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的怒不可遏到驚慌失措,從負隅頑抗再到從善如流,一切的變化,甚至短暫到不到一秒鐘。
連城的速度之快,就連此刻半空之中的上主都沒反應過來。
然后…
就特么開始遭老罪了!
從降臨開始,就沒順利過。
從一開始就是個早產兒,剛睜開眼睛就特么看到下屬獻給自己的老窩被炸上天,正準備勃然大怒,就看到一個小蝦米搖出來個鬼東西,而且偏偏就是那個鬼東西把自己按在地上一頓毒打,它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反抗。
再然后,就特么背刺來了!
那一剎那,天空之中的骨輪劇震,迸發出刺耳的凄厲鳴叫,就好像震怒吶喊,驚恐咆哮。所有人都聽不清它在說什么,只感覺它罵的一定很臟。
非常臟。
自這一具未曾發育完成的身軀內部,好像忽然多了一張巨口,貪婪大口,饕餮吮吸…就像是擠一個牛奶盒子一樣,對準了對自己重要性更勝過血液和靈魂的本質,咕嚕嚕的猛嘬!
短短幾個彈指的時間不到,連眸中的邪光都開始閃爍,難以為繼。
可偏偏,眼前的對手卻半點體育精神都沒有。
瞬間狂暴!
激烈的燃燒之中,圣賢投影的萬手揮灑,數之不盡的無形之劍劈斬,橫掃,瞬間落在了骨輪之上,摧枯拉朽!
宛如打鐵,火花飛迸。
一道道慘烈的缺口自骨輪之上崩出。
再然后,自風暴一般的蹂躪之中,千萬無形之劍驟然合攏,自正中,穿刺,貫穿核心!
無可阻擋的坍塌和崩潰開始了,
而就骨輪正中,鑲嵌在肉瘤之上的邪眼疲憊的眨動著,仿佛有一縷如淚珠一般的血色,緩緩滑落。
累了,真的受夠了…
趕緊毀滅吧!
時墟套路多,我要回漩渦!
邪眼最后回眸,自震怒和悲憤中,惡狠狠的瞪了下面那兩個小蟲子一眼——狗屎教團,嫖我恩賜,抽我神髓,騙我毒打!
下次別讓我再看到你,不然你就死定了!
緊接著,就仿佛不堪受辱一般,猛然膨脹。
殘存的所有邪光盡數迸射而出,坍塌的骨輪再一次的開始了無休止的生長和膨脹,瘋狂的催化,直到盡頭…
自殘影的蹂躪之下,轟然爆裂!
無窮風暴從其中噴薄而出,瞬間,籠罩一切,遍布所有。地動天搖的恐怖震蕩里,整個時墟都仿佛在無法維持,即將分崩離析。
可緊接著,一只只無形之手,卻再度的,將萬象握在了手中。
死死的攥住這擴散的毀滅,將其封鎖在萬手交織所構成的囚籠之中,靈質回路自風暴中生滅,一只只羽翼凋零、眼睛合攏,化為細碎的閃光,升上了天空,飛往四方。
宛如星辰爆裂一般的恐怖閃光,就這樣,消散在了一只只手掌的覆蓋之中。
直到最后,圣賢殘影之上,最后的羽翼展開,殘存的眼眸流轉,望向了下方的大地。
就好像,看了一眼那個仰望著自己的年輕人。
于是,它的眼眸便仿佛彎起細細的弧度。
仿佛微笑一般。
無聲而去。
只留下一線漸漸落下的靈質閃光,從季覺眼前落下,飄落在他的手中,恰似螢火,消散無蹤。
季覺下意識的握緊了手掌,看著空蕩的天穹,便再找不到那個龐大莊嚴的身影了。
他想要說什么,卻說不出話。
到最后,只得悵然一嘆。
再然后,就聽見了。
尖銳的笑聲,從身后傳來。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化為廢墟的住院大樓里,一只手,緩緩從斷裂磚石之下伸出,鮮血淋漓,白骨裸露,死死的抓緊了一根鋼筋。
如同惡鬼一樣,連城從蠕動的血漿里,爬出!
狂笑著,歇斯底里。
明明傷重垂死,支離破碎,可那一雙眼眸卻亮的不可思議,詭異猙獰的氣息升騰而起,越發的狂暴。
甚至,因禍得福!
在上位之孽自爆的瞬間,他抓緊最后的時機,反咬一嘴,不但沒有在沖擊中消亡,反而篡奪了諸多屬于降臨孽物的失控本質…
甚至,更進一步!
殘破的軀殼之下,他的靈魂卻在無止境的升騰變化,再度顯現出全新的姿態和模樣,一顆顆漆黑的眼睛從臉頰的兩側睜開,邪光流轉,惡意如潮。
不僅僅如此…
此刻,他踉蹌的向前,手足并用的,撲向了墜落在地上的巨大肉瘤,無視了一張張哀嚎不休的面孔,伸手,沒入了邪眼消失之后所留下的裂口。
便好像攥緊了什么一般,猛然拔出。
一根扭曲詭異宛如利刃一般的漆黑脊椎,便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那一片漆黑之中,仿佛有五色流轉、七彩交替,只是看著,就令他幾乎快要,狂喜亂舞!
沒錯!沒錯!就是這個!
“邪愚之髓啊…”
他癡迷的呢喃著,撫摸,擁抱,已經恨不得同它融為一體。
揚升與墮落從來同在。
那一條看似冠冕堂皇、光輝萬丈的升變之路,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卻從未曾有人能夠走到盡頭。
即便是用盡所有的力氣向上攀爬,舍棄一切謀圖龍門一躍,可最后卻只會在無止境的隕落和失敗中,失去所有。
仿佛笑話一般,用盡一生去兜兜轉轉,徒勞掙扎的徘徊在升騰和墜落之間。
回過神來對鏡自覽時,便再看不到曾經的意氣風發。
早已經面目全非。
既然曾經的那個自己,早已經自無休止的掙扎中逝去…可此刻留存的倒影,又是何物呢?
人必須設想西西弗斯是幸福的,即便他從不曾有幸。
當所有的希望燃盡,迎來絕望的瞬間,追逐了一生的夢想和愿望,就會變成壓垮一切靈魂和理智的詛咒。
高天之上的樂土從不曾存在,只是謊言。
九日九夜的墜落之后,等待所有攀登者的,只有更勝過一切折磨的虛無。而這一份就連絕望都無法存在的空洞之境,才是一切有靈之眾的終點!
這便是與上善升變所對應的塵世大孽。
——九孽·絕淵!
此刻,絕淵之暗自連城手中的骸骨之上顯現!
當上位之孽胎死腹中、中道夭折之后,這一份絕淵的賜福和真髓,卻已然從不死之癥的胎中,完成了最后的轉變。
無窮絕望和一線希望的無休輪轉,一度度瀕臨死亡卻無法迎來終結,用盡所有的辦法之后卻看不見任何的可能…
在那無窮魂靈對死亡的渴求與希望之中,所誕生的便是這一份至孽神髓!
渴求死亡,渴求毀滅,渴求自我和靈魂的湮滅。
連城狂笑,歡歌不止。
只要這一份神髓在手,有朝一日,他也終將蛻變為絕淵的從屬和一部分,化為真正的,上位之孽!
“看到了嗎,是我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連城親吻著手中的骸骨,狂喜之中,嘶啞大笑:“贏的人,是我!是我!現在,我他媽的要你死,你就得死!”
他死死的盯著再無任何反抗之力的季覺,告訴他:“誰也救不了你!”
“是嗎?”
季覺不以為然的點頭,忽然問:“你是不是,忘記了什么?”
連城一愣,旋即,警惕的環顧四周,卻沒看到任何人影,頓時勃然大怒:“故弄玄虛!”
季覺垂下眼眸,輕嘆:“都到現在,你都沒搞清楚,這個時墟和現世的矛盾核心,究竟在哪里啊。”
“騙子…”
那一瞬間,在連城的背后,有哽咽的聲音響起。
連城僵硬在原地,艱難的,回頭。
來自地上,破碎干癟的肉瘤之中,那些蠕動的肢體和器官下面,有一張空洞的蒼老面孔浮現,滿盈血淚的眼瞳抬起,看著他,“騙子。”
“騙子…”
在血肉之間,第二張隱約的面孔疲憊囈語。
再然后,第三張大口悲憤吶喊:“騙子!!!”
一張張人面從血肉之中起伏,數之不盡的大口如同裂痕一般張開,哀嚎:“騙子!騙子!騙子!”
它們在吶喊,在哭訴,痛斥著本應該能解決這一切的人…
祈求解脫。
猩紅的眼淚從他們的面孔之上落下,一點一滴,墜落在地上,蜿蜒向前。
映照著一個模糊的身影。
騙子。
那一瞬間,淚水的血雨從天上落下。
時墟悲鳴,哭喊,怒吼,空洞的天穹之上,雷鳴回蕩。
而就在廢墟之外,童畫的眼前一黑,踉蹌著,后退,難以站穩,坐倒在地上,劇烈的喘息。
那些過去的故事,曾經的碎片,往日的凌亂記錄,再度噴涌而出。
如同洪流一樣,吞沒了一切。
映入了以太之眼中。
在無法停下的哭聲里。
“我好痛苦啊,醫生。”
擔架上,奄奄一息的病人伸手,想要抓住眼前的手掌,哀求:“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救援還沒有來嗎?”
沒有人回答。
“為什么啊,為什么我還沒有死!”畸變的患者奮力的掙扎,拉扯著鐵鏈,嘶吼:“不是說很快了嗎!你說話啊!說話啊!”
沒有人說話。
“救救我吧,大夫,我已經不想活下去了…”面目全非的老人抓撓著血肉,淚流滿面:“求求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沒有人完成。
“騙子!”看清了一切的病人怒吼。
“騙子!!”徹底絕望的患者哭訴。
“騙子!!!”陷入癲狂的畸變體嘶吼。
“再給我一點時間,哪怕只要一點點就好。”
狼狽的醫生抓住他們的手,一次次的懇請,哀求:“再堅持一會兒吧…”
他說:“只要…一會兒就好…”
再沒有人愿意相信了。
沒有救贖,沒有解脫,沒有死亡。
只有地獄。
地獄就在這里,在哭聲里,在絕望里。
世界墜落了,落入永無止境的黑暗。
再沒有救援,也不會有希望了。
殘破的臨時醫院里,最后一個醫生麻木的回過頭,聽見欄桿倒地的聲音。就這樣,被癲狂的患者們所推倒了,肆意撕咬、啃食…
他努力的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一片被黑暗漸漸淹沒的天穹。
可是卻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沒有反抗。
沒有哭。
到最后,只是無可奈何的,疲憊一笑。
原來,我真的是個騙子啊。
“對不起,撒謊騙了你們。”他輕聲呢喃著,最后一次,撫慰那些絕望的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神啊,倘若這世界,真的有神的話…
請救救他們吧。
哪怕只有一個…哪怕只有一個也好…
在被怪物們淹沒之前的最后一瞬,醫生向著空洞的天空伸出手,最后祈求。
可是,卻無人回應。
就這樣,自撕咬和蹂躪之中,四分五裂,尸骨無存。
只有螢火般微小的一念殘留。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
此心不滅。
縱使火燒水淹、天崩地裂,哪怕在這一片孤獨的黑暗之中永恒徘徊。
就這樣,漸漸的萌芽,再一次的生長。
直到有一天,自螢火之中誕生的靈,再度,睜開了眼睛,看向眼前哀嚎和絕望所組成的悲慘世界。
啊,啊,為何?為何…
還有病人,還有患者,世間還存在著如此重大的病痛之源…
于是,它們、他們、祂們,伸出了手。
大家,請不要怕!
醫生能拯救患者…
醫生會拯救患者。
這一次,醫生,一定能夠拯救患者!
就這樣,他們艱難的起身,再一次的蹣跚向前,一步步的挪動身體,就這樣,走啊走,走啊走,再度向著哭聲傳來的地方走去了。
只有眼淚的雨,染紅了白衣。
那一瞬間,連城身后的殘影,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終于,找到你了…”
殘破的醫生告訴他:“你病了。”
“滾開!”
連城震驚的后退,揮手,想要拍開那一只不存在的手,可除了眼前的幻影,他卻什么都感覺不到。
“這究竟,是什么啊!”
心跳、血流、生命、靈質,乃至…靈魂!
為什么,它什么都沒有!!!
醫生,踉蹌向前,沙啞呢喃:“患者病了,他們想要死,我幫不了他們…你也病了,可你還想害更多人…”
他說:“你病的好厲害啊…”
“不要怕,我會救你的。”另一張面孔從黑暗里抬起,沐浴著雨水,血色的淚水從眼角滑下,告訴他:“我們會救你的。”
他們說,“我們,一定能夠救你的!”
不必再驚慌了,也不必再痛苦,只要閉上眼睛,滿懷希望的等待就好。
醫生們從淚眼中睜開眼睛,看著連城,一個又一個的伸出手,向著需要拯救的患者——這一次,醫生一定能將飽受苦痛的病人,送往永恒寧靜的安眠!
連城慘叫。
右眼的位置之上,忽然多了一個血洞。
院長張嘴,吞下了他被奪走的右眼,就這樣,散發邪見的右眼被治愈了。再然后,副院長伸出手,張口,治愈了孕育惡毒和戾意的左眼。
五官科的陳主任抹去了說謊引人苦痛的口,外科的主治醫生治好了施毒煎熬患者的手,骨科的徐醫生修正了撐起罪孽血肉的脊椎…
連城瘋狂的掙扎,不斷地揮灑著毫無目標的靈魂沖擊,一次次的想要擴散污染,可再不會有用了。
他倒在地上,像是蛆蟲一樣的,蠕動,無休止掙扎。
可醫生們陪伴在他身邊,不計后果的吞食著那一份孽化和污染,決不放棄眼前的病人…挖去了構思虛偽和惡念的大腦。
最后,錢主任吞下了毫無懺悔和領悟的心!
病人被治愈了。
病人終于死去了。
無數醫生的殘影擁簇在病人的遺骸身旁,重疊在一起,歡慶著健康的到來,歌唱著美好世界的到來。
可臉上,卻無法克制的流下眼淚。
“騙子!”
肉瘤之上,無法死去的病人們哭嚎,一次次的控訴:“騙子!騙子!騙子!!!”
醫生的身影,一陣閃爍。
“騙子!!!”
醫生,低下了頭。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醫生撫摸著肉瘤之上的面孔,疲憊的,跪倒在地,“我沒辦法…拯救你們…”
“騙子!!!”
畸變的氣息纏繞在他的身上,醫生一遍遍的呢喃著,可在接連不斷的侵蝕和污染中,就連話語,都快無法再維持。
而就在他的身后,季覺悄無聲息的靠近,彎下了腰。
撿起了那一枚裂口鋒銳如利刃的漆黑遺骨。
握緊。
非攻的矩陣自雙手之上流轉,無聲的催化,萃取、鍛造,整合著其中的惡孽神髓…遙遙的,指向了醫生毫無防備的后背。
機會只有一次。
鑄就這一時墟的矛盾和核心,就在他的眼前,殘影已經凝聚成真實…
只把這個刺進他的身體里去,絞碎最后的抵抗,徹底抹除它的存在,那么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可當季覺的手掌抬起時,卻終于看到了,那一張緩緩回頭看過來的面孔。
還有他的眼淚。
即將刺下的遺骨停滯在了半空。
猶豫一瞬。
可緊接著,便聽見,尖銳的嘶吼。
“你在,做什么!!!”
他的手被握緊了,死死的,鉗制。
醫生抬起頭來,怒視著他,猙獰質問:“我是…我們是,這么教你的嗎!”
季覺來不及反應。
被拉扯著,向前。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看到…那一雙手拽著自己的手臂,將遺骨,捅進了醫生的胸膛,沒入!
沒有鮮血,也沒有哀嚎,只有一聲宛如氣泡破裂的聲音。
像極了美夢消散時的余音。
那一張模糊的臉上,錢主任的面孔漸漸顯現,最后向著呆滯的后輩斥問:“作為醫生,面對禍患和病灶時,怎么能夠遲疑呢?!”
啊,求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