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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歸去,來兮

熊貓書庫    劍道余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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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留住青鯉體內的“她”,單靠如意道則不夠。

  可若是再加上不死泉呢?

  “依舊…不夠。”

  青鯉搖了搖頭,輕輕道出這句略顯冰冷的話語。

  圣光籠罩之下,祂望著謝玄衣的目光變得溫柔了三分。

  原來這少年的妄念。

  是要留住有一面之緣的小啞女。

  只可惜。

  生死大道,天命輪回,并不是這么簡單,便可忤逆的。

  “倘若你不死泉能夠大成,或許還真能逆轉生死。”

  青鯉遺憾道:“只可惜,這個時代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謝玄衣一怔。

  這是什么意思?

  “我來自的那個時代,元氣并未枯竭,大劫也尚未降臨,真龍,真凰,漫天神佛…”

  青鯉低頭看著被風沙淹沒的破碎古國。

  千年輪回。

  她以化身行走大月國,觀摩壁畫,研讀古史,明白了自己所降臨的時代,大概是什么樣子。

  這是一個諸法沒落的時代。

  天道崩塌,真仙死絕。

  正因如此,亓帝才如此瘋狂地建造登仙臺,想要抓住盛世破滅前的最后一縷希望。

  “那個時代,是什么樣子的?”

  謝玄衣忍不住開口。

  大穗劍宮也好,道門也罷,雖然有著悠久歷史。

  但千年前的古史,被盡數銷毀。

  如今的人們,已經無法得知,那個盛世到底有多么輝煌。

  “那個時代很精彩。有很多天才。”

  青鯉注視著眼前少年。

  她輕聲道:“不過…我能感到,外面天下的元氣,似乎在復蘇。如今的天地環境,比起一千年前,要好了許多。”

  是北海陵的原因么?

  謝玄衣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青州亂變結束后。

  天地元氣,逐漸豐盈。

  大世浪潮,也逐漸回歸。

  只可惜,這股浪再大,也無法和青鯉所處的時代相比。

  “不死泉是頂級至寶,別說如今,即便是我所處的那個時代,也有無數人為之大打出手,爭破腦袋。”

  青鯉伸出手掌,隔著虛空,輕輕撫摸謝玄衣掌心溢散的那些水汽。

  她并沒有汲取這些不死水汽。

  而是如同撫摸紗巾一般,感受著不死泉的溫暖,以及生機。

  青鯉眼中浮現些許緬懷之色,她感慨說道:“倒是未曾想到,能在如今,見到‘不死泉’…這東西,本該隨著那個時代的消亡,而一同消亡才對。”

  此言一出。

  謝玄衣心頭忽然咯噔一聲,迸出了一個很大膽的猜想。

  他下意識問道:“你的意思是…不死泉,也是不屬于這個時代的產物?”

  這次,輪到青鯉怔了一剎。

  青衫女子瞇眼笑道:“這個說法有意思。”

  如意道則,可以通過“登仙臺”,將她拘入大月國。

  那么不死泉…

  是否也可以通過一樣的手段,來完成傳遞?

  “塵歸塵,土歸土。”

  “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東西,終究要‘歸去’。”

  青鯉摘下一縷水汽,輕輕握在掌心,她呢喃道:“先前斬殺亓帝之時,擴散籠罩大月國的那些不死泉,我都看見了。這些泉水,固然蘊含著龐大生機,可卻是用一滴,少一滴…”

  這或許便是不死泉不屬于這個時代的證明。

  偏偏謝玄衣能夠讓不死泉再生!

  這又該如何解釋?

  “謝玄衣,或許你真的是天選之人。”

  青鯉重新審視著眼前少年:“倘若你未來有朝一日,能讓不死泉復蘇醒轉,那么天地間枯竭的元氣,也能隨之煥發生機,說不定,這個時代會徹底改變…只可惜…”

  她停頓了一下。

  青鯉遺憾道:“只可惜,我看不到這一日了。”

  她是真龍,亦是囚徒,更是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過客。

  浪花拍盡,大戰落幕。

  如今。

  到了她歸去的時刻。

  謝玄衣心頭一陣堵塞,他看著那片如意道則,重新凝聚,化為神明果,落在他的掌心。

  原來無可奈何,便是這樣的感覺。

  有些人要走,留不住。

  便如指間流沙,風吹之后,便要散去。

  “嘩啦啦!”

  青鯉仰起頭來,她的衣衫在風沙之中消弭。

  真龍法則在天頂與塵光一同散開。

  女子最終匯聚道則,動用神通,將那縷從謝玄衣掌中摘下的不死泉水,徹底凝實。

  這縷水汽,竟然是逐漸凝固,化為一枚細長純白的發簪。

  她赤足向著天頂更高處走去。

  火燒云匯成長階,一望無垠,神圣莊嚴。

  她站在久違千年的陽光下。

  長發翻飛,衣衫舞動。

  這散發著神圣氣息的孤獨身影,就這么逐漸被大日光芒吞沒,消融。

  最終化為虛無。

  謝玄衣注視著這一幕,久久無言。

  白紙翻飛,塵埃雪屑一同地鳴,過了許久許久,直到某人拍了他的肩頭,他才回過神來。

  “喂,該醒醒了。”

  陸鈺真背負雙手,望著大月國天頂的那輪太陽,語氣一如既往的淡然無謂:“大家都一樣,早晚會有死的那一天。你已經在這里站了半個時辰了,有這功夫,還不如拿去悟道。”

  謝玄衣并不想搭理這個敗壞氛圍的家伙。

  陸道主似乎對自己的修行極其上心。

  不過。

  這也合理。

  這家伙說了多少謊話,謝玄衣算不清楚。

  但唯獨一件事,謝玄衣可以篤定,陸鈺真說的是實話。

  他希望自己能夠早日登頂。

  這家伙很明顯是把自己當做“江寧世子”了,他之所以如此希望自己修行順利,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從自己身上收割不死泉的因果。

  “如果是你死,我不會看這么久。”

  謝玄衣幽幽開口。

  “喲,那還真謝謝您。”

  陸鈺真笑瞇瞇道:“我若死了,無需任何人吊唁,就這么悄無聲息的死掉,便是最大的幸事。”

  謝玄衣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么了。

  這紙道人,倒也是個奇葩。

  他搖了搖頭,低眉轉念一想,心中又有涌出些許復雜之情。

  這場伐龍之戰,論精彩程度,激烈程度。

  放眼這一千年。

  都足以排入前三…

  但真正見證這一戰的,也不過他和陸鈺真兩人而已。

  青鯉乃是若干年前的純血真龍。

  亓帝則是天賦絕頂的瘋癲皇帝。

  這兩人如此一戰,本該古史留名,到最后,卻成了“悄無聲息”的砂礫。

  前一世。

  謝玄衣四處問劍,四處登門,敗盡天下敵手。

  之所以如此。

  一方面是為了振興大穗劍宮威名。

  另外一方面,自然也有少年人的意氣,哪位劍修不希望天下人人盡知自己名諱?

  又有誰,當真希望窩囊死去,無人知曉?

  亓帝一念之差,大月國就此覆滅。

  青鯉。

  也來錯了時代。

  這么一場悲劇,如今終是落下了帷幕。

  謝玄衣替青鯉感到遺憾。

  “別傷春悲秋了。”

  陸鈺真看出了謝玄衣的神色不對,嗤笑打趣道:“悟了兩次道,摘下了神明果,伱這次算是賺得盆滿缽滿了,還不滿意?”

  “倘若能換青鯉一次轉世。這神明果我可以不要。”

  謝玄衣冷冷開口。

  “好了好了,是我說錯了。”

  陸鈺真自覺理虧,無奈問道:“先說正事,這大月國的魂靈,你準備怎么處理?”

  謝玄衣望向不遠處。

  天道垂降,大月國重現人間。

  此刻。

  這座漆黑破滅的古國,重新迎接光明,端的是一副圣光煌煌之相…然而這遲到的光明,卻是一場災難。

  棲息于虛空縫隙中的九百萬魂靈,因為如意道則偷天換日,得以留存。

  如今亓帝身死道消,天道重新降臨。

  它們,便要迎來毀滅。

  除非…

  有新的“洞天”,愿意接受它們。

  當然,如果隨便一座洞天犧身,其實也并不能改變結局。

  因為它們本就已經死去,只是因為“如意道則”的緣故,得以茍且。

  即便被接入洞天,沒有如意道則,也無法留存。

  “你…什么意思?”

  謝玄衣皺起眉頭,心中有不祥的預感。

  “這些亡魂,要不了多久,就會徹底寂滅。”

  陸鈺真輕描淡寫道:“這可是一筆不菲的‘愿力’,將它們煉了,可以積攢不少業力。”

  “狗改不了吃屎。”

  謝玄衣盯著陸道主,語氣冰冷:“你就不怕沾染因果?”

  “我知你素來瞧不起這些魔門手段。”

  陸鈺真悠然笑道:“可陸某從未說自己是正人君子,紙人道更是扎根南疆,再過些年月,陸某估計就要被稱為‘群魔之首’了…”

  此言一點不虛。

  以往南疆蕩魔,都是諸圣地,對陰山,合歡宗,天傀宗聯合打壓。

  想來下一次蕩魔。

  諸圣地頭疼的,便不是三大宗,而是紙人道了。

  “謝玄衣,先前我答應過你,要將這些魂靈盡數轉贈于你。”

  “倘若你愿意以不死泉收容魂靈,汲取愿力,陸某可以將這樁造化拱手相讓。”

  “可若你要以‘婦人之仁’,白白送他們解脫…”

  說到這。

  陸鈺真挑了挑眉,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不會坐視不管。

  這些魂靈,謝玄衣不要,他便要了!

  這么多魂靈,一并煉了,得是多大的造化?!

  “你將這些魂靈相贈,無非想讓我快點將不死泉修至大成…”

  謝玄衣盯著陸鈺真,緩緩開口。

  陸道主并不否認,只是笑瞇瞇道:“自是如此。”

  這是陽謀。

  謝玄衣這般性子的人,即便知曉自己在等著采摘因果,也不會放棄修行。

  早晚都有登頂那一日。

  “轟隆隆。”

  此刻天頂火燒云迸發出震顫之聲。

  圣光籠罩之下,黑煞破滅,虛空縫隙之中,掠出許多亡魂…

  這些魂靈,如螢火匯聚,向著謝玄衣掠來。

  真龍法則消散之后,這些魂靈的消散速度大大加快,烈日灼心,謝玄衣隔著心湖,都能聽到這些魂靈的哀嚎之聲。

  他有些不忍,又有些猶豫,當下深吸一口氣,陷入天人交戰。

  便在糾結之時。

  謝玄衣忽然想起了青鯉臨行前相贈的那尾如意游魚。

  “等等。”

  他挪首望向陸鈺真,道:“倘若我不以‘如意道則’演化神明果呢?”

  陸鈺真笑意稍稍僵滯了一下。

  他也注意到了謝玄衣掌心的那尾如意游魚。

  “你想做什么?”

  陸道主皺了皺眉。

  “亓帝以如意道則,屏蔽天機,將本命洞天的天道,替換成了如意大道…”

  謝玄衣舉起手掌。

  他注視著自己掌心的這條游魚,輕輕道:“如意之道,暗合大月國的生民愿力。一千年前,亓帝辜負了子民信任,將他們送上飼臺,種下了因。如今…倘若以如意道則,為這些魂靈提供棲身之所,便算是償還了果。”

  “謝玄衣,你知曉擺在眼前的造化,到底有多大嗎?”

  陸鈺真瞪大雙眼:“就算你以如意道則救了它們,到頭來,它們終究還是要死。”

  “所有人都會死。”

  謝玄衣輕描淡寫道:“這不是你先前所說的話么?既然所有人都會死,那么也無所謂了。”

  “你留著這如意道則,就算不當神明果,留著…不比用掉好?”

  陸鈺真有些焦急了。

  他倒是夠講道理。

  這場伐龍之戰,他費盡心機,辛苦布局。

  最終以純白圣人斷臂作為代價,囚下了這片如意道則…

  雖然最終被青鯉截胡。

  但陸鈺真也并不惱怒。

  原因很簡單,這縷如意道則,最終送到了謝玄衣手上,總歸是落到了“自己人”手里。倘若謝玄衣將其凝成“神明果”吞了,塑一座頂級神胎,也算是距離陽神境更近了一步。

  可如今。

  謝玄衣要以如意道則,為這些大月國魂靈,提供庇護,卻不合陸鈺真的意。

  兩樁造化,相互抵消。

  謝玄衣得不了好——

  他也得不了。

  如此一來,這家伙修成陽神,自己豈不是要白白多等上好些年月!

  “造化二字,固然讓人心動。”

  謝玄衣注視著陸鈺真雙眼,平靜說道:“可謝某更在乎‘因果’。師父許多年前便告訴我,有些造化沾染不得…既然這如意道則救不了青鯉,那么如意道則所化的神明果,謝某便不會吃。倘若我真狠下心去煉化大月國的魂靈,那我便不是大穗劍仙。而是與你一樣的南疆邪魔。”

  “陸道主,我且問你。”

  “倘若你把我當成一樁‘因果’…”

  “那么你當真希望這樁因果,歪曲生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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