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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一春都傻了,不知道今天李副處長的火氣怎么這么大,還沒等領導解釋完就發飆。
姬毓秀是了解這位二哥的脾氣的,悄悄地,趁著大家不注意,往自己辦公室方向溜去。
沈放來的很快,路程不遠,又是開著隊里的車過來的。
等到了門口見著李學武的車便跳下來往這邊過來了。
許是聽見車動靜,站在門廳里的新任所長和老邢他們都趕了出來。
還沒到門口呢,就聽見李學武的聲音說道:“我的時間有限,沒空聽他跟我說套話,你就在這兒辦這個事兒,什么時候辦好了什么時候回去”。
老邢陪著新所長趕出來的時候發現李學武的車已經往胡同外面開去了,只有沈放帶著人還站在門口。
“沈隊…”
這邊要解釋,可沈放眼神陰翳地盯了他一眼,道:“給我上眼藥是吧?”
說完,也不搭理他,再次上了車,對著司機說道:“去分局”。
大隊的司機當然聽副大隊長的話,按照指令,打了方向盤就往分局開。
新來的這位現在才察覺事情大條了,皺著眉頭看著沈放的吉普車遠去。
他也是一所之長,現在也是有身份的,還容不得自己說話了?
老邢站在旁邊勸道:“要不我去取摩托,咱們跟上去說說?”
他也是好意,這位才來幾天,對這邊的事情不大了解,交接工作可能忙過了頭,一時沒有注意遺留下來的問題。
只要低頭表達一下態度,即使到了領導那邊,也就是被說幾句。
可哪成想,這位也是態度強硬的,一扭頭看著老邢說道:“去干啥?我做錯什么了?”
說完話也不看老邢尷尬的樣子,轉身往回走去,邊走還邊對著追出來的戶籍管理員說道:“這事兒往后挪,我看他能怎么著”。
還能怎么著,李學武的事兒多,哪里會跟他在這兒耗著。
再一個,級別在這兒擺著呢,李學武真跟他說不著話。
跟沈放說完,這個事兒沈放一定會給他一個交代的,可不止是帕孜勒的事兒辦妥,還有今天的事兒。
在回大隊的路上,沙器之轉著身子問道:“處長,上午不回廠里嗎?”
“暫時不回”
李學武眼睛看著窗外,心里一直都在琢磨這幾天的事兒。
鋼城的,廠里的,大隊的…
等指揮車進入到大隊停車場的時候,正瞧見十幾人正在停車場指揮停車。
李學武下車后看了看,卻是廠里交付過來的羚羊慶幸巡邏車。
“這么快?”
“李處長好”
生產管理科的科長呂培忠見著李學武過來笑著打了聲招呼,隨后便開始解釋道:“夏處長催的急,說是您這邊著急用,讓我們加班加點兒地搞出來,先可著咱們這邊用”。
他跟李學武打過交道,知道李學武的臉酸,在回答的時候也是小心翼翼的。
上次在實驗車間就被李學武搞了個沒臉,回了生產管理處又被他們處長給訓了一頓。
“老夏把改裝任務轉給你們了?”
李學武還是記得這個人的,上次跟自己打馬虎眼,被自己晾了,現在看著態度還不錯。
“是,夏處長他們設計處活兒多,也照顧我們”
呂培忠小心回著李學武的話,眼睛卻是一直看著李學武的臉色的。
如果發現自己的話稍微不對,便要趕緊補救。
這會兒看著李學武的臉色還好,便也在心里稍稍放松了下來,嘴上感激地說道:“都要感謝李處長的關心,能給我們創造一些好的條件”。
李學武輕笑了幾聲,擺手道:“我是比較看重設計處的功底的,既然老夏信任你們,那這些工作轉交給伱們,我也是放心的”。
聽見李學武的話,呂培忠不由得笑了出來,只要這位滿意,今天就不算白來。
不然依著他科長的身份,哪里會親自來治安大隊這邊交付車輛。
為的就是見見李學武,表示一下態度,也想看看李學武對設計處把工作外包給生產管理處的態度。
現在看著還行,李學武滿意,他們就能繼續干下去了。
“您放心,質量上我們絕對按照設計處的要求進行把關,并且在保證質量的同時還能保證數量”
呂培忠指了指現場的十臺羚羊輕型巡邏車說道:“上次在這邊收到了四十七臺羚羊訂單,后來在廠里又收到了三十臺訂單,基本上,下周都能完成交付”。
“還是你們干活麻利啊”
李學武掏出煙給呂培忠遞了一根,呂培忠則是很感激地模樣接了,拿出火柴先給李學武點了,這才又給自己點了。
“老夏他們都是老頭子,熬個夜都跟我抱怨要死要活的,呵呵呵”
聽見李學武開玩笑,呂培忠也跟著笑了起來,道:“您就別為難設計處那些老師了,只要還能喘氣兒的,都是中間力量呢”。
李學武想到實驗樓里多數的白頭發,也是笑了起來。
倒不是說那些人就退休了還工作,而是沒退休呢,頭發就白了。
“草原虎和信號燈的銷售情況怎么樣?”
李學武當天回廠只問了個大概,這兩臺車的價格高,當時下訂單的就紡織廠那一臺,后續的訂單他倒是沒有關注。
“草原虎有十臺訂單,信號燈暫時只有三臺”
呂培忠解釋道:“價格是一方面,實用性也是一個原因”。
看著李學武點頭的模樣,知道這是理解他們的,便又繼續說道:“不過我們估計著,更多的原因是不知道相關車輛的使用方式和方法,還在觀望之中”。
“這確實是個問題”
李學武點點頭,道:“擺在那兒和看著它干活兒是兩碼事兒啊”。
“是的”
呂培忠肯定道:“我們在成產改造過程中盡量保證相關配件的原始數據,也在摸索車輛的數據”。
“這個我要說一下”
李學武點了點呂培忠,道:“咱們廠是基礎材料生產廠,按理來說,什么件兒都能造,就沒想過發動機能不能搞一搞?”
“這…”
呂培忠猶豫了一下,解釋道:“我也跟夏處長談過這個問題,舊有車輛終究有用盡的一天,想要把這個項目一直做下去,還是要有咱們自己的技術的”。
“嗯,就是這個意思”
李學武拍了拍呂培忠的肩膀,示意他跟著自己往大院兒里面走,邊走邊說道:“又不是沒有實物擺在那兒,可以拆開了復制嘛,實在不成用尺子量,汽車的心臟解決了,其他就都不是事兒了”。
呂培忠明白李學武的意思,魔都200人的小改裝廠能造,奉天的玻璃廠能造,生產消防器材的廠子也能造。
那作為基礎工業的軋鋼廠就更應該能造車的,畢竟這款車太簡單了些。
兩千多毫升的發動機,馬力只有五十匹,只能拉個輕型步兵和輕型裝備啥的。
不過現在的保衛環境也不需要更大馬力的巡邏車,這樣的簡單結構剛剛好。
開太快了干啥,巡邏嘛,慢慢溜達唄,最快一百多邁的速度足夠用了。
“您說的這個我回去跟夏處長討論一下,爭取造出咱們軋鋼廠自己的車”
“哎!這就對了嘛!”
李學武帶著呂培忠進了辦公室,示意沙器之沏茶,自己這是讓了呂培忠坐。
“我找老夏搞的這個項目并不是一錘子買賣”
李學武坐在了單人沙發位上,邊抽著煙邊說道:“車間里的情況不用我說你也清楚,人太多了”。
“是”
呂培忠點頭道:“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一臺機器一個師傅四個學徒,有的學徒都三四年了,唉”
“都這樣”
李學武的手輕輕磕了磕沙發扶手,道:“總不能看著工人的孩子在外面晃蕩不是?能招進來的還是得招”。
“還是您為我們著想”
呂培忠贊道:“不僅僅是改裝車的項目,還有居民區,我們都聽說了,這事兒不怨您”。
李學武擺擺手,道:“我終究是那個潑冷水的人,大家恨我也是應該的”。
“誰都不是傻子”
呂培忠感慨地說道:“就算是那兩幢大樓起來了,也住不進去幾個人,后續的怎么辦?”
聽到呂培忠這么說,李學武也是皺起了眉頭,他不知道這是呂培忠自己的意思,還是代別人傳話。
不過他能這么說,就代表有一個積極的態度。
“不說這個了,我現在是不會在其位,不謀其政”
李學武吹了一口煙霧,道:“與其猜想這個,倒不如想想怎么給工人們開源,讓大家都有個好日子”。
“是,您說的對”
呂培忠點頭,道:“如果能把改裝項目做好,確實能給我們生產管理處帶來實惠”。
“這也是我想做的”
李學武擺擺手,示意他喝茶,嘴里說道:“要把目光放長遠,如果汽車發動機和傳動裝置研究透徹,我們一邊可以自己生產車輛,還可以一邊研制新的車輛嘛”。
說著話,指了指手上的手表,道:“允許有梅花,允許有紅旗,允許有各種牌子的手表,只要設計的好,生產的出來,那就有用武之地”。
“還是您站得高忘得遠”
說實話,呂培忠是不敢想這些的,能造出發動機都算是不容易的一步了,哪里敢想自己研發新的發動機和汽車。
“哎,要有志氣”
李學武用夾著香煙的手點著呂培忠說道:“都是兩個肩膀扛著一個腦袋,憑什么中國人不能造汽車?”
說著話給呂培忠解釋了自己的設想:“現在沒有私人車輛,不代表以后不會有嘛,人民早晚都要富強起來的,到那個時候咱們怎么出行啊?”
“再有,就算是現在,公用車輛也是明顯不足的嘛,路上跑的公交車五花八門”
李學武無奈地說道:“進口的,自己造的,電的、煤氣的、汽油的、柴油的,還有燒劈柴的,太落后了”。
“您是說,咱們以后可以造公交車?”
呂培忠真的沒想到李學武的心有這么大,竟然敢碰現在專業造車廠都在實驗階段的項目。
“怎么?不行?”
李學武笑著看了呂培忠一眼,隨后繼續說道:“京城汽車廠從波蘭引進過一種ZSDNysa501M中型面包車”。
“我見過”
見李學武說起這個,呂培忠點頭道:“包子臉,俏嘴巴,嘴巴上面是兩個大眼睛似的大燈,還是八座的”。
“嗯,就是那個”
李學武點頭,道:“其實結構很簡單,就是一個底盤加了框架,里面加座椅,外面加蒙皮,咱們廠完全造的出來”。
“這…”
呂培忠猶豫著問道:“看著很復雜的,咱們能造?”
“能”
李學武肯定地點點頭,說道:“那車的馬力也就50匹,跟你們現在研究的是一樣的馬力發動機,通用”。
聽見李學武這么說,呂培忠真是來了精神,道:“那幾臺車被他們當寶似的用,沒想到這么簡單啊?”
“重點是設計”
李學武磕了磕煙灰,道:“從發動機開始,要不斷地積累經驗,要設計更好的,更實用的”。
“還要設計更好看,更具代表性的外觀,誰娶媳婦兒不愿意娶個好看的?”
呂培忠聽見李學武這么說,不由得哈哈笑了起來,雖然比喻很那個,但是生動。
“照您這么說,那里面的舒適性也要設計了,娶媳婦兒誰不愿意娶個賢惠的嘛!哈哈哈”
李學武看著無師自通的呂培忠,點頭道:“一法通,萬法通,有了面包車,就可以嘗試造救護車、載客車、廂式貨車等等”。
呂培忠感慨地說道:“如果咱們廠也能生產載人客車,這廠里工人的通勤問題就都解決了,再也不怕路途遙遠的問題了”。
現在工廠上下班的哪有通勤車啊,有的廠子門口有公交車路過,那算是撿便宜,像是軋鋼廠這邊,都是自己走著來或者騎自行車。
李學武倒是沒想到呂培忠能想到通勤車輛上面去,這有點兒奢侈了。
“會有那么一天的”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李副廠長提出的聯合企業就是奔著讓工人富裕,讓工人方便的目標去的,如果能研制出發動機,咱們就能以此為基礎,找到相關企業進行合作了”。
聽見李學武這么說,呂培忠的眼睛亮了亮,并沒有及時接上李學武的話,他聽懂李學武的意思了,也明白李學武這是在表達什么。
“我想僅在我個人,還是愿意看到這種未來成為可能的”
“呵呵”
李學武沒有過多要求什么,輕笑著轉移了話題,聊起了當前改裝生產的事情。
沙器之站在一邊,一直聽著,顯然他也是明白了,處長這是在挖墻角了。
李學武信奉一句話,那就是只要鋤頭舞的好,沒有墻角挖不倒。
在送走呂培忠后,李學武便起身去忙辦公桌上的事情了。
這種事情只要種下種子,不斷地用利益去澆灌,那么有一天終究會長成他想要的果實。
他這邊還沒忙活多一會兒,就有門衛那邊電話打過來了。
沙器之接通后,給李學武匯報道:“領導,是一個叫丁萬秋的人,說是跟您認識”。
“嗯”
李學武手里寫著意見,頭也沒抬地說道:“你去門口接他一下”。
“是”
沙器之也不認識這位,既然領導說了,那他就照辦。
丁萬秋是早上那會兒遇見老彪子的,特意問了李學武的時間。
他還以為李學武不愿見他,躲著他呢,沒想到老彪子卻是說了李學武的單位地址。
這倒是讓丁萬秋驚喜了一下,趕忙回家收拾了一下,往李學武這邊趕了過來。
等按照地址找過來,這才發現,這不是前朝那個榮祿家的宅子嘛。
一想到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他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家的宅子。
榮祿家的都保不住,那自己一個小小的武師哪里是人家的對手。
一想到這兒,不由得心生悲涼。
一個是現在自己的處境,一個就是港城那些親人的六親不認。
再看見門口的警衛和莊嚴的門廳,不由得心生敬畏。
今天也是突然驚訝于李學武要見他,所以奔著一股子勁兒就來了。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李學武已經不是那個跟他在剃頭攤兒上遇見的少年了。
自己現在一介平民,能看著他一步步成長,沒有把關系斷了,都是當初的慷慨和緣分。
“您是丁同志吧”
沙器之走出來,對著丁萬秋問了一句,這會兒見著這人面色有些難,內心不由的猜測這人和處長的關系。
丁萬秋見是一個青年過來問詢,便趕緊應聲道:“是,我是,請問李處長…?”
“領導在等您”
沙器之側過身,抬手示意了一下,隨后便往前走去。
丁萬秋看了看門兩邊的崗哨,猶豫著邁步跟上了這個秘書模樣的人。
等邁過了門檻都不見剛才阻攔自己的警衛有動作,這才放下心里的石頭緊跟上了沙器之的步子。
看著院里忙碌又莊重的氛圍,已經看不見昔日國之重臣家的閑適模樣。
只能從尚還存在的雕梁畫棟中依稀看出當年的富麗堂皇。
穿過垂花門、三門,直接到了正院,正見到居中的正房門口正站著一位彪悍霸氣的青年。
“哎呀,李處長…”
不等丁萬秋客氣,李學武笑著擺擺手,示意了一下屋里,道:“老哥里面請,器之泡茶”。
說著話帶著丁萬秋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丁萬秋只覺得步子變的沉了,肩膀上也有了壓力。
這院子里本就被改造的莊嚴肅穆,再加上一個個穿著制服的人員進進出出,更烘托了機關里的氣氛。
由著李學武讓請在了沙發上,丁萬秋因為見著秘書在沏茶,并沒有急著說出自己的來意,而是客氣了起來。
“沒想到李處長又有了新的崗位,一直不知道在這邊又開了局面”
李學武讓了煙,解釋道:“也是才搬進來,作為東城分局的治安補充力量的存在,還沒在居民面前亮相呢”。
“原來如此”
丁萬秋接了香煙,由著秘書給點了,這才繼續說道:“知道你是管治安的副處長,可一直沒在東城見你露過面,還奇怪呢”。
“先前一直也忙”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在沙器之放下茶杯后說道:“去吧,我跟丁先生談些事情,一會兒我叫你”。
“哎,知道了”
沙器之最信服李學武的一個地方就是坦陳和交心,這句話本可以給他安排個什么臨時的工作支走他,卻是明明白白地說了出來,不僅聽著舒服,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價值。
丁萬秋跟出門的沙器之笑了笑,算是感謝沙器之的辛苦。
等人走后,這才轉過頭看著李學武說道:“知道您忙,可老兄實在是沒轍了,只能再次叨擾兄弟你了”。
“嗯”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說道:“你說的那個事兒我回來想了想,確實很難辦”。
“我知道”
丁萬秋點頭,道:“還不像那天在我那兒的那些人,我那處祖宅實在目標大了些”。
“確實”
李學武解釋道:“你要是正常的調動還好說,這么明顯的動作,怕是有人已經盯上你了”。
“哎呦,我的弟弟啊”
丁萬秋苦著臉說道:“還說什么怕啊,就是有人盯上來了,兩千塊就要買我一百三十多間的宅子啊”。
“是嘛”
李學武也是略顯驚訝地說道:“這我還真不知道您的宅子這么便宜”。
“你就別逗老哥了”
丁萬秋無奈地說道:“要是我爹知道我2000塊賣掉宅子,那還不從墳堆兒里跳出來打我啊”。
李學武輕笑了幾聲,隨后問道:“那您的意思是…?”
“賣”
丁萬秋咬著牙地說道:“武大郎吃砒霜,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我倒不如帶著錢離開這里”。
“唔”
李學武用夾著煙的手指摩挲了一下下巴,道:“如果真如你所說的,會有那種情況發生,這倒不失為一種辦法”。
“兄弟”
丁萬秋真切地看著李學武,說道:“我是什么人你清楚,咱哥倆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情況已經嚴峻到什么程度不用我說你比我清楚”。
李學武擺擺手,示意丁萬秋不要再說這個話。
他不想聽,因為不用聽丁萬秋說他也知道,現在報紙上已經能顯露出來了。
無論是軋鋼廠還是東城分局這邊的正治生活學習,都能看到這種跡象。
不僅僅是上層制定的政策搖擺不定,下面做事的人也是心里長草。
倒是丁萬秋能這么早地發現不對,讓李學武真的高看了他一眼。
許是看出了李學武的意思,丁萬秋嘆了一口氣,說道:“哎,不說也罷”。
李學武疊起了右腿,問道:“你是怎么知道這個的?又是怎么知道港城的消息的?”
丁萬秋抬起頭看了看李學武,猶豫著是否說出自己的消息渠道。
李學武倒是不著急,慢條斯理地抽著煙,瞇著眼睛看著丁萬秋。
“也罷!”
丁萬秋咬咬牙,似是下定決心一般地說道:“那天在我家您見著的那幾位,都是梨園里面的前輩”。
李學武點點頭,從那天這些人的表現就能看得出,都是有藝術功底的老前輩。
“因為五七年那件事,李先生先被調走了,他們家老五便接著去了港城,這便是在港城有了柱腳”
丁萬秋解釋道:“借著李家老五蹚出來的路,后面陸陸續續的,快十年了,一直都有人沿著這條線去港城”。
“是偷渡吧”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說道:“從海灣坐船過去,如果游泳的話,死亡的危險太大了”。
“是”
丁萬秋再想到李學武曾經的履歷,便也猜到李學武是只知道這條線的,便更沒有了顧忌。
“雖然這幾年管的越來越嚴格,可過海的人數卻是越來越多”
丁萬秋看著李學武說道:“從那邊傳回來的消息是,生活很好,場戲沒人管,很賺錢”。
“當然”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畢竟是另外一種經濟制度,不過利弊都有”。
見李學武只說了兩句,丁萬秋問道:“您過去過?”
“沒有”
李學武搖了搖頭,道:“都是聽別人說的,不過差不離”。
“嗯,我信你”
丁萬秋點頭,道:“他們說的是天花亂墜的,可我不信那邊兒就那么好,遍地是黃金,那還不得撐死”。
見丁萬秋說的有趣,李學武不由得笑了起來。
丁萬秋也是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隨后又說道:“那邊其實跟民國時候的魔都一樣,畸形的繁華下面都是枯骨”。
“那你還去?”
李學武端起茶杯笑著問了一句。
丁萬秋卻是搖了搖頭,道:“我得去,不去不行”。
李學武點點頭,算是表示了理解,眼神中看不見一絲的嘲諷。
鞭子不打在自己的身上永遠不知道疼,丁萬秋要去哪兒,那都是他的自由。
許是看出了李學武沉默背后的意味深長,丁萬秋看著李學武說道:“與其便宜別人,我更希望是您接手我的宅子”。
“是嘛!”
李學武并沒有表現出對丁萬秋猜到自己能買下宅子的意外,吹了吹茶葉,喝了一口茶,道:“您不會是還想著東山再起吧?”
丁萬秋聽到李學武用的這個詞,不由得慘笑了一聲,道:“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我也不會再回到這個傷心地了”。
“故土難離嘛,理解”
李學武既沒有說要買下,也沒有說不買,卻又是從情感上表示了理解。
丁萬秋點點頭,哽咽了一下,隨后說道:“兩萬,那處宅子有多大您是知道的,我只要兩萬塊”。
“嗯”
李學武點點頭,道:“如果按照宅子的情況來說,確實值兩萬都不止的”。
丁萬秋見李學武這么說,眼睛便是一凝,問道:“兄弟不會是想趁老哥…”
“要不我怎么說不愿意接您這茬兒呢”
李學武打斷了丁萬秋的話,笑道:“朋友之間做買賣,容易傷感情”。
說著話拿起茶幾上的茶壺給丁萬秋續了茶水,道:“多了,我心疼,少了,你心疼”。
放下茶壺,也不看丁萬秋的臉色,繼續說道:“我的建議是,您還是自己去找買家,咱們多少還能留點兒香火情”。
丁萬秋瞇著眼睛看了看李學武,問道:“您能出多少?”
“唉”
李學武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是真不想接,那是個大麻煩”。
說著話一扭頭看向了窗外,面露思考的模樣。
李學武不說話,丁萬秋眼睛盯著李學武,想要聽聽他給自己的報價。
兩人都不出聲,一時之間屋里竟然安靜了下來。
操場就在院子的隔壁,訓練的聲音是能穿過來的。
春風穿過窗子拂過屋里的家具和人,又從后窗穿出,帶走了屋內的熱量,也帶走了緊張的氣氛。
“五千”
“啥!?”
丁萬秋現在要激動的站起來了,眼里全是不敢相信。
將近八畝地的宅院面積,那可是五千多平米啊,是在東城啊。
核算下來,特么的,一平米一塊錢都不到?
“就五千”
李學武強調道:“以我現在的財力,只能出到這個價位”。
丁萬秋搖了搖頭,一句話都不想多說,站起身就要離開。
“我可以用金條支付”
李學武輕飄飄的一句話,直接把丁萬秋的腳釘在了原地。
“真的?”
“呵呵,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李學武端著茶杯又喝了一口,隨后說道:“就不用我把金條亮出來給你看了吧?”
“當然”
丁萬秋重新坐了下來,看著李學武說道:“銀行金價回收是七塊六毛八一克,你是按照這個給我吧?”
“呵呵呵,你覺得呢?”
李學武歪著嘴笑了笑,說道:“不然我為什么篤定你能認同這個買賣呢?”
丁萬秋看著李學武晃了晃下巴,道:“你知道外面的黃金價”。
“不然呢?”
李學武看著丁萬秋說道:“現在外面的金價應該在五十美刀一盎司,其實你是虧的,巨虧”。
“不”
丁萬秋搖頭道:“我沒虧,反而有的賺”。
李學武搖了搖頭,很難想明白這個時候的人把京城幾千平米大宅子賣掉,拿著一千多美刀跑去港城的想法。
就像后世一樣,很難想明白那些在一開放后,就急不可耐地把京城的祖宅賣掉,換成美刀去落山雞耍盤子或者當雞的想法。
“我相信你”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無論在哪兒,你都不會吃到虧”。
“但愿吧”
買賣談成,丁萬秋卻沒有如釋重負,反而有種落寞的感覺,好像什么寶貝從自己身上掉下去了一般。
李學武給他的這個價格確實低,低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可隨后的黃金支付卻又把價格拉了回來,讓他覺得李學武并不是那么的混蛋。
雖然國內的黃金收購價格高,外面的黃金價格低,而且按照正常的換算公式來計算,那美刀和這邊是一比一差不多的。
那為什么丁萬秋還覺得有的賺呢?
這就得問南邊那些做蛇頭生意的人了,李學武是不知道的,他是正經人。
就算李學武真的給丁萬秋兩萬塊,那他落地港城后,兜里能剩價值一千塊的錢都算他牛嗶了。
關鍵這個時候不是不正常嘛,誰會按照正常的換算公式給你算。
喝了一口茶,丁萬秋看著李學武問道:“咱們怎么過戶?”
“換”
“換?”
“對,換”
李學武敲了敲沙發扶手解釋道:“我有一套房子,面積是小了點兒,可我想去東四條去住”。
說著話點了點丁萬秋道:“你呢,又想來感受南鑼鼓巷的氛圍,所以咱們換房子”。
丁萬秋有點兒愣,試探著問道:“你要換的那套房子多大?”
“嗯…”
李學武皺著眉頭想了想,實在是想不出自己西院的那套房子有多大,指著屋里比劃了一下,道:“這間屋子…”
“這么小!”
丁萬秋震驚的瞪大了眼睛,實在是想不出李學武怎么想的。
“哎”
李學武晃了晃手指頭,道:“沒這么大,一半吧,反正你都一個人,不在乎家里大小不是?”
丁萬秋徹底石化了,要說作假也得做的真實點兒吧,誰會這么冤大頭,拿幾千平米的住宅換十平米都不到的屋子,還是大雜院的屋子。
哎,李學武現在看見的不就是冤大頭嘛,所以想的就是這么換。
“反正你也不用嘛”
李學武笑著說道:“換到這兒來,你還可以和我做鄰居嘛”。
邊解釋著,李學武邊說道:“還有個好處,現在那處位置是集體租賃的,他們正在做牲口圈,這樣你就不用害怕走后的事了”。
丁萬秋實在是沒想到,李學武的腦洞能有這么大。
在聞三兒結婚的時候他也去隨過份子,看見西院兒養著的大青馬也跟常利說笑過。
可他萬萬沒想到啊,那匹大青馬住的棚子有一天會成為自己的“家”!
是的,李學武就是拿產權屬于自己,租賃的使用權屬于回收站,實際屬于大青馬的牲口棚子,換丁萬秋那套一百三十多間房屋,占地面積八畝,五千二百多平米的宅子。
因為丁萬秋自己愿意的嘛,就是想來這邊住,那李學武有什么辦法。
在房管局那邊,只要本著雙方自愿的原則,誰也管不著,該登記登記,該重新制作房照就重新制作房照。
“你真是絕了!”
丁萬秋給李學武豎起了一個大拇指,感慨地說道:“要不怎么說讀書人掌天下呢,還得是你們有腦瓜兒的厲害”。
“見縫插針罷了”
李學武擺擺手,說道:“你要是方便,我這邊隨時都能安排過戶的問題”。
“那當然是越快越好”
丁萬秋現在恨不得立刻跟李學武去辦手續,早點兒拿到錢,早點兒離開,免得日常夢多。
李學武看了看手表,道:“已經是中午了,我今天的工作都排滿了,明天吧,明天我讓彪子拿著手續去找你,你們兩個去辦”。
“沒問題!”
丁萬秋點頭道:“就這么說定了,明天我在家等他”。
能達成買賣自然很高興,丁萬秋也難得地露出了笑臉。
在自己即將啟程之際,他也想到了先前那些給他傳遞消息的梨園朋友。
“李處長”
丁萬秋在李學武微微驚訝的目光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那天你也看見了,家里的那些朋友也想離開,這房產嘛…”
李學武笑著敲了敲沙發扶手,隨后對著丁萬秋問道:“丁大哥你是不是覺得我想當寓公啊,買那么多房子做什么”
“不是”
丁萬秋忙解釋道:“這些先生在解放前可都是有錢人,那宅院置辦的就沒有小的,你要是喜歡,可以看看的”。
“是嘛!”
李學武微笑著點點頭,道:“那就看看?”
丁萬秋笑著給李學武拱了拱手,道:“多謝李處長給面子,也不枉這些朋友幫忙一場”。
“好說”
李學武伸出手托住了丁萬秋的手,道:“事兒好辦,人難交,我衷心希望您能好,也希望他們能好,可不想看見這個事兒起什么波折”。
“當然”
丁萬秋肅了表情,給李學武保證道:“一應的安排都有我做主,保證你不會跟他們起任何的瓜葛”。
“這樣最好了”
李學武將手里已經掐滅的煙頭扔在了煙灰缸里,道:“明天還是由著彪子跟你去辦你的那套宅子手續,其余的等周日我放假的時候再去看”。
“好好好!”
丁萬秋知道自己的事兒談完了,也該滾蛋了,便笑著站起身,跟李學武道別。
李學武則是把他送出了屋,叫了在輔房辦公室的沙器之過來送丁萬秋離開。
丁萬秋也是連連跟沙器之道謝,這公門里哪有簡單人物,能做李學武的秘書,也是個人物呢。
在離開之前,丁萬秋只想做一個安靜的美男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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