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是“行走世間的神明”…西域的“圣僧”也這么和我說的,這是什么本世界特產的夸人方式么…趙都安見貞寶并未動怒,心弦驟然松緩,于心底用吐槽緩解尷尬。
書房內一時安靜下來。
分明方才“劍拔弩張”的君臣,當周圍沒了外人的注視,只剩下彼此,氣氛突然變得怪異起來。
“咳咳,”終歸是趙都安先行打破沉默,他解釋道:
“懇請陛下準許臣講述奉城之行,假死欺君的緣由。”
是了,自己是來興師問罪的…徐貞觀被提醒,神色有點繃不住。
強自維持著帝王的人設,干脆在趙都安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臉龐上眼神清亮地盯著他,一副我看你怎么狡辯的架勢。
趙都安訕訕一笑,略一沉吟,也從房間角落拽了一把椅子過來,試探地坐在了書桌對面。
做這個動作時,他始終瞄著貞寶的表情,見其只是挑了挑小眉毛,默認了他逾越規矩的動作,趙都安嘴角緩緩上揚,開始于心中組織語言。
“啟稟陛下,此事還要從臣一行人抵達濱海道說起…”
趙都安的敘述很仔細,很慢,從在奉城被欒知府帶人包圍,暴露身份講起。
力爭不遺漏任何細節。
欒成提前送來的奏折中,雖也記敘了大概,但十分簡要,這會伴隨趙都安這個親歷者的講述,故事的細節才充盈,栩栩如生起來。
徐貞觀安靜地聽故事,類似的君臣匯報已經發生過許多次,但每一次,眼前的家伙都能帶給她新鮮感與驚喜。
當聽到欒成被誤導,帶官差抓捕趙都安時,女帝搖頭,感嘆欒知府雖是能臣,但終歸智謀遜色莊孝成許多。
得知趙都安號令兵馬,踏平紫霄道觀,遭遇盧正醇抵抗,將其逮捕時,她眉眼中盡是怒意,冷哼怒斥“賊道”辜負先帝之恩。
在聽到趙都安以“斬首”為陷阱,展開與莊孝成的虛虛實實的博弈對抗,并最終利用早先安插的間諜,取信莊孝成,從而獲得了總壇位置時。
徐貞觀饒是已知曉了結果,依舊眸子一亮,險些贊嘆出來。
這等智謀較量,棋手之間隔空的對弈,的確精彩,尤其再想到,發揮關鍵作用的蕓夕乃是趙都安去年老早前,就保留下來的。
頓時有種布局伏脈千里的意味了…
“莫非,你在去年被莊孝成險些殺死時,就已經心中有了謀劃?否則何以對那個女逆賊如此看重?”徐貞觀好奇詢問。
趙都安心頭警鈴大作,毫無猶豫,一臉正氣:
“陛下明鑒!彼時臣的確是考慮到蕓夕此賊乃莊孝成帶在身邊的弟子,或可策反,才將其單獨關押。”
笑話!
若是讓貞寶誤會成他對蕓夕有別的想法,就麻煩了。
女帝眼神狐疑地看著正氣凜然的趙某人,裝出姑且信你的表情:
“如此說來,這個蕓夕的確有大功,朕賞罰分明,其雖曾為逆黨,但既洗心革面,親手擒賊,朕可以特赦其罪。”
趙都安一愣,心中一暖。
赦免蕓夕的決定,女帝完全可以等出去后,對蕓夕說,以展現皇恩浩蕩。
如今私下給他說,便是要將這個“情分”送給他。
由此可見,女帝的確沒有吃醋的意思,不過想也知道,堂堂一國之君,史書上都要留下輝煌篇章的女子帝王,又豈會將一個女囚放在心上?
這點自信都沒有,還做什么君王。
“陛下寬仁,賊女必感恩戴德。”趙都安真心實意道,旋即才不急不緩,將莊孝成引爆陣法,崩塌山峰。
關鍵時刻,自己再次求助裴念奴予以救援,并為了掩藏行蹤,制造假死的經過說了出來。
聽完這最后一節,饒是女帝方才心中就隱隱有了猜測,她心頭仍舊騰起一股驚喜,如石頭墜入心海,蕩開一圈圈漣漪。
徐貞觀身體下意識前傾,眼眸晶亮:“莊孝成…當真被你生擒活捉?”
趙都安微笑道:“千真萬確。”
饒是帝王心術,她仍難以遏制露出喜色,若非顧忌不雅,她甚至有大笑的沖動。
生擒活捉!
逆黨匪首,令整個朝廷頭疼無比,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余孽,竟當真被他抓回來了。
且正如彼時與李彥輔當眾約定的一般,只用了三個月。
其中絕大多數時間,還都浪費在往返路途中。
若是旁人如此說,她必要懷疑,但若是締造了無數奇跡的趙都安,驚喜之余,恍惚間竟有種“理應如此”的心態。
理應如此…自己何時對他有了這般近乎看待“神明”的信心?
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過往太多次勝利給她心中締造的印象,仿佛任何難題,旁人做不到的事,只要眼前人出手,就會風輕云淡般地予以解決。
且回過味來仔細思量過程,又不得不嘆服獲勝絕非偶然,近乎必然。
“此賊…在何處?”徐貞觀走了會神,收束思緒,暫且壓下男女間的情緒。
“正在府上,臣這就將他帶來?”
“好。”
趙都安起身出門,過了一陣,房門再次被推開,他單手拎著一個大箱子上的拉環,邁步進了書房。
在女帝古怪的眼神中,將鑲嵌鉚釘的大箱子掀開,露出了蜷縮在里頭,渾身被捆綁,額頭貼著“沉眠符箓”的莊太傅。
趙都安將莊孝成從箱子里拎出來,丟在地上,隨手撕扯下額頭的黃紙符,冷笑道:
“到地方了。醒醒吧,莊孝成,你且睜眼看看眼前的是誰?”
莊孝成睫毛顫動,緩緩撐開眼皮,透出茫然之色。
形容憔悴的老儒先打量了下周遭環境,努力坐起來,才看清了書桌后端坐,威嚴俯瞰他的白衣女帝。
“三殿下…”
莊孝成瞳孔收窄,內心震動,蒼老的面皮上顯出片刻的驚慌失措。
不過許是回京途中,已經做了太多次預演,在短暫慌亂后,他很快鎮定了下來,苦澀一笑:
“好久不見,當年才學不遜于眾皇子的三殿下,終已大不同了。”
徐貞觀視線從房門外收回來,先看了趙都安一眼,才將視線落在跪坐于地毯上,比記憶中蒼老了許多的昔日老臣。
或是說,老師更為恰當。
“太傅”之責,負責教授一眾皇子,莊孝成曾與董玄皆為三皇女的授業恩師,只是彼時的莊孝成,明面上更偏愛太子,私下里則與二殿下徐簡文交集日漸密切。
對于曾經的三皇女,雖亦感慨其才學不差,但因其女子之身,從未太過用心。
尤其徐貞觀后來年歲漸大,先帝屢次試圖將她外嫁,但徐貞觀堅決不肯,并依照祖訓規矩中,凡皇室子弟,若修行有成可不娶不嫁的規矩,始終獨身,導致與先帝關系不睦后,莊孝成愈發疏遠了她。
卻想不到,后來演變為如今的仇敵。
“太傅卻是蒼老了許多。”徐貞觀沒有大發雷霆,而是眼神復雜地感慨。
莊孝成自嘲一笑:
“在江湖勞心勞力,終不如昔日在宮中教書清閑。”
徐貞觀諷刺道:
“太傅所勞心的,便是整日如何與朕作對,如何編造歷史,向朕身上潑臟水,粉飾徐簡文謀反之惡行,蠱惑人心么?行如此不仁之事,的確堪稱勞心勞力。”
莊孝成沉默。
房間中一時陷入安靜,就在趙都安忍不住想開口時,莊孝成終于嘆息一聲,說道:“成王敗寇,陛下若覺得罵幾句老朽,可出心頭委屈,老朽受著便是。”
趙都安氣笑了,他冷笑道:
“罵幾句…怎么,你以為罵幾句就抵得過匡扶社對虞國江山社稷為害的罪?還是說,你至今還覺得自己是對的?
呵,我是武人出身,讀書不多,更不是你們儒門的學子,卻也知道儒門圣人可不曾教導后學謀朝篡位。更不會將利欲熏心,謀求更高的權勢,偽裝成什么高風亮節的‘大義’!”
莊孝成閉上眼睛,平靜說道: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老臣血脈三年前已悉數斷絕,在世上無非孤魂野鬼,陛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一副徹底的“成王敗寇,任憑處置”的態度。
徐貞觀見他如此,突然索然無味,擺了擺手。
時隔三年的見面,沒有什么驚心動魄,只有涇渭分明的立場,與不死不休的決絕。
趙都安將黃紙符“啪”地又貼了上去,莊孝成重新進入“封印”狀態,給他丟進了箱子里。
做完這一切,他看向望著書架沉默不語的貞寶,試探道:
“陛下,此賊,要不要丟去詔獄嚴刑拷打?”
徐貞觀沉默良久,才壓下心頭翻涌的復雜心緒,輕輕嘆了口氣:“你已經有想法了對吧?”
趙都安“恩”了聲,道:
“臣以為,以莊孝成此賊心智堅韌,恐難以刑訊出什么,大概只能等其死后,嘗試以術法窺探,不過以這條老狗的狡猾,只怕早有了準備…
所以,臣以為,此賊最大的作用,便在于其首領的身份,而非其他。
最好能在京中造勢,按照律法,將此人當眾處死,以威懾天下…不過,更重要的,還是用他的死這個契機,來嘗試扭轉此賊長期污蔑,編造的關于玄門政變的謠言。”
玄門政變有兩個故事版本。
其一,是官方版本,也是相對接近真相的,即徐簡文謀逆,三皇女平叛的故事。
其中部分細節雖也有粉飾,但大體真實。
其二,是匡扶社散播的野史,即叛亂的乃是徐貞觀,二皇子簡文才是阻攔被殺的那個…主打一個胡編亂造。
只是在匡扶社不遺余力地抹黑下,后一個版本流傳更廣,這也是京城以外,女帝政權合法性遭受質疑的重要原因。
“你想如何澄清真相?”女帝好奇詢問。
趙都安搖頭道:
“澄清沒有用處,陛下應知謠言猛于虎。歷數古今,凡謠言皆傳播甚廣,而辟謠卻無人問津,何以解?
臣以為,其中最關鍵點在于,謠言更符合百姓的期望,只有百姓愿意相信的謠言,才能傳播開。
反之,若百姓不愿相信的謠言,哪怕再散播,也效力不大。
匡扶社抹黑能成,無非是民間許多人看不慣陛下以女子之身稱帝,更不愿相信,陛下才是勤王救駕的那個,因此,辟謠澄清只怕用處不大。”
徐貞觀若有所思:“那你想如何?”
“以毒攻毒,”趙都安笑道:
“百姓其實同樣不喜歡朝堂上的腐儒,民間本就對這群官老爺厭惡。
所以,我們只需在明正典刑,斬首此賊的時候,給出足夠的,他做過的涉及私生活的骯臟丑事。
比如讓蕓夕控訴莊孝成對她這個女徒弟圖謀不軌之類的…她肯定愿意。
恩,最好等欒知府押解的那些逆黨進京后,予以策反,讓這些人站出來揭發、控訴,莊孝成不是想青史留名,要名聲么?那就讓他名聲掃地,徹底淪為千古之恥!
如此,其私事丑聞必廣為傳播,只要莊孝成代表的匡扶社更臟,更丑惡,更不可信,其抹黑陛下的說辭不攻自破。”
女帝聽愣了,看向他的眼神變得怪異起來:
“朕突然有點相信民間說你陰險狡詐的傳言了。”
這手段,多少有點毒辣了。
文人最在意的就是名聲,而趙都安干脆就是要讓莊孝成名聲掃地。
尤其是抹黑其私生活這點…朝堂上的大臣們未必想不到,但沒人會公開提出這種建議,會顯得自己太陰損。
但趙都安敢提,反正他的名聲早爛到家了…
“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人是你抓的,他當初也險些殺死你,你來處置他朕也放心。”徐貞觀覺得,這么臟的事自己不能插手了,果斷丟鍋。
趙都安說道:
“臣還有個想法,希望陛下這幾日,先幫臣隱瞞還活著的消息,也不要暴露莊孝成的存在,一切等欒知府的隊伍抵京再說,而在此期間,陛下可以嘗試打壓‘李黨’。”
徐貞觀愣了下:“打壓李黨?”
趙都安笑容燦爛:
“臣回家后,與姨娘攀談,得知前些日子,李彥輔當眾詢問臣的近況,除夕時也是他跳出來,這筆賬也該算一算。若臣沒猜錯,因臣的‘死訊’,李黨上下這段日子必是彈冠相慶。
這時候,陛下若以泄憤為由,找茬打壓李黨,李彥輔大概率是不會反抗的,且整個李黨內部也不會抗爭…
誰也不愿意得罪盛怒下,失去理智的陛下…何況,他們也會覺得,用損失些許利益,換臣一條命,是可以接受的。”
徐貞觀張了張嘴,對這家伙的“睚眥必報”和“陰損”有了更深的認知,她幽幽道:
“你不會在籌劃假死的時候,就已經準備這么干了吧?”
“怎么會?臣也是不久前想到的。”趙都安理直氣壯。
徐貞觀眼神狐疑,姑且信他:
“…也好,朕就按你所說試一試。”
趙都安滿意頷首:“臣還有一件事…”
“…”徐貞觀眼神這次真的變化,連續兩個“毒計”讓她有點應激,實在怕這家伙又提出什么缺德手段。
趙都安卻正色道:“臣是覺得不對勁,陛下,你覺得莊孝成此人智謀如何?”
“自然不俗。”
“那就對了,臣回京路上一直在想,莊孝成既然提早就有了與臣同歸于盡的計劃,那以他的才智,必然也會提早安排,自己身死后,匡扶社的運轉問題。”
趙都安語氣認真:
“奉城一戰,逆黨損失慘重,但終歸還有不少余孽盤踞。
莊孝成只怕早已尋好了‘接班人’,在他死后,繼續執掌社團,并且,他寧以身死為代價來殺臣,也意味著,他認為接班人足以彌補他的死亡帶來的損失。”
徐貞觀一愣,陷入思索。
經他提醒,女帝也意識到了這個盲點。
趙都安問道:“陛下認為,匡扶社中,誰可能接班?”
徐貞觀思忖片刻,搖頭道:
“匡扶社中,名望足夠,且能力足夠執掌的,幾乎沒有第二個。
齊遇春和任坤都無法勝任,至于簡文的遺孀,文王妃性子軟弱,朕那二皇兄留下的小世子,又太年幼,只作為旗幟存在。”
趙都安說道:“所以,沒人可以接班?”
“不,你說得對,莊孝成不可能留下一個爛攤子,必然選好了接班人。”女帝站起身,在書房中踱步,思索片刻道:
“但朕的確想不到人選,除非整個匡扶社喪失獨立性,歸附八王中的某一位王爺。但這又不像莊孝成的性格…可除此之外,還能有誰呢?除非徐簡文復活,否則匡扶社難逃分崩離析下場…”
趙都安愣了下,腦海中突兀掠過一抹靈光,驚訝看向貞寶:
“簡文復活…陛下覺得有這種可能?”
徐貞觀也愣了下,她哭笑不得:“朕只是打個比方。”
然而趙都安卻抓住了腦海內的靈感,擰緊眉頭,搖頭道:
“不!不是比方…我在想,若莊孝成真的已經徹底歸附了某位王爺,大概率是靖王或慕王…不重要。
重點是,倘若他真歸附了,那刺殺我這件事,就不該只有匡扶社獨自來做,莊孝成肯定會以社團為籌碼,向某位王爺換取強者支持。
那樣一來,有了王爺的幫助,他就沒必要非和我同歸于盡了…”
“所以,他大概率沒有賣身。那有沒有可能,簡文真的活了?或者說,當初就沒死?”
趙都安說出了這個有些驚悚的猜測,雖然離譜,但當排除了一切可能性,從邏輯推導上,這的確是最“合理”的結論。
女帝也怔了怔,說道:
“朕當初親眼目睹簡文死于亂軍中,尸體也仔細檢驗過…”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猛地閉上了嘴巴。
趙都安目光灼灼盯著她,道:
“蠱惑道人!那個國師!我記得,當初國師也是死在了政變中,也留下了尸體,但事實證明,他沒有真的死去!而是還活著!
當日在宮中的,只是他的一具‘替身’!而蠱惑道人乃是簡文的門客,參與了政變!”
徐貞觀張了張嘴:
“你是說,蠱惑妖道也用秘法,幫簡文逃脫必死的命運?當日進宮發起政變的,并非簡文的‘全部’?
不…你這個猜測毫無根據,蠱惑妖道能做到死而復生,乃是其主修的神明緣故,極為罕見…”
趙都安打斷她的話:
“是啊,正因為罕見,所以陛下能保證,他沒法幫助別人也制造一具‘分身’么?簡文當日政變,是否也會想著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何況,陛下難道不覺得,莊孝成聚集起余孽太順利了么?究竟是什么給了他底氣,始終帶領一群江湖人,和朝廷斗爭?
只是因為不甘心?若真的不甘心,又為何肯與臣同歸于盡?這豈非自相矛盾?”
徐貞觀被他一頓搶白,突然啞口無言!
腦海中也不由有些亂。
她并不是沒懷疑過簡文是否真的死透了,只是皇宮中簡文的尸體反復查過,并非偽裝。
而且,三年里簡文也從未露過面。
不過…
若真是蠱惑國師所為,那這“三年的失蹤”也能解釋了…蠱惑道人同樣消失了近三年。
因為分身的制造需要撕裂一半的神魂。
分身死去,余下的半條命會陷入長期的虛弱,連蠱惑妖道都藏起來養傷了兩年。
那簡文藏起來養傷,將莊孝成擺在明面上,豈非也說得通?
“朕…朕…需要回去重新仔細查閱當初的卷宗,尋找蛛絲馬跡。”
女帝沉默片刻,眼神鋒銳:
“倘若簡文當真做此安排,不會沒有半點痕跡留下。”
當年的政變,牽扯的人太多。
政變后,女帝登基,也殺了太多參與篡位的人,留下了無數的口供,卷宗,資料。
想要重新抽絲剝繭去查,是個大工程,但哪怕她覺得再荒誕,也必須去做。
“臣也只是斗膽亂猜,并沒有任何根據,況且也的確匪夷所思。”
趙都安見她模樣,安慰道。
徐貞觀看了他一眼,察覺出他心思,忽然淡然一笑,屋內仿佛亮了起來:
“朕可用不著你擔心,莫說簡文已死,哪怕退一萬步,他還活著,又能如何?他這罪人敢站出來么?他手中又有多少籌碼?
他當初兵多將廣,朕都能只身平亂,如今他只有一群余孽,又有何懼?”
趙都安愣了下,確認貞寶的確是這樣想的,自嘲一笑:“是臣大驚小怪了。”
兩人這么多敵人,困難都解決了,再多個茍且偷生的簡文,又算的了什么?
相視一笑。
書房內的緊繃氛圍蕩然無存。
說完了正經事,二人相視無言,氣氛變得有點曖昧起來。
兩個多月沒見面,這會趙都安難免有點不舍,徐貞觀也沒主動讓他出去。
有心思主動撩一下,說點甜言蜜語,但趙都安看了眼箱子里躺著的老狗,又覺得別扭。
“你過來。”忽然,徐貞觀輕聲道。
“啊?”趙都安茫然,有些呆。
徐貞觀看著方才毒計百出的小禁軍露出蠢呼呼的呆萌模樣,不禁莞爾一笑。
她倒是大大方方,招呼他過來,隨手將桌上那坨“肖像畫”丟掉,重新鋪開白紙,親自磨墨,故作嚴肅地說道:
“你這畫技太過惡劣,朕今日心情好,便親自教你作畫,你學不學?”
國畫?
那得學啊,國畫得學!
趙都安仿佛被侯總附體,鬼使神差地就湊了過去,有點手足無措:“怎么弄。”
徐貞觀看了他人高馬大的身材一眼,估摸著沒辦法模仿學堂先生教幼童學畫的姿勢,索性顛倒過來,道:
“你站在朕背后,等下握筆,朕帶你畫一次。”
“哦…”
趙都安走到女帝身后,見她輕盈地坐了下來,開始熟稔地調試墨水,嫻熟地從筆架上選擇畫筆,吸滿了墨后,坐在圈椅中的徐貞觀白皙的皓腕抬起,滑落一截衣袖。
如白玉雕成的玉手以標準的姿勢持握纖細的毛筆,懸在宣紙上,說道:
“握筆。”
“哦…哦哦…”
趙都安有些局促地調整姿勢,站在女帝身后,微微躬身,俯下身軀,這個姿勢就仿佛將她環抱著。
鼻尖能嗅到她身上傳來的熟悉的香草味,趙都安的側臉緩緩貼近女帝鵝頸。
他注意到,伴隨他的靠近,貞寶白皙的脖頸上一層細細的絨毛立起,伴隨他的呼吸,輕輕搖曳。
脖頸肉眼可見地開始泛紅,但并未躲避,更像一種默認。
趙都安膽子越來越大,姿勢更加親昵了幾分,只恨倆人中間有一張圈椅隔著…他右手繞過女帝的肩膀,朝毛筆握去,一雙眼睛賊溜溜循著衣襟往下看。
旋即失望地發現衣襟緊實的根本沒有什么縫隙,只能瞥見裸露的鵝頸上,隱約藏在衣襟中的項鏈上的一枚碧翠的水滴玉石。
握筆的右手,則突然觸及一片柔軟冰涼。
“你往哪握呢?握筆!不是握手!”
“哦…哦哦…”
慌忙地松開覆著小手的大手,握住了筆桿的上端。
女帝無奈地嘆了口氣,干脆掰開趙都安的手,幫他調整了握筆的姿勢,然后…
纖長的小手,包裹住了握筆的大手。
宣紙上,滴落第一滴墨漬。
七千字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