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人到中年,父皇依舊體現了他在戰爭上的才能,這支從草原而來的騎兵從敵人未曾設想的方向突然殺入。
而郭孝恪的行為險些打亂了唐軍一開始的布局,為此父皇還是很惱怒的。
也難怪當年與李靖大將軍下棋之時,他說陛下打仗往往膽大又有謀略,而他李衛公打仗則是枯燥許多。
李承乾擔心的還是人口問題,各方可汗以及部族的首領在戰爭會消耗多少人口?
半個時辰之后,外面的雨水已停歇了,父皇的怒火也平息了,與尉遲大將軍,房相商議著接下來的形勢。
李承乾將妹妹背上,看著殿外還有些許的雨水淅淅瀝瀝落下,撐著傘走到了殿外。
似乎是感受到夜風的糧食,小兕子在皇兄的肩膀上蹭了蹭,她低聲道:“甑糕…”
李承乾會意一笑,這個妹妹到現在還想著吃,多半是夢到吃的了。
黑漆漆的皇宮中,一旁的兩個太監提著燈籠走在太子殿下身前。
遠處有燈火,那燈火的方向就是東宮。
背著還在睡著的妹妹走入東宮,看到其余弟弟妹妹正在看書,這是東宮一種類似晚自習的活動。
將還睡著的妹妹交給麗質,李承乾便坐下來檢查著妹妹的課業。
麗質這個月的課題是與生產力與技術關系相關的,她論述了關于技術在生產力應用上的必要性。
李承乾還看著這篇論述,就聞到一股香味。
正在看書的李治忽然抬頭道:“烤包子!”
李慎也道:“是烤包子。”
蘇婉與寧兒捧著兩盆熱乎乎的烤包子而來道:“用點吃食。”
在場的弟弟妹妹一陣歡呼,她們紛紛上前拿包子吃。
寧兒給端著盤子的殿下們分包子,又道:“注意燙口,慢點吃。”
片刻之后,蘇婉帶著兩只余下的烤包放在丈夫面前,道:“就剩下兩個,妾身近來身體不適,也吃不下。”
李承乾道:“給她們吧。”
之后,寧兒又與蘇婉低聲說了幾句話,兩人似有思量。
弟弟妹妹在殿門前坐在一排,從高到矮整整齊齊,她們看著漆黑的夜色吃著烤包子,又好像在看著黑夜中隱約可見的雨水。
李麗質對她們道:“吃完再看半個時辰書,洗漱后就去睡。”
她們三三兩兩地點著頭,高陽吃不了這么多就將自己的包子分給了李治,最后李治與李慎吃得最多。
雷雨過后的空氣異常地好。
翌日,李承乾晨跑之后,正在舒展著筋骨,道:“東陽啊。”
“嗯,妹妹在。”
“你蘇姐姐近來身體不太舒服。”
“妹妹這就去看看。”
言罷,東陽拉著蘇婉診脈,她時而面色凝重,又詢問了幾句話,再是思量了片刻。
今天的東宮早飯是湯餅,從廚房傳來了餅香。
東陽診脈之后,低聲道:“蘇姐姐多半是有身孕了。”
“身孕?”蘇婉訝異地捂著嘴。
“多半是不會有錯的,可以再多看一月便能確定了,蘇姐姐近來不要勞累,妹妹時常來診脈。”
蘇婉還是有些不可置信,她雖說也年過二十,但還未有做一個母親的準備。
東陽笑道:“蘇姐姐不用害怕,這不過是女子都要經歷的事。”
現在的東陽已是一個很有經驗的大夫了,她又道:“無妨,有妹妹在,妹妹還與孫神醫給許多人家的婦人接生過,蘇姐姐年紀正好,生產也該是順利的。”
蘇婉面色稍紅,微微點頭。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東宮,也傳到了父皇與母后的耳中。
又過了幾天,蘇婉的孕吐更明顯了。
李淵笑呵呵地與小兕子玩鬧著,李承乾蹙眉看著玩鬧的爺爺,忽然有種感覺,爺爺這是越活越上頭了。
東宮的太子妃有了身孕,所有人都是高興的。
午后,李承乾揣著手來到中書省門前,看皇叔就坐在這里啃著一張餅。
李孝恭道:“早起沒用飯食,急匆匆就去上朝了。”
李承乾也在一旁的臺階上坐下來,道:“西域的戰事恐怕還要打一段時間。”
“這是右率的賬冊。”
賬冊上所記的都是些日常的花用,李承乾頷首道:“一共六貫錢,晚點就讓于志寧送去。”
李孝恭擠眉弄眼地小聲道:“東宮右率的人是不是太少了,要不要加點?”
“少點好呀,養出來的是精兵強將,而且還很省錢,三兩月的開銷都用不到五貫錢。”
反正是東宮的右率,太子說要怎么樣就怎么樣。
李孝恭道:“青海那邊的田畝該有收獲了吧?”
李承乾將手揣在袖子里,回道:“不知道呀,還沒送來消息,皇叔近來如何?”
“還能如何?跟以往一樣。”
每每到了夏天,河間郡王總是很清閑的。
回頭看去,中書省內的官吏們已忙成了一旁,朝中各部的官員腳步不停地來往。
于志寧拿出一份名冊道:“太子殿下,這是今年科舉及第的名冊。”
李承乾拿過名冊問道:“核對過了嗎?”
“回殿下,沒有出錯。”
“明日就揭榜吧。”
“喏。”
“還有一事。”李承乾將東宮右率的賬冊給他,道:“這是東宮右率的用度,你安排一下。”
于志寧接過賬冊,看了一眼也是微微蹙眉,這恐怕今年以來最小的一筆花銷了,到:“臣這就去安排。”
中書省還有很多事要忙,李承乾起聲道:“皇叔可有空閑?”
李孝恭回道:“想著找承范喝酒。”
“今日早朝聽程大將軍要與江夏皇叔喝酒。”
“那某家不去了,與程咬金這老匹夫喝酒太煞風景。”
李承乾帶著皇叔走出朱雀門,來到熱鬧的朱雀大街上,又道:“這兩天怎么沒見英公。”
“還不是郭孝恪的事,懋功氣得恨不得親自,殺去西域。”
“唉…”
李孝恭看了看四下,湊近道:“郭孝恪那廝回來之后,多半要挨了責罵再挨鞭笞。”
兩人走到長安城外,李孝恭又叫了一駕馬車,“殿下去哪兒?”
李承乾道:“咸陽橋。”
也不用再喚來一個車夫,李孝恭親自趕著馬車,一路朝著咸陽橋而去。
咸陽橋依舊熱鬧,馬車行駛在官道上,抬眼看去就能見到田地里還有勞作的關中鄉民。
李承乾看著田畝收割的情況,又道:“皇叔,過咸陽橋再繞一圈。”
李孝恭意興闌珊地揮動馬鞭,知道太子殿下今日是出來查看田地糧食收獲的情況,拉著韁繩故意讓馬兒放慢速度。
繞著縣走了一圈,李承乾這才進入咸陽縣。
在咸陽縣興建了三間紡織作坊,這里有三架新制的紡車正在一群婦人的操作下運作。
上官儀腳步匆匆趕來道:“太子殿下。”
李承乾想不起來上一次見上官儀是什么時候了,只是看他的嘴邊蓄養起了胡子,以前沒這么厚重的胡子的。
“劉縣令跟著吳王殿下去了洛陽,臣代劉縣令安排咸陽縣事宜。”
李承乾走過這三間作坊,問道:“田地里的人手夠嗎?”
上官儀回道:“足夠的。”
先讓皇叔與上官儀說著這里田地的耕作事宜,李承乾向這里的婦人問詢了幾句話,都是工錢與工作相關的。
這里的工作完全是按照產量來算,生產模式上與涇陽縣差不多,婦人們也可以將棉麻帶回來接著紡線織布,至于工錢她們能做多少,給多少工錢。
等上官儀與皇叔談完,李承乾查看了作坊的賬目。
關中要保證糧食的自足,眼下來看關中的田畝不適合用來種棉花,西北的河西走廊與隴右地界能否種棉花還兩說。
大唐依舊是黃河與長江流域為主的小農經濟,這種小農經濟很脆弱,因此棉花的價值雖說高,但也不能將糧田改成棉花地。
小農經濟的局限性導致了生產力必定會遇到瓶頸,這個觀點已在李麗質的課題論述上提及了。
而涇陽與渭南的生產模式也從一定程度上印證了麗質的觀點。
這也就造成了,棉花到了關中就一定會是一種奢侈的物件,甚至近兩年來一直都會是這樣。
而棉花制成布匹或者冬衣,這又是一項成本。
如果說郭駱駝在西域種的棉花或許不值一文,但大批量地運送到關中之后,價值就能翻幾倍。
看完了賬目,李承乾打開這里的庫房,入眼的是一倉庫的棉麻布,這種用麻與棉交織而成的布匹,手感更細軟一些。
看著賬冊上的數目,李承乾吩咐道:“拿出一半的棉麻布送去朝中,夏收之后賜給朝中五品及以上的官吏,人手一批。”
去年送來的棉花都已快消耗光,接下來的半年紡織作坊就要停工。
咸陽縣的紡織作坊就是一個試驗地,實驗人們對紡車運用以及分工體系下,計件計量的工作模式是否好用。
李承乾讓上官儀將這里的賬冊都帶上,又道:“弘文館回去之后,梳理這半年來咸陽縣的生產秩序,以及產量與鄉民生產相關的情況,之后寫一個奏疏,送到中書省。”
上官儀行禮道:“臣領命。”
殿下所言的本就是弘文館的本職工作。
李承乾又道:“弘文館現在有多少人?”
“回殿下,五品及以上包括下官有學士一共二十六人,還有校書,行書,典書各六人,還有筆匠,紙匠各三人。”
弘文館是門下省的官職,李承乾道:“今年科舉及第的名單已揭榜,朝中又會來許多新官吏,入秋之后你入門下省,掌侍左右,弘文館的事伱繼續身兼著。”
“臣領命。”
李承乾笑道:“你是個辦事勤懇的人。”
見太子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官儀低頭躬身作揖。
李承乾走到田地邊揣著手,望著遠處的田野,鄉民一家數口人聚在田地中,坐在麥稈堆上吃著飯食。
這種景象看著很喜人,也令人覺得愉快。
“今年科舉及第有三百一十二人,有人說關中冗官太多了。”
“回殿下坊間確實有這等傳聞。”
聽上官儀答話,李承乾側目看去見到皇叔正在與幾條狗對峙,不得不說皇叔的中年生活,也算是別樣多彩的。
見太子嘆息,上官儀神色一緊張連忙道:“坊間非議的人,多不在朝中為官。”
李承乾的嘆息自然不是因這種事,朝堂雖然忙,但朝堂的位置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的,可以給些閑散的文職留著科舉及第的官吏,可以幫著做一些遞交文書,編寫文書的工作。
這樣的人手是現在最緊缺的,貞觀十三年了,如今前所未有地忙碌。
忙著為關中建設,忙著查問各縣,忙著編撰書籍,還忙著整理案牘與賬冊,更不要說糧草調運,以及河道修繕等種種事。
不只是朝中及第的人,還有三千余人的落榜學子,這些人會被崇文館擇優錄用,支教也好,去關外的崇文館也好,人手永遠是不夠用的。
李承乾更希望這樣的人更多一些,將來會有很大的用處。
回到長安的第二天,上官儀就讓人將庫房中的棉麻布全部送到了長安,一半交給京兆府拿去,一半送到了朝中,要送給這些天忙碌加班的朝中的官吏,一人一塊香皂,一人一匹棉麻布。
京兆府,許敬宗扒開探頭要看文書的晉王。
他自顧自抖著腿,目光看著上官儀帶來的文書。
“許少尹,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讓京兆府的帶著棉麻布去聯系各地的客商,看看棉麻布的價格可以賣到幾何。”
許敬宗一手撫著棉麻布,感受著質感道:“上官老弟,老夫聽說此布只有宮中才有?”
“以前是的,現在留了一些下來,將來坊間也會更多。”
許敬宗放下文書苦惱道;“那些商客越來越不好對付了,肥皂的價格一年比一年低。”
上官儀坐在一旁道:“怎么?還對付不了幾個商賈?”
許敬宗冷哼道:“這般上等的布,自然要賣個好價錢。”
當初兩人算是一起投效太子的,許敬宗的境遇比自己好很多,對此上官儀不覺得羨慕,他本就不喜許敬宗的作風。
念在這么多年的交情,上官儀更希望許敬宗為人更正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