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很安靜,比外面還暖和幾分。
張大安道:“京兆府遷移三千六百余人,如今皆已安置,大水淹沒田地五百余頃,沖毀村落十余處,三個縣遭災。”
李承乾道:“人都沒事嗎?”
“回殿下,人都安好。”
能夠做到這個結果,京兆府已盡力了。
在這個治理能力有限的當下,能夠做到這一點確實已盡力了,有些事是人力無法改變的。
誰也不能阻擋關西的秋雨到來。
洛水河道的承受能力在這個時代只能用這種捉襟見肘的辦法來處理。
“即便是關中上游的淤地壩,也不能在這短短幾年間發揮出奇跡一般的作用。”李承乾站在大殿內無奈感慨道。
殿內群臣皆是低著頭,聽著太子殿下的嘆息聲。
李承乾又道:“我們無法改變天時地利,但人嘛,總是能夠一次次地治水,治水從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哪怕人力有限,也不能放棄,持之以恒。”
張大安行禮道:“喏。”
“好了,你回去換一身衣裳,暖一暖身體,好好休息,之后洛陽各縣的事,還要你去辦。”
“臣領命。”
李承乾又看向一旁的岑文本道:“接著說吧。”
“喏。”
岑文本道:“河北擁有人口兩百六十余萬,其中壯勞力七十余萬,若來年能夠耕種,各戶耕種之后收繳田賦,朝中就能收獲百萬石的糧賦。”
長孫無忌道:“臣等以為,河北各地需要好好耕種,不能大興作坊。”
朝堂上開始了商討如何振興河北,讓河北重新恢復生機。
并且如今父皇出征在外,現在還不見撤軍的消息,猜測父皇今年是打算在遼東過冬了。
現在還沒有軍報送來,是不是父皇打算暫時休戰,還是另有打算也不得而知。
洛陽距離遼東太遠,消息一來一回兩月就過去了。
很多事,也只能任由父皇安排。
李承乾聽著朝堂中群臣的議論,河北地處幽州的后方,是最接近遼東的后方。
若是河北安定,就能給父皇的東征帶來極大的助力。
其實馳援東征若能調度有方,僅僅河北一地的糧草與人力也就夠了,可以節省龐大的人力成本。
眾人從今年的冬季規劃,一直聊到了來年的春耕。
河北不是關中,也沒有關中發展作坊業那般的好環境,李承乾任由群臣訴說著對河北的安排。
河北各地收繳來的糧食可以重新用之于民,收繳出來的錢財可以給國事所用,各地的人口可以重新規劃。
抓了這么多人,大亂之后,勢必要大治,即便是人口重新規整了,增加了數十萬人口,河北各地的人口加起來直逼三百萬。
但就算是如此,在掃清博陵崔氏有勾連的地方惡人與官吏之后。
隨之而來就是一個不得不面對的問題,若換作后來的語言來看,那就是河北大蕭條。
早朝結束之后,河北的事就交給舅舅去安排。
李承乾離開乾元殿的時候,大雨還在下著,也不知道這場大雨要下到什么時候。
有內侍的太監將鍋放好之后,開始煮茶葉蛋。
李承乾看著手中的書卷,又道:“記得打掃干凈。”
“喏。”三個內侍點頭稱是。
安靜地坐了片刻,李承乾看著谷那律老先生送來的書卷,書卷上說著的都是儒學上諸多想法。
看多了,便覺得儒學的龐雜。
“太子殿下,于侍郎來了。”
聽到話語聲,李承乾微微頷首。
于志寧走入殿內,行禮道:“殿下。”
“這才剛下朝,就讓你來一趟,孤還擔心耽誤你的事。”
“殿下萬萬不要這么說。”于志寧行禮道:“臣是東宮詹事,自然奉殿下所命辦事。”
李承乾放下手中的書卷,道:“你覺得谷那律老先生如何?”
思量了片刻,于志寧回道:“傳聞中這位老先生通曉周禮,儀禮,對公羊,左傳,谷梁傳皆是通曉,學識淵源,當世居首位。”
李承乾剝著一顆茶葉蛋的蛋殼,又道:“若讓這位老先生編寫一卷書,用來支教如何?”
于志寧問道:“殿下是要創立新的經學,來教化世人嗎?”
李承乾搖頭道:“說笑了,只是一些支教相關的書籍,但孤很奇怪,為何這位老先生對弘文館的學識從來不評說。”
于志寧沉默了片刻,沒有言語。
要做一個賢君嘛,賢君的手中除了要有能夠治世的臣子,還需要學識淵博的人,有一定權威的人來編寫書籍。
于志寧道:“殿下,臣去見一趟谷那老先生。”
“好。”
李承乾以及剝著茶葉蛋的蛋殼點頭。
等人離開之后,李承乾獨自一人坐在殿內,吃著茶葉蛋,看著書卷。
蘇婉帶著食盒而來,坐在一旁,將飯菜端在桌上,道:“殿下該用飯了。”
李承乾放下手中的書卷。
蘇婉道:“妾身聽聞谷那律老先生見了殿下之后,很是高興。”
“嗯,他老人家自然是高興的,想要人們重新奉行禮法,崇文館與老先生的志向殊途同歸。”
蘇婉坐在一邊點頭,又給殿下布菜。
李承乾道:“舅爺向孤說起了這位老先生,若只是與他老人家談這么一場,之后什么都不做,算是辜負了舅爺的好意了吧,現在想來…孤要好好利用這位當世大儒。”
蘇婉默不作聲地坐在一旁,倒上一碗茶水。
以往的崇文館看起來就像是個臨時的官邸,崇文館建立有七年,這七年就一直是這個樣子。
雖說人手很多,但一直沒有一個正式的工作。
很多時候都是一邊主持支教,一邊協助京兆府,長久這么下去,很浪費崇文館的資源。
河北對崇文館就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崇文館就可以成為大唐的書籍印發地,并且還有權威大儒主持,借此培養出一批人,能夠專心經營崇文館特有的學識。
至少這對帝國來說,需要這么一個人。
朝中不缺紙張了,缺少對未來有用的書籍。
洛陽的大雨又持續了三天才停歇,當大水退去之后,洛陽京兆府開始了與鄉民共同整理房屋,以及清理路面,做好防疫與水災之后的治理。
主持之后河北諸事的舅舅安排了兩百個官吏,前往河北進行治理。洛陽晴朗了幾天,大水也終于平穩了,李承乾走在洛陽城外,看著褚遂良送來的書卷。
“殿下,這是谷那律老先生整理出來的第一卷書。”
李承乾道:“支教的事可都安排下去了?”
“回殿下,河北各州府都安排了崇文館的支教夫子。”
李承乾感慨道:“又是一筆巨大的支出。”
褚遂良不置可否地嘆息。
以往不覺得支教的支出是一筆巨大的負擔,但是因為當時的支教規模并不大。
但現在崇文館的支教范圍擴展到了河北各地,負擔頓時大了許多。
關中地處華西,河北地處華北,東臨渤海,南接山東與河南,十一個州府,以前的河北又叫冀州,放在以后就是京,津,冀要地。
河北,既是父皇東征的后方,也是穩定中原形勢的要地。
這個時代還是缺少人才的,現在李承乾有點理解了,父皇的那句天下英才,盡入吾彀。
想做一個英明的皇帝,需要有太多的人為社稷獻上心血。
就如李麗質近日來查看的河北各地的卷宗,如果將戰爭的動員能力當作生產力。
那么如今蕭條的河北就能在短時間能有起色。
大水過后,還有不少官吏走在洛陽周邊,他們在組織鄉民,在維持秩序,讓大雨過后的洛陽能夠更快地恢復生產狀態。
護衛在前方的柴哲威快步走來,他遞上兩只梨,道:“殿下,這是鄉民進獻的梨。”
李承乾拿過這兩只,抬眼看去就見到幾個鄉民正在朝這里行禮。
柴哲威道:“這些鄉民感念太子殿下治理洛陽,獻上此梨,說是這梨一定比關中的更好。”
李承乾咬下一口梨在口中咀嚼著,笑道:“確實比關中的梨更好。”
言罷,那幾個鄉民就離開了。
李承乾走到一片果樹林,見到郭駱駝正在這里。
“郭寺卿,是何時來的洛陽?”
郭駱駝回身行禮道:“這些天下雨,臣便想來洛陽看看,房相說也不知道今年的梨如何,便讓臣來一趟。”
這片果樹林種著的都是梨樹。
郭駱駝解釋道:“以前這里是一片淤地,黃河從上游而來,這片地在長久地沖刷下,就成了一片果林,土壤很深,而且肥沃。”
他又嘆道:“今年的這場雨太大了,臣便讓人摘走了這里的梨。”
李承乾道:“好在這場大雨結束了。”
郭駱駝起身道:“但愿今年風調雨順。”
貞觀十八年,冬。
皇帝依舊沒有回來,在遼東郡駐扎了下來,打算來年再去攻打高句麗腹地。
有了糧草與衣,父皇就能夠在遼東駐扎,并且與高句麗大軍在天寒地凍中對峙,甚至能讓唐軍比高句麗人過得還要更好一些。
遼東的軍報送到了洛陽,跟著一起回來的還有張亮大將軍。
或許是父皇真看不上這位大將軍領軍才能,這才讓他回來了。
看完了軍報,李承乾蹙眉看著對方道:“大將軍,因何這般狼狽。”
張亮的嘴角還有些淤青,他道:“末將回來的時候被侯君集給揍了。”
李承乾帶著后知后覺的神情,“為何?”
張亮痛得嘴角一抽,道:“侯君集聽說末將渡海攻打卑沙城不力,那廝取笑末將,還說本來東征一戰就應該是他去。”
李承乾感慨道:“大將軍既然回來了,就好好休養一段時日。”
“喏。”
“慢著。”李承乾揣著手坐在暖爐邊,又道:“聽說大將軍與術士來往?”
“末將家中確實有幾個術士。”
李承乾頷首道:“人應該自強,就算如李道長那般的道門中人也極為排斥術士。”
“末將…”
李承乾笑道:“勞師遠征,如今這才回來大將軍且先去休息吧。”
“末將告退。”
李承乾收起了笑容,繼續看著手中的軍報,有了糧草與衣御寒,唐軍就有了能夠在遼東扎根的本錢。
李麗質帶著一紙書信而來,道:“皇兄,父皇的家書送來了。”
“嗯,父皇都說了什么?”
李麗質無奈道:“也沒什么大事,就是問問父皇的身體,還有朝中的事,竟然還有人向父皇稟報,說起了河北的事。”
自然是有人奔赴遼東,去告知父皇,希望可以讓太子收手。
可那又如何?人都抓了,該殺的也都殺了。
當他們去了遼東見到父皇,可又能如何?他們什么都改變不了。
在洛陽從春季一直到冬季,不知不覺一年過去了,孩子也年長了一歲。
小於菟與小靈鵲就坐在殿外的凳子上,這兩個孩子期待著小福拉好面條,期待著今天的美食。
“下雪了!”小靈鵲指著天空道。
李麗質走到殿外,她抬頭看去,見到了漫天的雪。
東陽帶著斗笠從雪中走來,她慵懶地道:“孫神醫也不知去了何處,一年了,不見他老人家回來。”
李麗質道:“他老人家一生都在行醫,多半也在別的地方治病救人吧。”
“這一次他老人家真的不會回來了。”
李麗質拍了拍東陽的后背,瞧著這個失落的妹妹,安慰道:“若一直將孫神醫留在長安,他老人家也不會安心的,他是個想要走遍天下的神醫,不能一直留著他,也留不住的。”
“不如就讓他離開,讓他老人家可以盡心地去做,他愿意做的事。”
小靈鵲問道:“姑姑,孫神醫是誰?”
看到孩子,東陽忽然一笑,解釋道:“那是一個很厲害的老人家。”
兩碗面條放在了孩子的面前,小於菟雙手捧著碗,看著漫天的大雪,一口接著一口地喝著湯。
小靈鵲忽然問道:“姑姑,爺爺什么時候回來?”
東陽坐在他們身邊,道:“可能是明年。”
小於菟也有點想爺爺了,吃面的動作也跟著慢了許多。
朝中還在消化著今年秋季以來,掃清河北的成果,當初從河北世家押送的一車車的銀錢到了洛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