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在后退,零星的海島一閃即逝。
從平靜的近海到大洋之主掌控的遠海,洋流在水面下激蕩。
相比于上個紀元兩大海洋神系間連綿不絕的爭斗,星空上持續時間千年的大戰,在整個第三紀元,人間大地以外的地方都是如此平靜。
不過對于赫爾墨斯而言,他倒是沒有什么感觸。
畢竟無論是虛幻的世界還是現在的卡俄斯,他都從來沒有經歷過第三紀之前的歲月。
在他的印象里,大海就是如此安靜,古老的海神們偃旗息鼓,只有波塞冬上躥下跳,卻一直無法獲得什么。
“呼——到了。”
“這就是環世之河,俄刻阿諾斯神職的顯化。”
不知過了多久,在天的極限,海的盡頭,赫爾墨斯終于來到了環世之河的邊緣。
相比起波塞冬這樣依靠著風暴海嘯的領域自稱海神的存在,那些真正強大的海神都是如此。
他們有著一片誕生時就屬于自己的海域,永遠無法被外人剝奪。
越是強大的,他們擁有的領域就越是龐大,這也是第二紀的兩位海神一定要擊潰自己對手的原因。
畢竟無論是‘大地凹面’‘原初海洋’的蓬托斯,還是‘萬流之始’‘環世長河’的俄刻阿諾斯,他們在世間‘海洋與水’的循環中占比都太過明顯了。
想要凝聚這一完整的象征,就算不必要占據十成十的份額,但也絕不能允許有這么大的缺漏存在。
所以讓自己的對手徹底臣服是唯一的辦法,只有這樣,他們才有可能更進一步,觸摸更上的領域。
“不過說是這么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使是神王和原始神也無法依靠武力逼迫他們屈服。”
“對于這樣的古神來說,長眠雖然可怕,但主動的長眠,也沒什么不可以的。”
站在奔涌于虛空中的河道旁,盡管自己并沒有經歷過那么久的時光,但赫爾墨斯還是很能理解他們的想法。
如果自己得不到,那就誰也別想得到。
“——開”
無盡的大河邊,時而濺出的河水如同墜入深淵般向下落去,好像要沉降入諸世之底。
而隨著赫爾墨斯的一聲低喝,面前的虛空中,一扇‘門’應聲而開。
一步邁入,下一刻,他就出現在了環世之河的對面。
“看起來還行,實測效果沒有問題。”
暗自點頭,赫爾墨斯對結果還算滿意。
自打從虛幻的世界中離開,盡管幾乎失去了所有,但他并非什么也沒有獲得。
其中一個收獲,自然是煉金奧妙的起始。
而另一個,就是赫爾墨斯意外的發現,當經過了那場堪稱奇跡的旅行后,他對于時空的洞察與親近居然上升了不止一個臺階。
憑借著這種能力,赫爾墨斯根據自己曾經在虛幻世界中神職的感悟創造了很多小技巧。
這種穿梭時空的門扉,就是其中之一。
“直接穿過長河,難免不會被人注意到。”
“現在就好多了…這里畢竟是有主的地盤。”
回望一眼依舊奔流的河水,赫爾墨斯沒有停留,繼續向外而去。
這種時空上的親近感,也是他決定前往世界主體以外的依仗。
至少有著這種能力,一旦遇到些意外,自己還有著逃離的可能。
無盡的虛空中,時間的概念都顯得模糊起來。
在空無中穿行,赫爾墨斯謹慎的維持著自己與卡俄斯間的距離。
越是向外,世界的存在感也就越是稀薄。
所以如果不想自找麻煩,那把握距離就是十分關鍵的一點。
“不過世界之外…原來什么也沒有嗎?”
不知道經歷了多長時間,當赫爾墨斯終于停下腳步。
因為他遺憾的發現,也許卡俄斯以外的虛空中就是空曠平靜的。
沒有物質,沒有能量,什么也沒有。
它僅僅只是存在,但除此之外卻什么都不存在。
一時之間,赫爾墨斯甚至感覺自己來錯了地方。
他本以為這里會有一些碎裂的陸地,漂浮的時空泡,或者別的什么。
但現在看來,之前是他多想了,這里也許本來就該如此。
“不過也有可能是早就已經被人取走了,或是又化作了世界的一部分。”
“畢竟我能想到的,別人也能想到,所幸我來到這里也不只是為了這個。”
微微搖頭,取出自己帶來的那枚晶石,赫爾墨斯沉吟片刻。
看起來像是白來了一趟,不過想想這里的特殊環境,他本來就打算再在此地實驗一下。
在這個卡俄斯的法則影響較為稀薄的地方,也不知道結果會不會有什么不同。
不管有沒有,這都能印證他的一些想法。
“來。”
劃破自己的指尖,赫爾墨斯用血液在虛空中勾勒出了一個文字。
一絲靈魂力量融入其中,然后緩緩向著那枚晶石靠近。
臉色微微變化,但很快就恢復如常。
這一絲靈魂就像身體上的一根毛發,它并沒有承載任何意識或思想,只是蘊含著赫爾墨斯的部分印記而已。
而當它離體的那一刻,赫爾墨斯也很快飲下一個小瓶中的液體,那損耗的一絲靈魂很快就自我補全了。
“希望這一回,可以堅持的再久一點。”
向前一按,符文隨即與晶石合一。
看著這自己經歷了很多次的一幕,赫爾墨斯放寬心態,平靜的等待著結果。
嘩——
嘩啦啦…
卡俄斯之外的虛空中,距離赫爾墨斯不遠的地方。
一塊方圓幾十里大小的殘破土地就漂浮在那里,然而前者卻對此恍若未見。
赫爾墨斯的猜測其實沒有錯,只是現在,隨著赫麥努世界的破碎,一切零零星星的殘片早就已經向著卡俄斯而來。
就如同巨大的天體依靠引力捕捉琉星,盡管最大的那些殘片中還殘存著大量異世的法則,但這些邊角卻并非如此。
它們屬于異域的烙印已經被抹去,一點點的被卡俄斯的力量所同化,就像曾經的九界殘片那樣。
法則之鏈捆縛在上面,拖拽其在虛空中移動。
仿佛響徹在靈魂中的‘隆隆’聲與鎖鏈的搖曳相伴作響,但哪怕近在咫尺,赫爾墨斯卻一無所覺。
不過這并不奇怪,因為九界殘片融入的時候也沒有幾人能夠察覺。
赫麥努的體量雖然遠遠大于一些殘破的碎片,但如今融入的也只是一些殘渣。
它遠不足以掀起什么風浪,用不了多久,它就會成為卡俄斯的一部分。
而在這個過程中,它也根本不會與赫爾墨斯存在任何交集…假使不考慮這艘‘客船’上的‘乘客’的話。
然而現實沒有如果,這艘‘客船’上的‘乘客’同樣注意到了外面的動靜。
飄蕩在這塊狹小的殘片四周,飄忽不定的虛幻影子注視著赫爾墨斯的一舉一動,眼神中閃過了一絲笑意。
這就是異世的存在嗎…好像也算不上。
畢竟用不了多久,雙方就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只不過還沒有進入卡俄斯,居然就先遇到了這么一個存在。
這是什么,赫麥努破碎命運的庇護,還是卡俄斯留下的陷阱?
“有意思…”
嘴角微微勾起,阿蒙其實并不能判斷這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畢竟命運的領域從來屬于世界本身,任何宣稱掌管命運的,也不過是世界意志的體現罷了。
九界的命運女神改變不了諸神黃昏,卡俄斯的命運女神只能給命運縫縫補補。
哪怕是夜之母的三相化身,也超然物外,幾乎從不在世間顯化。
所以眼前的一切有沒有命運的作用,又是不是異世的世界意志察覺到了什么不協調的地方,進而安排了這樣一個巧合在自己面前,沒人能夠肯定。
如果是宙斯,面對這樣的一幕大概會選擇退卻。
畢竟在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實在沒有賭博的必要。
但此刻,面對這一切的并不是神王。
“嗯…還是賭一下吧,就一下。”
神色間帶著幾分愉悅,阿蒙微笑著從那塊殘片中走出。
一瞬間,他的身形更加虛幻了。
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哪怕空有超乎諸神的本質,他能做的實則也很有限,甚至靠著自己‘游’過漫長的虛空來到卡俄斯都很難辦到。
就像曾經的萊恩,哪怕有著那一絲本質極高的時空力量,但他在開辟靈界之前,它并不能帶來什么實質上的力量。
所幸赫麥努已經破碎,阿蒙可以搭乘的‘船只’有很多。
只是隨便選了一個,他就開始無聊的等待著‘船只靠岸’。
“沒想到,在‘靠岸’之前,我居然還能先發現一箱財寶。”
“所以這是運氣,還是誘餌?”
身形飄忽,望著赫爾墨斯和他手中的晶石,阿蒙眨了眨眼。
“一個神,一個更像神的人。”
“虛空中松散的法則,還有他正在做的,多像個誘餌啊…”
“但我偏要賭上一下,至于賭注…就當是我的生命好了。”
刷——
原本多少能分辨出形態的身影爆散開來,化作絲絲縷縷的光影,向著赫爾墨斯所在的地方盤旋而去。
在阿蒙的眼中,眼前的一切是如此清晰。
哪怕沒有了力量,他的位格還是能讓他看清真實。
赫爾墨斯給他的感覺就如同赫麥努失去了神職的神一樣,甚至比他們的狀態還要好。
而那個晶石,則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失去了神力的神靈。
某種永恒不朽的力量在晶石的深處藏匿著,它拒絕一切外來的影響。不生不滅,不增不減。
任何世界以下的力量都無法撼動它,哪怕是塔爾塔羅斯那樣的存在也依然如此。
不過赫爾墨斯顯然不是打算消滅那個潛藏在晶石內部的意識,他的做法更像是一種盜竊、欺騙,或者是寄生。
他試圖讓那個不朽的意識恒久的沉睡下去,讓另一些東西攀附在上面。
如果阿蒙已經去過卡俄斯,那他恐怕能一眼看出,這和遠古太陽神隕落后,凡人利用他神性碎片的方式有少許異曲同工之妙。
然而這枚晶石中的意識確實完整無缺的,它只是沉睡而非混亂。
所以赫爾墨斯所做的事情,注定會面臨許多難關。
“但這是他的,不是我的…”
無聲無息間,在赫爾墨斯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在他那一絲靈魂接觸到晶石之前,絲縷沒有形態的霧氣已經包裹住了晶石的外表。
而隨著符文與晶體的接觸,沒有絲毫的痕跡,霧氣就已經取代了那縷靈魂,深入晶石的內部。
它環繞著那不朽的特性盤旋了一圈,下一刻,隨著一陣有無間的變化,它的氣息便變得與那晶石中原本的意志一般無二。
源自世界的恩賜依舊在庇護著永眠星神的意志,阿蒙也不打算嘗試徹底的取代對方,試探異界法則的機制。
他愿意嘗試未知,但又不是專門去找死。
所以纏繞在對方的意識以外,阿蒙看著那終于從外界落下的符文,對此不做任何抵抗。
于是身處虛空中,赫爾墨斯意外的發現,自己這一次居然超乎想象的成功。
他平穩的與永眠的星神建立了聯系,盡管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持久的,但看上去暫時沒有問題。
他不知道這是否與此地特殊的環境有關,也許等他反回卡俄斯,這一切又會回歸原來的樣子?
沉默片刻,赫爾墨斯試著勾動那一絲靈魂。
他并非想要用這種方式‘奪舍’一位星神,這是不可能成功的。
事實上,他反而更希望自己釋放出去的這一絲靈魂能夠產生獨立的意識,哪怕是被曾經的星神所同化的意識。
因為只有這樣,這個意識才不會被永眠的星神所排斥,也會被對方認為是自己的一部分。
而他需要的,只是對方的這‘一部分’和他存在著某些先天上的聯系就夠了。
反正本體破碎,對方暫時是不可能獲得神力的,而自己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等他將自己找到的那些星神都進行這一步,然后做到自己想要做的,對方后續能不能擁有神力也就不重要了。
真正的神權終究不能建立在別人的存在之上,對赫爾墨斯而言,這些星神只是他獲取力量的工具,而非支撐他力量的柱石。
嗡——
下一瞬,隨著赫爾墨斯的動念,變化隨之發生。
就像他所想的最完美的樣子那樣,晶石微微一震。
很快,一個只有少許熟悉,更多的是與晶石本身的氣息一模一樣的意識逐漸從迷蒙變得清醒。
看著這一幕,赫爾墨斯有些緊張,但他還是開口問道:“歡迎閣下蘇醒…不知道閣下是舊日的星神嗎?”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
晶石中的意識也有些猶疑,但最終還是給出了回應。
‘很好…’
心下點頭,卻沒有表現出來,赫爾墨斯再次問道:“那不知道閣下是否還記得什么,比如自己的名字?”
不出意外,這就是自己創造的,排行在第一——不,第七的造物了,他也應該有個稱呼。
嗯,至于為什么改口,主要在排列之前,赫爾墨斯突然想到了卡俄斯世界的古老神話。
在靈性與精神的領域,‘一’不是最初,‘七’才是萬物的起源。
所以他的第一個成品反而不該排在第一,而是排在第七位比較好。
腦中閃過種種想法,時間卻并未因此止步。
面對詢問,下一刻,赫爾墨斯就聽到了晶石中新生意識的回應。
“感謝您將我喚醒,但我已經不記得很多了,只有極少的一些我還是有印象的…”
“比如我的名字,就叫做‘阿蒙’。”
微微點頭,盡管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但赫爾墨斯不覺得有什么不對。
天空的星神曾經多如繁星,畢竟他們本就是‘繁星’。
連他們自己都未必知道誰叫什么,所以自己沒聽過也很正常。
能交流,記得名字,但更多的忘記了,真是完美的成果。
就是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一場意外,而自己又要怎么做,才能把這次的成功復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