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文,一種很難形容是先天還是后天的文字。
默默的誦讀,安德莉婭好像在閱覽一片翻涌的海洋。
每一個符號,每一個轉折,每一個標點,都像是思想在書本上的體現,是知識凝結后的顯化。
因為事實上,水文的神職之所以包含了文字,本身就是第一代智慧女神無意中對神職拓展的成果,而不是與生俱來的能力。
畢竟卡俄斯并非沒有先天文字之神,墨提斯的神職也更傾向于水在自然界中變化、運動的規律與現象。
至于她給這些現象賦予意義,乃至于用象形的方式讓它們成為一種文字,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而在此基礎上,雅典娜對它做出的修改,則是使它更進一步的基石。
“水,世界的基石。”
“它是世間最初始的液體,偏偏又具有最自然的三種形態。”
“如果能夠理解它的本質,我就可以更加接近女神的領域,超越神官的局限,成為世間少有的、擁有神性的神職者。”
“不過果然是這樣,我的天賦還是太過平平無奇了。”
“指望我去做這樣的突破,果然還是太過高看我了吧…”
聲音低沉,安德莉婭抱著懷中的寶劍。
正如她所說,作為真神的神職者,受限于信仰源頭的境界,他們的神官本不可能踏入半神的領域。
但世間從不缺少例外,如果神職者當中真的有那種千年一見的曠世天才,也不是沒有打破局限的可能。
可安德莉婭顯然還差了點意思,至少她并不覺得自己能夠做到。
所以到了今天,她之所以還在讀書,已經不是在期盼著從中領悟水的奧秘了。
她更多的是作為一個轉述者,把自己從書籍中學到的知識教給自己手里的寶劍。
一個人教授一把劍,聽起來有些離奇,不過安德莉婭并沒有開玩笑。
她是真的在教,而對方也真的在聽。
甚至這個過程能夠加快其融合神神血中的力量,壯大自己擁有的威能。
咔嚓…
咔嚓…
噼里啪啦…
房間偏僻的垃圾桶里,細碎的聲音時不時傳來。
少頃,魔鏡艱難的打著滾,把最后一枚碎片粘在自己的鏡面上。
微微彎曲,如作弓形。
隨即奮力彈跳,直接躍出桶內。
在一聲輕脆的響聲過后,它終于重新回到了房間當中。
“呼…本鏡真是命苦。”
“偉大如我,竟然還沒有一把劍有存在感。”
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看著那把鋒利的長劍,魔鏡的鏡面上閃爍著些許奇光。
隱約間,劍影被映照其中,神性的光芒在其中升騰。
而當安德莉婭誦讀文明歷史的時候,它就像是會呼吸一樣起伏不定,似是在進行某種奇妙的蛻變。
相比起安德莉婭的懵懂,魔鏡其實知道這是為什么。
因為在這把劍的上一任主人以自身成全它之前,對方本就是一個心念堅定,有著自己追求的存在。
盡管忒休斯從未將之宣之于口,可當他死后,他的遺留卻不會說謊。
他是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大人類主義者,所追求的也從來不是某個王國的興衰。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或許他想要的是讓人類脫離神靈的束縛,獲得與之對等的地位——而魔鏡懷疑,如果他真的能做到這一點,或許他的確能憑這不可思議的奇跡完成升華,成為為一種依托在人類文明上的、不以血脈為捆綁的種族神也說不定。
當然,在當今的時代,忒休斯的想法是注定會失敗的。
哪怕他碰巧生在雅典,而智慧女神又不在乎自己的信徒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然就連知識教會,大概也會成為他的敵人。
“所以它之所以能在戰斗中吞噬神血,無外乎這是忒休斯生前道路的延伸。”
“而它之所以會對文明的歷史感興趣,因為這本來就是它力量的源泉之一。”
“對它來說,最好的結果就是能和人類這個種族綁定在一起,進而在漫長的歲月中積累力量…但不管怎么講,你這樣是不行的。”
最后一句話是對安德莉婭說的,魔鏡顯然不甘于毫無存在感的沉默,而是想要表露一下自己的價值。
“所以魔鏡先生,你有什么高見?”
“很簡單。”
興致勃勃,魔鏡不由提議道:
“我建議你不要用它再殺砍什么神靈了,還是用它來砍人比較好。”
“神靈不死,但人類中的國王和英雄可沒有這么強的生命力。”
“如果你能用它殺絕所有信奉神靈的君王和貴族,也許同樣能把它練成一把魔劍,到時候你就叫它‘蒼白的正義’怎么樣?”
“如果不喜歡這個名字我還有其他的可選項,比如‘神圣復仇者’…咳咳,既然你不喜歡,那就算了。”
果斷收聲,魔鏡顯得老實了很多,而安德莉婭也收回了手。
“魔鏡先生,看來你還是會安靜的。”
點點頭,并沒有接受那些聽上去很合理,實際上很可刑法的建議。
安德莉婭只是沉默了一會,轉而輕聲問道:
“話說回來,魔鏡先生,你知道艾文去哪里了嗎?”
“…啊?”
“我是說,面對現在的情況,我需要他給我提供一點可用的建議。”
神情認真,安德莉婭解釋道:
“你看,雖然我們現在擋住了聯軍的攻勢,但短期內也沒有獲勝的機會。”
“雙方的士兵在戰場上大片死去,而我們都對此毫無辦法…”
“只要神庭一日沒有做出命令,那這場戰場就看不到結尾的可能。”
“所以在這種時候,我們應該找一條新出路了。”
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這是水的道理,自然也可以應用在塵世間。
不過對于這個問題,魔鏡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嗯…關于這件事情…我的創造者已經去做了——大概吧?”
語氣飄忽,魔鏡猶豫片刻。
似乎對于好不容易接到一個問題,自己還沒法回答有些不好意思,它不由低聲蠱惑道:
“話說回來,要不你換個問題?”
“比如‘魔鏡魔鏡告訴我,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什么的。”
“你放心,這一次我一定會給你個準確的答案…啊——我死了!”
啪——
直接跌倒摔成碎片,但這一回,魔鏡沒有試著恢復原樣,而是以此逃避問題的回答。
看著這一幕,安德莉婭有點好笑,但又有些無奈。
很明顯,對方并不想向她透露艾文的下落。
就像從始至終,自己都沒有怎么了解過他一樣。
“…算了,過兩天先回一趟雅典吧。”
“前線的拉鋸曠日持久,又有些人要坐不住了。”
雅典的神裔貴族各有來歷,但很顯然,他們沒有誰是雅典娜的后代。
因此從早年忒休斯結束雅典的地方自治開始,這些地生人們就與其他王國的貴族大有不同。
再加上這段時日以來,雅典的首席巫師,大煉金師赫爾墨斯有一陣沒露面了,所以安德莉婭必須抽空回去一趟。
只有把問題解決在萌芽開始的時候,才能避免后續的很多麻煩。
時間一晃,光陰又是匆匆。
人間大地上,雖然命運早已扭曲的不成樣子,可冥冥當中,依然有一些慣性存在。
就像原本的軌跡中,冒犯了波塞冬的奧德修斯得到了雅典娜的指引,最終奪回了自己的王位。
現在的他依然獲得了啟示,只是結果有所不同罷了。
而同一時刻,還有更多類似的事情正在發生。
只是在諸神行動的掩蓋下,顯得并沒有那么清晰。
這一天,星空的邊陲。
黯淡而深邃的天宇下,一片黑暗的寂靜籠罩了這里。
在最邊緣的地方,些許殘留的偉力相互交織。
讓空間破碎又重組,歷史和未來在這里交錯。
某一刻,一道驟然裂開的空間裂縫中,一根昏黃間夾雜著翠色的手杖從中探出,伴隨著一道意念掃蕩周圍。
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好像是有了什么驚喜的發現。
手杖的頂端瞬間爆發了一股可觀的神力,帶著它的主人從中一躍而出。
“呼…嗬…呼…”
“終于…這是什么鬼地方…星空怎么會有這樣的區域…”
大口的喘息,溫和的神光照亮了黑暗的星域。
心有余悸的看了眼身后的黑暗,農業女神的臉色很不好看。
她被困在這里已經不是一時半刻了,自從被那道毫不客氣的空間之力放逐,德墨忒爾就直接落到了這片不知如何形成的星域當中。
盡管當時的她并不是一個人,跟在她身旁的還有準備履行約定的沃羅斯。
但與她相比,對方很輕易就掙脫了那道空間力量。
不過考慮到雇主還在這里,所以對方倒沒有就這樣離去。
“所以德墨忒爾,你大可不必這樣看著我。”
“我可是很有職業操守的,既然答應了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空間微微波動,下一瞬,背生雙翼的少年從那片混亂而黑暗的空間中穿梭出來。
他的姿態很從容,一點也看不出后怕和忌憚的情緒。
“如你所見的那樣,我不僅在你掉進去后跟了上來,沒有放任你一人面對這里的孤寂。”
“甚至在你一時出不來的情況下,我隔三差五就會到這里來看看你。”
“像我這么認真負責的神已經不多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你!”
張口欲言,看著笑容間夾雜著幾分遺憾的沃羅斯,積滿了一肚子怨氣的德墨忒爾只想破口大罵。
什么叫認真負責?
你明明在這里來去自如!
只要你想,在我陷入此地的第一天,你大可以將我拉出這里,而不是任由我獨自在這里掙扎…
事實上,回望過去的一段時間,農業女神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戲院里的寵物,供客人觀賞取樂。
“你想多了,我之所以每過一段時間來看看你,真的只是為了確認你有沒有出來,并沒有專門來看笑話的意思。”
“只是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不能單獨因為你一人在此久留。”
“所以如果你有什么不滿的地方…那我也沒有辦法。”
聳了聳肩,沃羅斯無所謂的說道。
“…好吧,我就當是如此。”
深吸一口氣,德墨忒爾努力平復了內心的情緒。
她不想和對方再爭辯了,因為在她看來,整個爭辯的過程也不過是讓對方多看幾場笑話。
就像一開始,她曾經質問過對方為何不帶她直接離開,而沃羅斯的回復同樣理直氣壯。
他表示自己不是德墨忒爾的仆人,雙方間的交易也不涉及她自己惹出麻煩。
何況這片地域非同尋常,即便是他也不愿意在這里說的太多。
因此到了最后,農業女神還是只能靠自己從中走出,并在過程中吃盡了苦頭。
“沃羅斯殿下,如今我已經出來了,你也可以告訴我這里的來歷了吧?”
“我在世上活了近萬年,還從來不知道這里有這樣一片星域,擁有著讓我的神力都無法輕易掙脫的特性。”
開口問道,好不容易脫離了樊籠,德墨忒爾對此地的忌憚簡直溢于言表。
“當然。”
“既然你已經出來了,那我隨時歡迎你去找它的制造者復仇。”
翅膀扇動的速度下意識快了不少,沃羅斯揮了揮手,從四周攝取了一縷‘黑暗’。
瞳孔微縮,農業女神知道,對方的行為看似簡單,實則是她用盡全力都很難做到的事情。
因為如果她動用神力去接觸這些力量,最終就只會演變成雙方力量的對撞。
而如果她不動用神力去接觸,則只會被無聲的抹去自己的神體,就好像它們從未存在過一樣。
“你是想告訴我,這種力量來自黑暗之主力量的參與?”
眉頭微皺,德墨忒爾有些懷疑。
“這不可能,我并不懷疑對方擁有這種力量,但如果僅僅是他與其他存在戰斗后殘留的痕跡,不可能困住一位強大神力這么長時間。”
“哪怕我不擅長戰斗,這也太過離奇了。”
“就像奧迪爾斯山,那里曾經是前代神王和地母的戰場。”
“但如果我能在那里使用全部神力,它就絕不可能把我困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