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教授。”
鄭炬特意走到曾堃面前,把兩份文件遞過去說道:“我是團委的小鄭,學校里組織了一個網頁設計比賽,我們想邀請您過來當評審,不知道您有沒有時間?”
這話一出,辦公室里其他三個講師都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放著我們這些有學術成果的年輕人不要,去邀請一個很多年都沒有文章、沒有專利、甚至科研能力都沒有的一個副教授?
這里的“年輕人”是相對于學術圈子而言,就是大概30多歲不到40,有海外留學經歷,只差一步就被聘為副教授的存在。
關鍵這個“夢想生活”的網頁設計比賽他們都還聽過,最近學生會宣傳的熱火朝天。
如果鄭炬找上他們,他們極大可能應允。
副教授也是需要競爭的,當其他條件都差不多的時候,如果有積極參與校內活動的履歷,可能會比其他人多出一點優勢。
沒想到挑來挑去,最后居然挑中了老曾,團委那邊領導怕是腦袋壞掉了吧!
不過科研和行政是兩條不同的線,如果在其他國家,科研的話語權會很大。
但是國內不行,組織上覺得曾堃同志就是本次活動最適合的評審人選,那他不是也是。
同事都這種反應了,曾堃本人更是難以置信。
他真的就是那種不受領導賞識、拿不到項目、也帶不了學生的那種“空殼子”副教授。
這個副教授還是很多年前,自己的老板沒有退休之前,想辦法幫自己弄上的,老曾這么多年能夠安穩的當這個副教授,多虧了當初入編比較簡單。
所以現在不管怎么卷,基本上都涉及不到他,哪怕計院的某些領導看他不順眼,也只能給他坐冷板凳,但是沒辦法辭退他。
不過冷板凳的滋味也確實不好受,在沒有任何補貼的情況下,985副教授一個月只有1萬出頭的收入,這還是要算上課時費的結果。
這個收入擱2007年的平均線來看,其實已經很高了,但是相對于曾堃的身份和學歷而言,那就屬實有點低。
曾堃把《網頁設計比賽的通知》和《邀請當評審的函件》反復看了兩遍,然后推了推眼鏡問道:“你們怎么會想到我的?”
對于這個問題,鄭炬早就想到了回答:“之前看過您的簡歷,覺得您在這方面比較權威,所以就想請您過來坐鎮。”
曾堃笑了一聲,這話誰會相信?
網站編程又不是什么很難的東西,這個辦公室里誰都有水平去當評審。
“不會是覺得我坐了冷板凳,就可以省去這筆評審費了吧?”
曾堃心里想著。
一般這種評審都是有“勞務費”可以拿的,副教授的標準大概在1000到3000之間,如果遇到大方一點的甲方,給個5000或者1萬也是正常的。
不過曾堃擔心團委是想省去這筆評審費,于是把兩份紅頭文件放在桌上,看著鄭炬說道:“我考慮一下,最近我也有教研任務,未必就有空的。”
鄭炬愣了一下,心想您老人家還擱這裝啥呢,你一周有多少節課都是能夠查得到的,除此之外還能有啥教研任務啊?
要不是陳著覺得您孤家寡人好掌控,怎么可能會挑中你啊。
不過面上,鄭炬還是客氣的說道:“那您先考慮一下,我們就不打擾了。”
離開計院的辦公樓,鄭炬就開始吐槽:“曾教授也太拿架子了,我一直讓學生會宣傳這個活動,以現在的校園內部知名度,請個年輕副教授過來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陳著在辦公室里一句話都沒說,他看上去就是個學生,所以曾堃也只是打量一下,然后就直接忽略掉了,把他當成了鄭炬的跟班。
“走吧,吃飯去了。”
鄭炬眼眼看到了飯點了,打算和陳著一起吃個飯。
學生會老師和學生吃飯很常見,畢竟要經常組織活動什么的。
相對于28歲連普通科員都不是的鄭炬,陳著心境倒是很平和。
能夠一蹴而就的成功本來就很少,就連談戀愛指不定都得經受一些波折,那樣兩個人才能互相珍惜。
曾教授不答應肯定有他不答應的理由,那我們就想辦法搞明白他猶豫的地方,然后解決掉不就行了。
“不著急。”
陳著平靜的說道:“我們等一等曾教授,和他一起吃午飯吧。”
“啊?”
鄭炬眨了眨眼,他以前讀過類似的故事,就是說有些人為了實現自己目的,哪怕第一次被拒絕了,也會鍥而不舍的重新尋找機會。
這種事情聽起來很容易做到,實際上在正常生活中,第一次被拒絕以后,很多人往往沒有這個臉面再開口的。
就好像表白被拒,大多數人都是像鴕鳥一樣裝死,連再次面對的勇氣都沒有了,更別談第二次表白。
“我覺得你身上的有些行為和思想,真不像你這個年紀該有的東西。”
鄭炬忍不住問道:“這是家庭熏陶出來的嗎?”
陳著笑笑沒說話,但是在鄭炬看來有點高深莫測的意思。
不過鄭炬心里是高興的,陳著表現的越成熟,自己對這個項目越有信心。
如果未來真的像陳著計劃的那樣,項目最后能實現盈利,這就是在校大學生成功創業的典型啊。
自己作為指導老師,這就是一份極大的殊榮,以后在團委里可以不用論資排輩慢慢熬資歷了,興許可以少走幾年的彎路。
沒過多久,曾堃從教學樓里走出來,混著雨的冷風吹動著他半灰半白的頭發,他原地站了一會,推了推眼鏡走向食堂。
“曾教授。”
陳著從旁邊追上。
曾堃看到還是剛才的兩個人,稍微有些驚訝:“還有什么事嗎?”
“沒有。”
陳著說道:“就是仍然想請曾教授擔任評審的事情。”
不知道什么時候,陳著已經站到了最前面,接下了談判的任務。
“這個啊…”
曾堃一邊打傘走著,一邊回道:“我都說了等我看看時間。”
他心中有兩個顧慮,如果團委那邊不能給出明確的意見,那就不會參加。
陳著跟在后面,曾堃一開始沒有搭理他。
不過踩過浸水的路面時,陳著好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鞋子又浸水了,現在的奸商真是越來越多,幾百塊買的鞋子都很不耐穿。聽我外婆說,以前幾毛錢一雙的膠鞋,怎么穿都穿不爛。”
這句話就像是釣餌,釣的就是這種對現代社會極其不滿的老憤青。
“現在怎么能和以前比?”
曾堃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就是陳著打開話匣子拉近距離的手段,或者說哪怕意識到了,他大概也是忍不住的。
“以前我下鄉的時候。”
曾堃對陳著說道:“大隊里隨便發的一雙鞋,在地里怎么干活都磨不爛,你讓現在那些鞋子去試試,不到三天底子就穿掉了。”
“對啊。”
陳著馬上附和道:“別說鞋子了,皮帶也是,買了兩天的皮帶就斷了,真不知道現在還有什么能放心的商品。”
“看到我這根皮帶沒有?”
曾堃指了指腰上掉漆的皮帶,陳著心想伱這不會要說從上世紀80年代一直勒過來的吧。
曾大爺,你這樣吹牛逼我都接不住啊。
“這個金屬皮帶扣。”
曾堃說道:“還是我當年下鄉的時候用的!”
“哦”
陳著這才松了口氣,原來是皮帶扣啊,金屬材質用到現在很合理。
陳著跟著曾堃走進食堂的教職工那一層,當然也沒人會說什么,有些老師或者教授事情沒有談完,就會拉著學生一起吃飯。
“所以,我有時候就覺得啊。”
陳著好像陷入疑惑一樣,有些不確定的說道:“雖然我們現在有錢了,但其實很多方面還不如以前呢,也不知道這個觀點對不對…”
曾堃轉過身,斬釘截鐵的說道:“對!為什么不對呢?我告訴你,現在就是不如以前…”
“以前各家各戶真是能做到夜不閉門,路不拾遺,現在你看看,哪家能做到?”
“以前的那些食品店,原材料都是真材實貨,敢以次充好那就直接槍斃。”
“還有,以前的學術研究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現在學術界到處都是弄虛作假,你以為咱們學校就很干凈嗎?”
陳著安靜的聽著,社會發展太快就是會存在著一些弊端,這大概是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的。
他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哪怕以后有錢有勢了,也未必能改變這些情況。
不過有些人可能就看不慣這些存在,所以每當遇到一些不公或者挫折的時候,他們就會懷念當初親身經歷過的那個純潔年代。
曾堃一通話講完,突然把筷子一扔,好像氣得連飯都吃不下去了,胸口也心潮澎湃的起伏著。
陳著轉頭對鄭炬說道:“去買瓶礦泉水過來。”
“好!”
鄭炬站起來跑向食堂外的便利店,走了幾步自己也有些奇怪:
明明我才是老師,為什么會乖乖的聽一個學生的話呢?
食堂里,陳著彎腰把曾堃扔掉的筷子撿起來,然后又拿了一雙新筷子擱在曾教授的餐盤里。
曾堃默不作聲的看著陳著所做的一切,突然問道:“你是大幾的學生?”
“我叫陳著,嶺院的大一學生,現在校學生會的宣調部。”
陳著沉穩的回道。
“學生會的?難怪會和團委老師在一起。”
曾堃點了點頭說道:“很少有年輕學生像你一樣,覺得以前比現在更加美好。”
“聽了曾教授今天的一些話,我的這種認識會更加深刻。”
陳著悄悄送個馬屁,然后趁機說道:“我在宣調部負責的就是網頁設計比賽的活動,曾教授不愿意當評審,到底是有什么顧慮呢?”
曾堃看了一眼陳著,通過剛才一席話,他感覺這個年輕人可能有著和自己相同的信仰,于是說道:
“也不妨告訴你吧,一個是評審勞務費的問題;還有一個問題,就是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評審嗎?如果有的話,我們很可能兩看相厭,那我寧愿不去參加。”
“曾教授對勞務費有什么期望嗎?”
陳著馬上問道。
“至少…”
曾堃皺皺眉頭:“要2000塊吧。”
陳著心中笑了笑,這個價格不多不少,不過勞務費可是市場經濟發展的結果啊。
如果是在上世紀80年代,教授是不是應該免費為學校活動服務的?
等到鄭炬把礦泉水買回來,陳著沒有再談論“邀請當評審”這個話題,只是繼續和曾堃聊一下過去的美好生活,加深兩人的關系。
等到吃完飯曾堃回辦公室以后,陳著才對鄭炬說道:“曾教授有兩個訴求,一個是2000塊的評審費,第二個是獨立評審,如果能答應他應該就可以加入進來。”
鄭炬想了一下,這兩個要求都不是問題,預算管理了批復的活動經費都有6000呢。
鄭炬最驚訝的是,他是親眼看著陳著如何與曾教授越談越融洽的,這種語言能力自己是遠遠不如。
“我回去擬定個協議,找個時間和曾教授簽了吧。”
陳著說道:“那樣項目就能正式啟動了。”
“算了,這個協議我來擬定吧。”
鄭炬嘆了口氣說道:“總不能什么事都讓你做吧,那樣就顯得我們很沒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