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群山震動之中,大量的泥漿和碎石從山頂滾落。
古老的樹木在巨響之中倒地,肆虐的泥漿洪流之中,地面崩裂,一支細長又鋒銳的足肢就從視野的正前方緩緩伸出。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嘶鳴聲中,塵埃彌漫,龐大的輪廓自車隊的前方顯現。
就像是一只古怪的竹節蟲,只不過,放大了成千上萬倍,以至于單獨一條腿都有數百米長。它的渾身覆蓋著甲殼,頭部有觸須胡亂的舞動著,一條條足肢砸在地上,劃出了深邃的溝壑。
就像是被惹怒了一樣,發狂的攻擊著觸目所見的一切活物。
“災獸?”
季覺從車窗探出頭來,手里拿著望遠鏡,向著遠方的龐然大物窺探。只可惜小九不在這里,不然還可以共享一下視野。
但除了共享視野之外,她也暫時沒什么大用。
作為水銀留下的乖囡,實在不像是有什么戰斗力的樣子,連遙控器都搶不過小牛馬。季覺為了避免在地窟里有個什么玩意兒把它嗷嗚一口吞了,沒敢往外面帶。留在工坊里,讓她督促葉純好好學習努力寫論文了。
在望遠鏡的焦距調整中,遠方的巨物漸漸清晰,可實際上都快用不到望遠鏡了,震怒的災獸已經在一條條足肢的舞動里,疾馳而來!
狂風撲面,帶著隱隱的惡臭。
仿佛口器一般的蠕動觸須一個彈射,便卷著半截卡車落入嘴里,咀嚼破碎。
災獸。
貨真價實的災獸!
這年頭,野外災害肆虐,人只能聚城而居,而就在各個大城小城之間,荒野之中除了地震和風暴頻發之外,最為恐怖的,恐怕便是這種規格外的怪物了。
有的時候是浩浩蕩蕩看不見盡頭的獸潮,而有的時候,就是這種追逐著獸潮而來永不知飽足的災害物!
人都可以機緣巧合之下成為天選者,而在危機四伏的荒野之中,上善感召或者是孽化污染的影響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鉆出這么一個鬼玩意兒出來。
普通人遇到之后,除了跑得快一點祈禱它今天不太餓之外,恐怕半點辦法都沒有。
可…這特么是軍方的車隊啊!
看清狀況之后,季覺半點不慌,原本還猶豫著要不要趁亂薅點素材回來,畢竟能長這么大個兒,搞不好就有上善賜福或者其他什么珍貴器官。
可他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看到了,迅速壓低的飛空艇上,迸射出的金屬之光!
轟鳴里,從天而降!
不是導彈,是比導彈還更具威脅的戰爭機器。
——不折不扣的軍用動力裝甲!
季覺看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貨真價實的動力裝甲啊!
要知道,就算是型號再老再破再垃圾的動力裝甲,在軍部的武器庫劃分里,也是季覺根本摸不到的A級!
至于目前列裝的主要型號和特殊機體,根本搜都搜不到!
一敲下去,立刻就彈警報。
此刻降下的裝甲六人一隊,標準的恐暴快反小組,兩具窮奇、兩具天狗,一具白虎,還有一具重明!
一具具三米有余的裝甲在焰光噴射之中,墜落在地上,再然后,就抄起口徑夸張的機炮開始發射,火鏈橫掃劈斬,瞬間在硬化的甲殼之上留下了一道道深邃的裂痕,漿液噴涌。
而就在如此恐怖的反作用力之下,居然還能游刃有余的狂奔。
而就在半空之中,未曾落地的重明已經開始火力制導,短短不到半分鐘的時間,自崖城駐軍基地的導彈就已經疾馳而來,一頭撞在了災獸的臉上,氣浪席卷,風暴擴散。
腥臭的血液如同暴雨一般噴薄而出。
力量、速度、反應和火力,一切都在動力裝甲的加持之下,提升到不可思議的高度。而更季覺在意的,是自始至終都站在車隊前面保護目標,沒有出手的白虎。
血火之光籠罩之下,靈質波動毫無動搖,不動如山。
純粹的大群氣息沒有一絲的瑕疵!
那是軍方自己培育的天選者!
就在海量的火力和圍攻之下,不可一世的龐大災獸迅速的被打斷了一條條肢體,再然后,攔腰而斷,惡臭擴散。
可偏偏生命力卻頑強的令人發指,依舊掙扎不休,殘破的口器奮力的開闔,想要撕碎面前的一切。
直到最后,漫天藍紫色的電光浮現!
漫天的隱約電芒之中,不知道已經蓄力多久的天選者升上天空,向下揮手,頓時耀眼的烈光匯聚為一束,向下貫出!
近乎通天徹地的雷光,化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消散的嘶鳴之中,焦臭味隨著倒下的災獸而擴散開來。
半空之中,天選者俯瞰著自己的成果,嘴角不由得勾起,輕蔑一笑。
區區災獸,不過如此。
只是,自俯瞰中,他卻好像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愣了一下,再定睛一看,笑容頓時僵硬在了臉上。
再忍不住…
抽搐!
而就在車隊里,季覺放下了手里的望遠鏡。
難怪這陣仗這么眼熟呢。
老熟人了。
“哎呦,這不是余組長么?”
他輕聲呢喃:“好久不見啊。”
崖城安全局二部,分管麗華區的組長,姜盡那幫家伙背后的保護傘,曾經含怒一擊差點把自己秒殺當場的熵系天選者余含光!
他回過頭,看向車隊后方那一輛自行火炮。
機會難得…
要不要走個火呢?.
遺憾的是,自行火炮說他今天不太舒服,火沒走成。
主要是,在場的人太多,不知道多少人盯著,而機械降神的效果也不算難查,一旦動手就算余含光當場暴斃也難以清理掉證據。
季覺在車里,沉吟許久之后,只希望這一次余含光不只是負責車隊的安保,最好也參與到地窟封鎖的事情中來…
這樣才有背后中十幾槍自殺而死的機會。
只可惜,依舊希望不大。
還得再等等。
孽化子彈在時墟里消耗了一波,現在也不太夠了,回頭還得再抓兩只大群回來培育一下…
應對破壞力最強的熵系天選者,就應該先準備好計劃,布置好陷阱,一擊必殺,最好準備毒藥、詛咒或者是其他。
目前階段,還不具備動手的機會…
最起碼,蛻變位階之后。
季覺沉吟著,回到車里,也沒擔心他敢動什么手腳。
畢竟老師就在前面的車里,季覺但凡掉根頭發他今天都要進入素材處理流程了。
只是,他唯獨沒想到的是,就在漫長的等待收拾中,自己的車門卻被人敲響了。
等他抬頭看過去的時候,才看到了,那一張剛剛還在天上見過的臉。
余含光!
居然找上門來了!
反了天了!
我特么還沒找你麻煩呢…
季覺一把按向方向盤,貨箱里的機槍便已經自行上膛,自攝像頭的觀測之下瞄準成功。
可更巧的是,車窗外面,余含光的神情和他一樣僵硬,甚至還更加的詭異…
就像是在很努力的擠出笑容來,可笑的卻不甚成功。
有種如喪考妣的美。
察覺到了自己被瞄準,他的眼角稍微抽搐了一下,可卻并沒有動手,看上去好像更努力的開始笑起來…笑的更難看了!
直到,車窗降下。
季覺看著他幾乎痙攣的表情,狐疑,戒備,試探性的開口:“余組長,好…久不見?”
“是啊是啊。”余含光僵硬的點頭,聲音干澀。
寂靜,又是漫長的寂靜。
季覺皺眉,“這是…忙呢?”
“是啊是啊。”
余含光瘋狂點頭,表情抽搐的更厲害了,吭哧著,好像故障了一樣。
“有事兒?”
“是啊是啊…”
在過于不妙的尷尬里,他終于停止了復讀,可表情抽搐的頻率卻好像觸電一樣,磕磕巴巴:
“上一次…見面…禮數多有不周…那個…些許薄禮,還請季先生海涵…我就…不打擾了…回頭有機會,一定登門拜訪賠罪,一定!”
說著,好像生怕季覺拒絕一樣,留下了一個箱子,低著頭匆匆走了。
季覺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
探頭的時候,車尾燈都看不見了。
連背后補兩槍的機會都沒撈到。
這快的也太離譜了!
而留在原地的箱子上,還沾染著之前災獸的血跡。
打開之后,是一截宛如金屬一般泛著銀光的骨骼,僅僅是經過了哪個工匠的預處理,保持著原汁原味。
一打開,如夢似幻的靈質霧氣便已經升起,進入散溢狀態。
更令季覺感到邪門的,是那一截災獸骨骼中所浮現的氣息…
——荒墟賜福·金鐵之質!
居然還是包含災獸原生賜福的材料?!
季覺一頭霧水。
什么鬼?黃鼠狼來拜年了?!
可這也沒到年節啊?
三分鐘之后,小牛馬在房車外面瘋狂按喇叭。
罵的越來越臟。
房車里,季覺坐在葉教授對面,把箱子交出來,說明白前因后果之后縮著頭,乖巧坐正了。
自始至終,葉教授都只是低頭在本子上寫寫畫畫,頭也懶得抬。
聽季覺說完之后,抬起投,瞥了一眼箱子:“送你的?”
“我猜不是。”
季覺斷然搖頭。
就算用腳后跟想,之前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安全局麗華區組長,如今也不可能咬著牙來跟自己低頭賠禮。
可思來想去,唯一的可能,就只有老師的面子了。
要么就是聞姐即將神功大成,即將橫推八百無敵手,彼等老魔小丑不堪一擊,紛紛跪地求饒,余含光怕磕頭磕不上,想要從自己這里燒香祈個面子。
但不論哪個面子都不是自己的。
他最好也別以為天上掉便宜,拿了沒事兒。
而葉教授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興致缺缺:“一般貨色,拿著吧。”
金鐵之質,也算是荒墟一系的常見賜福,就好像大群三件套一樣幾乎爛大街的配置,操作是不是玩得溜、能不能使得通全看個人。
它的效果是通過注入靈質,提升載體硬度和強度,字面意義上令人的肉體化為金鐵,刀劍難傷。
荒墟天選者有了這個,就是硬上加硬,坦度大幅提升。
對于工匠而言,也是不錯的賜福素材,主要是常見,設計方案多的要命,根本不用費心,通常用來做護甲或者是防護道具。銷路也廣泛,根本不愁買家。
就算渾身上下十多層盾,也不怕多上那么一兩層。
“想要就拿著,嫌麻煩丟了也行。”
葉教授淡然說道:“如果不打算白拿的話,將來你可以打他的時候打輕一點,留一口氣,也算給面子了。”
季覺沉吟片刻,忍不住搖頭:
“總感覺虧了。”
雖然余組長當年喊著小雜種揮手一道雷結果沒能劈死自己的時候真的很靚仔,但現在送個賜福過來給自己就想要當做沒有這回事兒什么都沒發生,未免也太天真了一點。
等將來自己等級上去,弄死你,你渾身上下的賜福難道不都是我的?
不比這么個玩意兒強?
“那就讓他再多拿點出來唄。”
葉限手中翻了一頁,繼續書寫,滿不在乎的說道:“堂堂一個區的組長,賠禮道歉也要拿出點誠意來,拿著三瓜倆棗來,糊弄鬼呢?”
“對啊。”
季覺的眼睛瞬間亮起。
正所謂冤種宜結不宜解,多個朋友多條路啊!
今天的朋友費,暫且收下——
至于,麗華區那么大,商區那么繁華,生意那么興隆…這么多年過去了,余組長一定撈了不少吧?
季覺想了一下,把已經上膛的孽變子彈退下來。
首付低點就低點吧,將來自己蓋工坊的缺口還挺大,總得委屈一下。
想到這里,季覺不由得惆悵一嘆。
好像有那么一瞬間,意氣風發、殺人全家的少年時光仿佛距離自己又遠了一步,他已經再成熟卑鄙的大人世界里學會了收錢饒命的仁愛、細水長流的忍耐,以及,等會兒再殺人全家的寬宏。
這大概就是成長的代價吧?
“對了,老師,球哥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季覺提起箱子來,已經迫不及待。
葉限揮了揮手,鬼工球便落進了他的懷里,她依舊專注在紙面上,寫寫畫畫,懶得理他:“到站之前,別再來打攪我了,煩。”
“好嘞!”
季覺點頭哈腰,撈起球哥和箱子,一溜煙的跑掉了。
接下來,在安靜的行駛之中,再沒有人發出聲音,沉默的廚師端上了飯菜之后,飯菜又漸漸轉涼,很快,新的熱菜端上來,替換,一輪又一輪。
在她的手邊,釅茶常溫。
直到她終于寫完了手上的東西,合上本子之后,抬起頭來。
窗外,深沉的夜色之中,盤山道路的盡頭,漸漸浮現出星星點點的光芒。
乃至更遠處,幻覺一般的霓虹和燈光。
就在地窟前線觀測站的前方,那一片本該虛無一片的黑暗里,有耀眼喧囂的燈火紛紛擾擾的閃爍,車水馬龍,繁華依舊。
輝煌之幕蓋住了塵埃和枯骨,看不見廢墟與裂痕。
時隔數十年之后,昔日泉城所殘存的蜃樓之景,再度顯現。
恰似哀鳴所殘留的余音。
自黑暗中,永恒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