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這位秦府小王爺,會有什么后果?
秦家乃是大褚第一世家。
秦祖鎮守武道氣運,乃是大褚王朝武道集大成者,雖然秦祖平時不問世事,但若真有人想斷去秦家香火…這位天人,總不至于一丁點也不管。
今日站在此地的人,換做其他任何一位圣子,都不敢痛下殺手。
只可惜。
謝玄衣不是那些人。
此次北狩,他已經殺了謝嵊,殺了方航,再加一個秦萬煬,又算得了什么?
不過,謝玄衣并沒有急著出劍。
他立于劍氣之上,默默打量著那個站在三塵香火陣中的華袍小王爺。
亓帝脫困。
整座主城都被如意大道籠罩。
但從此刻四面八方升起的道則牢籠來看,千年時間,如意大道的殘余道則,早就散落在古國四處…
這大道之威,何其強悍?
哪怕只是垂落一縷,也絕非凡俗能夠承受。
鳩王爺神魂已經修至陰神巔峰,依舊無法承受如意大道的侵蝕…此刻入主秦萬煬身軀的這縷道則,固然比不上鳩王爺心湖里的道則強大,可煙邪畢竟也只留了一縷殘念,這家伙是怎么在如意道則侵占之下,搶奪這具身子主控權的?
對于這一點,謝玄衣頗感好奇。
這位長生齋棄徒,乃是前世他極少數“高看一眼”的存在,此人行事詭異,極擅布局,往往不按規矩出招。
“你,去殺了他。”
謝玄衣背負雙手,神色平靜,對敖嬰傳了一句話。
“我?”
妖女神色幽怨,還有些許無奈。
若是在怨鬼嶺,沒遇到謝玄衣,沒被打得跌境…她倒是不懼洞天九重天。
可如今,骨血全都喂了鳳眸,秘寶根本無暇催動。
她沒太大把握,能夠斬殺眼前之人。
“只管去做就好。”
謝玄衣伸手在敖嬰背后輕輕一推。
妖女無可奈何,掠下劍氣,直接撞入三塵香火陣中。
此刻由煙邪神念主掌身軀的秦府小王爺,神色冷漠,飄然后掠,同時雙手合十,無數符箓在空中化為炸雷,向著敖嬰斬殺而去!
道門最擅長的雷法,在誅殺妖邪之上,有一等一的奇效!
只不過龍裔本身乃是純陽之屬,并非邪物,所以這些炸雷,并不能像劈砍邪物一樣,將其直接引爆…另外一方面,敖嬰在闖入雪山秘境之時,已經領略了道門修士的雷法神通,她早已有了準備。
“珰鐺鐺——”
敖嬰雙手抬起,兩臂紅袍被切斬稀碎,但肌膚卻迸現金鐵之聲,一片片妖鱗浮現而出。
龍裔大妖,真身強悍。
就這般硬扛雷法,敖嬰蹬地奔跑,轉瞬之間便掠至秦萬煬身前,她懶得廢話,出手就是一拳,直搗秦萬煬面門!
“謝玄衣,你倒是好算計!”
煙邪殘念嗤笑一聲,繼續飄然后退,同時冷冷傳音:“以為催使妖邪殺人,就不算你的因果?”
謝玄衣依舊背負雙手,無動于衷。
讓敖嬰動手。
只是他想看看,這煙邪殘念,到底打了什么算盤,留了什么后手。
不過。
他失望了。
除了三塵香火陣。
煙邪并沒有展露更多神通,看來他的原意,就是想通過此局,試探謝真身份,只是萬萬沒想到,三塵香火陣會被人點破。此刻煙塵操縱著這具洞天九重天的身軀,與敖嬰鏖戰在一起,一招一式,皆以雷法攻殺。
唯一算是“后手”的手段,便是煙邪偷偷分散了一縷神念,在地底勾勒繪制著一座晦澀復雜的傳送陣紋…這座陣紋先前謝玄衣便見過,當初在小巷被熔蟬截殺,秦萬煬便準備借此法遁逃。
就這么靜靜觀看了數十息。
鐵騎洪流將敖嬰和煙邪圍住,遠天如意道則如潮水一般涌來。
謝玄衣終于出手了。
“嗡!”
此時此刻,他不再隱藏自己本命飛劍。
眉心金芒綻放!
金燦洞天之中,沉疴瞬息斬出。
飛劍殺人只在一瞬。
敖嬰只覺得面頰一涼,發絲散落,一把裹挾漆黑雷霆的飛劍,擦著面頰掠過,直接將面前雙手合十的秦府小王爺頭顱削去,無數符紙拔地而起堆成的鐵壁之墻在飛劍面前脆弱如紙。
“嘩啦啦…”
宿主身死道消之后,元氣潰散,這些符紙也化為漫天飛灰。
這就殺了?
敖嬰有些怔住了,早就聽聞謝玄衣殺人手段干凈利落。
可這也太干凈利落了些。
沉疴殺人歸鞘,全程只用了半息不到!
敖嬰還沒緩過來,便聽得轟一聲悶響,在面前炸開。
站在劍氣之上的謝玄衣伸出手掌,轟出元火,無比熟稔地毀尸滅跡。
自始至終他都不在乎煙邪對自己的稱呼…
因為這縷殘念的結局只有一個。
那就是死。
所以認出自己是謝玄衣又怎樣?崇龕大真人的殘念都被殺了,區區一個煙邪,難道還指望著憑借一縷殘念,就此逃出大月國?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謝玄衣燒去秦萬煬的尸骸,燒去其法衣,同時沒忘記將這顆被削去的頭顱吸入掌心,在其生機徹底斷絕之前,施展搜魂…只可惜,雖然謝玄衣動作很快,但斬顱之傷太致命,搜魂只是讀取了極其稀少的零星碎片。
確認了煙邪殘念灰飛煙滅,所有證據俱被焚去之后。
謝玄衣將手中頭顱丟入元火繚繞的虛空之中。
他對敖嬰傳音道:“上來。”
劍氣緩緩墜落,龍女神色古怪,看著黑衣少年。
謝玄衣殺秦萬煬這一幕,她看得很清楚,搜魂那一幕,看得更清楚。
這家伙,雖然出身大穗劍宮。
可真的不“吝”身份,連“搜魂”這等邪術,都在動用!
若是自己沒看錯…
因為剛剛殺人太快,導致搜魂沒有收獲,謝玄衣眼中還流露出了失望之色。
這樣的人,會種下蠱毒,倒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念及至此,敖嬰萬念俱灰,恰逢此時,心湖又是一陣翻滾,她垂眸看著自己胸口位置。
心口位置,隱隱做燙。
“謝玄衣…”
敖嬰咬了咬牙,艱難開口:“你若要挾我去大褚…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謝玄衣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看著妖女。
妖女閉上雙眼,凄聲道:“敖嬰寧可就此死去,也不愿未來茍活,淪為大褚階下囚。”
的確…
若是就這么被擒去大褚。
她的結局,必定凄慘至極。
作為一頭龍裔大妖,又碰巧汲取了真龍圣血,敖嬰血脈在不久之后,將會迎來一次史無前例的飛升,若是被丟入大褚皇城,自詡“真龍”的那些權貴皇族,將會動用一切手段,打散敖嬰斗志,將其馴化成皇城靈獸。
姜凰當年被九死禁所困。
這種禁制,讓她生不如死,即便分化出第二神魂,都未能逃脫“禁錮”。
妖女挺起胸膛,已經做好了被一劍穿心的準備。
只是等了片刻,沒有動靜。
沙塵沸卷,鐵騎之聲越來越近。
謝玄衣忽然開口道:“倘若我不殺你,也不送你去大褚呢?”
敖嬰怔了怔,緩緩睜眸,有些茫然。
她警惕地看著眼前男人:“伱…什么意思?”
“你可以回到妖國。”
謝玄衣一字一句道:“赤龍氣運,鳳眸,都是你的。”
敖嬰自嘲一笑:“天下有這么好的好事?”
“自是沒有。”
謝玄衣平靜道:“你的命在我手中。我之所以如此‘大方’放你返回妖國,便是因為‘劍蠱’已種,只要我動下殺念,哪怕遙隔萬里,你也會頃刻暴斃。”
敖嬰面色蒼白。
“正如我先前所言,你返回妖國,可以去蝕日大澤拜訪妖尊,尋求庇護。”
謝玄衣微笑說道:“你不妨看看,有幾人能夠解你蠱毒…只不過我若沒有猜錯,你返回妖國,日子也不太好過吧?你此次徹底得罪了熾翎城,鳩王爺要殺你,孔雀大尊也要殺你,那些有名有姓的妖尊,沒有一位肯幫你。”
敖嬰不過是妖國散修,背后無宗無門,更無人撐腰。
正因如此,她才鋌而走險,做出竊寶的瘋狂舉動。
若能返回妖國。
別說走訪蝕日大澤,尋求解蠱,就連活下去,都需打起十二分注意。
一不小心被仇家抓住,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你…”
敖嬰一時無言以對。
“你大可放心。我不會無緣無故牽引‘蠱毒’。”
謝玄衣擲出一塊蓮花令牌,道:“你持此令,便可感受我神魂引召。我提出的要求,你不可不應。”
“你是要我做大穗劍宮的內應?”
接過令牌那一刻,敖嬰便徹底明白了謝玄衣的意思。
給自己下蠱。
還自己自由。
這謝玄衣…是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他麾下的一枚“諜子”!
“不錯,你可以考慮一下。”
謝玄衣重新負手,緩緩說道:“相比于那些妖國大尊,我的手段最溫和。”
“考慮…”
這兩個字,在敖嬰聽起來有些諷刺。
她哪里有什么可考慮的余地?
要么接過令牌,成為謝玄衣的棋子。
要么死在這里,就此隕落。
不過有一點謝玄衣倒是沒有說錯,相比于那些妖國大尊,他的手段最為溫和,至少她還有一線希望。
“若是想好了,便立下‘魂誓’吧。”
謝玄衣隨手甩出一枚竹簡,平靜道:“不必擔心,魂誓內容不會太苛刻,按照此簡宣誓即刻。”
“…魂誓?”
敖嬰神色微微一變。
這謝玄衣倒是夠“謹慎”,留了劍蠱,還要自己立下魂誓!
不過接手竹簡后。
她神色緩和了許多。
這竹簡內容,要求她自己不可藏私,不可說謊,零零碎碎的一些要求很多,但并不強行觸碰敖嬰道心底線…敖嬰原本十分擔心,這魂誓內容太過分,一旦念下,便等同于認謝玄衣為主,如此一來,她還不如撞劍領死!
可如今,這竹簡比自己想象中要“寬松”許多。
甚至不影響道心。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得證大道。
“你…到底圖什么?”
敖嬰盯著謝玄衣,她愈發看不穿眼前男人。
說殘忍,倒也是真的殘忍。
殺秦家小王爺,眼也不眨。
說慈悲,竟也是真慈悲。
至少給自己的玉簡,還有得選,不至于讓自己只能“一死”。
“劍蠱雖然可怕,但靠此脅迫,乃是最低級的手段。有朝一日你若真不想活,不在乎被蠱毒殺死…對我反而不妙。”
謝玄衣淡淡道:“我想給你活路,但你也需要提供活下去的價值。”
“就這?”
敖嬰笑了笑,道:“我怎么覺得你說的不是真話?”
“你想聽真話?”
謝玄衣也笑了笑,道:“妖國時刻想要南下,太平之年將盡,人族不可不防,想在妖國留一枚耳目不易,宣下魂誓之后,你便替我多看看妖國山河。”
說的好聽高雅,其實便是要自己當諜子…
但這句話,敖嬰依舊不信。
只不過真真假假,此刻已不重要。
“妖國哪里有什么山河可看?”
妖女自嘲一笑,這玉簡內容她能接受,于是不再猶豫,將其讀完。
神念落定。
一縷無形命線緩緩墜入謝玄衣掌心之中。
謝玄衣將其握住。
敖嬰心湖之中,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古怪之感,她感覺自己一縷生命,都被分散而出,被眼前黑衣少年,握在了掌心之中。命運二字本就虛無縹緲,宣誓之后,命線消散,無影無形…但敖嬰卻感到了冥冥之中的一股束縛。
她無法再對謝玄衣說謊了。
謝玄衣叮囑:“這枚‘蓮花令’,妥善保管。若是有了麻煩,也可通過此令聯系于我。”
“怎么,我在妖國,你在大褚,難道真遇到要命的麻煩,你還能穿過北境長城,來妖國幫我?”
明知道是客氣話,但剛剛簽訂魂誓的敖嬰,順延著心湖指引,下意識就是一句。
謝玄衣沉默數息。
魂誓落定之后,敖嬰不可對自己藏私,如此一來,這句話倒是性情流露。
謝玄衣嘆道:“我盡量。”
敖嬰冷笑:“你幫不過來的。”
謝玄衣再嘆一聲,頭疼問道:“所以,你在妖國有多少仇家?”
敖嬰坦誠相告:“舉目皆敵,數不清楚。”
妖女沒了秘密之后,倒是變了一副模樣。
謝玄衣看她的面孔,看得第一次如此真切。
也是…這是一個能狠下心竊熾翎城秘寶的瘋子,為了修行不計代價,也孔雀大尊都敢得罪。
這樣的人,平時怎會沒有仇家?
“返回妖國之后,好好活下去,有鳳眸,有龍裔圣血,要不了多久,你就能破境成為妖尊。”
謝玄衣意味深長說道:“但如果只是妖尊的話,還遠遠不夠…若有朝一日,你能登上大尊之位,就算舉世皆敵,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