意志不堅者極易走火入魔,并且初期精進極快,修煉到高境部分卻十分艱難,還需要高階妖獸精血為引。’
陸城無論本體還是化身,每修煉到一個大境界,都會煉就出本命神通,那是因為他對于自身所修道法的領悟力極高。
其實這世上有很多修士,都是無法凝聚本命神通的,大境界的提升僅只是自身法力神識境界的提升。
原本陸城也沒有這般的悟性,但是修煉道家變化飛升術,每修煉精進一層,肉身資質就提升些,道基便加厚一些,基礎如此疊加悟性也漸漸提升了。
其實大部分的修士狀態是:宗門老祖凝聚出一門厲害的本命神通,總結歸納,將之創造為一部絕學功法,非核心弟子以外概不外傳。
核心弟子修煉這部功法后,若是領悟足夠深入,就有可能如宗門祖師般修煉出這門厲害的神通,因為前置功法的關系,讓修煉者本身要求大為降低,修煉者本身資質若是高的話,甚至能將本命神通修煉出超乎前人的威力。
這血符通玄竅神通,就有資格讓世間修士為其創造出一門專屬功法,但是其威力大固然會大,但也必然難以修成,修煉者容易走火入魔。
“呼…”
血符法力洪流,饒是以陸城化神境的心性修為,此刻也不禁長呼口氣,鎮壓痛楚。
只見他皮膚表面浮現出蛛網般的血線,每一道都對應體內竅穴被強行沖開的軌跡。
洞府地面上的陰陽魚法臺突然開始旋轉,原本靜止的靈氣漩渦驟然加速。陸城強忍著體內劇痛掐動子午訣,引導那些暴烈的血符法力沿體內功法運轉經脈循環。
時間便這樣日復一日的渡過著,有了血符通玄竅神通,陸城的法體修為以驚人的速度提升增長,同步增長的還有他的符道修為。
這世上也許還有以血符煉體的法脈,但也必然極為稀少,至少陸城是找不到的,因此也只能自己畫符修身。
黃云府大劫之后,陸城這個鎮守使算是立下威望,黃云府與玄陰魔澗區域的人族修士、異族,都知道了黃云府這一任來了一位狠角色,左道、魔徒,在那場大劫之后輕易不敢再隨意進入黃云府。
雖然死了不少人,但陸城的確為整個黃云府帶來了漫長的千載太平。也不知張傲風若是泉下有知,是何感想。
黃云府主峰之巔,云霞織錦處隱現一座白玉仙臺。玉階上鑲嵌著明玉寶石兼且刻錄咒文,每踏一步都有清心寧神之效果。
韓青云一襲月白法袍立于臺前,發髻間插著根青玉簪子,手捧碧玉酒壺親自為陸城斟滿。
“陸師弟,這‘千秋醉’可是用黃云山脈深處的寒玉泉釀制,埋在靈氣最盛處足足十二個甲子。”韓青云將琥珀色的酒液傾入夜光杯中:“你這些年只知道苦修,都不知道來看看為兄,今日為祈愿黃云府千秋太平,請師弟務必盡興。”
陸城斜倚在青鸞羽毛編織的軟墊上,聞言輕笑:“韓師兄這般破費,倒讓師弟受寵若驚了。”
“唉,那是師弟值得!”
兩人說話間,天際飄來陣陣仙樂。
八名背生潔白雙翼的翼族女子振翼而來,她們個個膚若凝脂,眸含秋水,金發碧眼,身姿豐盈,與尋常的仙子魔女相比,別是一番風情。
此時此刻她們足尖輕點虛空,每一步都綻開朵靈氣蓮花,搖曳擺動,曼妙綺麗。
“這些是翼族新任族長的嫡女。”韓青云撫須笑道:“當年那場誤會后,翼族倒是識趣,年年都遣最出色的子弟來我黃云府修學求道。”
陸城目光掃過那些翼族女子,其中一名鵝黃衣裙的少女偷眼瞧他,觸及目光又慌忙低頭,耳根都紅透了。
這些女子前來都是帶著任務的,黃云府安置異族于一座大城中,自然會挑撥異族相互爭斗,她們中若是有一人能委身于韓青云亦或陸城作妾,便是無上大功。
只是這兩個老怪物,一個比一個心堅如鐵,卻是不易功成。
樂聲忽變,從云端降下十二名八手族樂師。他們或抱焦尾琴,或持玉簫,最奇的是中央那位老者,八條手臂各執不同樂器,竟能同時演奏出八種音律。更妙的是這些音律交織在一起,非但不顯雜亂,反而構成極為爽心悅耳的妙音與意境。
“好一個‘八音諧鳴’!”陸城拍案贊嘆,舉杯一飲而盡。
韓青云見狀大笑:“師弟喜歡就好,為兄老了,一會這些美姬樂侍就送到你府上去,師弟代為兄好好品鑒一番。”
觥籌交錯間,又有水族獻上靈泉烹制的九轉龍須羹,鬼蝠族呈來地脈深處采集的幽冥玉芝。陸城來者不拒,千杯飲盡,眼中漸漸泛起朦朧醉意。
“說起來…”韓青云忽然壓低聲音:“當年陸師弟行險一博,就不怕玄陰魔澗內真的鬧出什么大的動靜?”
玄陰魔澗深處隱藏著眾多的幽冥鬼族,誰也不敢說七名鬼圣便是力量極限。
陸城聞言指尖在杯沿輕輕一劃,眼中復現幾分清明:“南海霧隱海域一戰,勝負如何不說,宗門有大量的力量空余出來,這我是親歷的…打打秋風也就罷了,諒玄陰魔澗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與我太清宗全面開戰。”
為了南海一戰,玄真子師伯以代掌門身份與玉清,上清兩脈進行交易,主動割讓部分領地,售出坊市、靈脈換取兩宗支持。
以長期利益換取短期大量的利益,兩者勉強相等。
但是,太清宗大量的戰力與靈石可是因此空出來了,于是這些年來,太清宗開始使用這些力量開發蠻荒之地。
但在十幾年前,太清宗沒有開發蠻荒時,這個人族宗門,可是掌握著大量的資源與閑置力量。
正是知曉這一點,陸城才判斷出玄陰魔澗出兵的極限,才敢于一戰為黃云府,打出千年和平。
韓青云聞言撫須緩緩點頭,正要再問什么,忽然目光下視,只見一名身著銀白道袍的英武少女踏著月色而來。
“師尊。”少女走到席前,恭恭敬敬行了個道禮。她劍眉星目,身姿挺拔,背后負著個朱紅色大酒葫蘆,正是長大成人的張招娣。
那酒葫蘆當然也不是她的,而是陸城這些年煉體,以酒助自己行氣,以酒助自己煉化陰渣,助益修行。
正所謂:
千年靈釀調紫府,九霄清音洗道基。
坐忘玄關息萬籟,何須玉簡刻真偈?
酒就是丹,用得好了,可以延年長生,輔助修行。
陸城此時醉眼朦朧地招手道:“招娣來了?正好陪為師喝上一杯…”
張招娣無奈地搖頭,從袖中取出枚解酒丹:“韓師伯的'千年醉'后勁十足,師尊明日還要給我講《黃庭經》呢。”
“不吃,不吃。吃了你的丹,這酒不是白喝了?”
陸城醉醺醺的滾動來去,不吃小徒弟遞過來的丹藥。
這一幕把一旁的翼族少女,看得輕掩紅唇,不曾想那個族中傳了十幾年的殺神,竟會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面。
韓青云見此撫掌大笑:“哈哈哈哈,小招娣倒是管得嚴謹。不過這千秋大祭你師父居功至為,該當浮一大白!”
月色漸濃,宴會已近尾聲。
張招娣見師父醉得厲害,四下張望片刻,忽然對廊下一張檀木長椅掐訣念咒。
只見椅背上雕花流動起來,四條腿漸漸變長,最后竟化作一頭青灰色毛驢。
“啊——呃——”地叫了兩聲。
“師尊,我們回家。”張招娣攙起陸城,輕輕一托就把他送上驢背。那毛驢通靈,穩穩當當站著不動,還回頭用濕漉漉的眼睛看了看新主人。
韓青云看得有趣:“小招娣這‘點物化形’的手段越發純熟了,當真后生可畏。”
張招娣聞言靦腆一笑:“是師尊教得好。”說著自己上前牽驢,拉著師尊離開。
毛驢踏著月光緩步前行,騰云駕霧高飛而去。
陸城這個小徒弟要比他預想得出色的多。
這些年來,不僅是門門道業功課前五,并且還不怕吃苦,在道法修行之余又去修煉了煉體之術,想在未來走法體雙修的路數。
這便不僅是頭腦好而已,更是能夠吃苦,陸城原想著她若是道業不行便是煉體,煉體不行,這個弟子便留在凡俗中了,卻沒想到這個小招娣道業也行,煉體也行,反倒是所有弟子當中,目前看來最能繼承自己道法的一個。
清風伴明月,乘驢入廣寒。
黃云府府主韓青云獨立玉臺,望著這對師徒二人遠去的身影,臉上笑容漸漸收斂。
“陸師弟有如此出色的弟子,我卻是連一個能為我分憂的人也沒有。咳咳…”
夜風吹動道人的白發,這位韓府主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忙用袖口掩住。待放下時,月白袖口已沾上點點暗紅。
當年噬心鬼圣的九枚幽冥釘,這些年韓青云雖以乾天真陽神雷日夜煉化,但總是有些消磨難去,若是他身邊有幾位貼心道友、弟子還好,可惜他韓青云時運不濟,修道千載,貼心的道友、弟子便是有過,也早已先他一步隕落。
千載真修,唯一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