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泉,竟是要這般使用的么?”
謝玄衣過了許久,方才平復下來。
丹田之中,還剩不多的幾縷水汽,他不再動用,而是將其“封存”起來。
沉疴有些意猶未盡地顫抖了兩下。
不死泉擦拭劍身…
此事說出去,要被無數人說荒唐。
“放心。”
謝玄衣拍了拍飛劍,輕聲道:“以后還會時常擦拭你的…”
得到了這個承諾。
沉疴聽話許多,乖乖返回了劍氣洞天。
“因果,因果,這便是因果?”
謝玄衣有些感慨。
出手對抗九死禁時,他根本沒想那么多。
動用不死泉后,反而有了重大收獲…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滴不死泉,大概只需要一個月,便可以修復完整。
到那時候,他可以再次動用。
無論是幫助姜凰緩解死氣,還是涂抹沉疴劍身上的大道殘則,都是極好極好的。
油盞中的燭火燃盡,窗外也照來曙光,這是漫長的一夜,但黎明已然到來,謝玄衣回頭望著沉沉睡去的姜凰…今夜對抗九死禁,神魂劇烈顛簸,恐怕小家伙是要睡上許久,才能醒轉了。
他來到庭院,天頂鳥雀振翅,微風拂過,不遠處已經可以聽到行人的聲音,十分熱鬧。
今日是劍氣大典正式開始的日子。
謝玄衣將黃素給自己的那塊玉牌帶上,推門離去。
他這次沒有佩戴斗笠,大穗劍宮如今有無數人前來叩拜山門,戴著斗笠反而引人注目…蓮花峰下尚且靜謐,但金鰲峰方向卻是人聲鼎沸,劍氣大典正是在金鰲峰舉行,為期整整十五日。
這十五日,所有想要拜入大穗劍宮的修士,先是會進行資質審核。
而后便有分組,大比。
諸峰師兄,長老,以及客卿,都會關注…
按照大穗往年規矩,劍氣大典的最終勝者,將會拜入蓮花峰下。
當然,能夠拿下前十之名,便已是人中龍鳳。
劍氣大典結束之后,玄水洞天便會開放,按照規矩,除了一些“特殊邀請”的貴客,便只有位列前十的年輕天驕,才有資格踏入這座洞天之中!
入洞天者,皆有福緣。
寶器,飛劍,心法,劍訣,頓悟…
曾有人問大穗掌律,玄水洞天內部有什么福緣。
向來恪守規矩的掌律竟然破天荒回答了這個問題。
不過…這個回答,十分中正。
通天掌律的回答很簡單。
“洞天之內,福緣深厚,應有盡有,能拿多少,看自身命數。”
這個回答倒沒有出乎眾人意料,世所皆知,玄水洞天乃是大穗掌教趙純陽執掌的“洞天福地”,按照規矩,一甲子只開放一次,即便是前任蓮花峰主謝玄衣,也未曾踏足,以此來看,此地造化之多,難以估量。
當然,玄水洞天能吸引如此多人,還有“謝玄衣”三字的原因,功不可沒。
當年謝玄衣名聲真的太響。
如果不是過早夭折,死在北海…玄水洞天哪有對外開放的機會?
甲子歲到,便會被謝玄衣直接執掌,就此煉化!
謝玄衣繞開金鰲峰,避開人群,直接去往小舂山。
他對劍氣大典沒有興趣。
倒不是對比劍一事,失去了欲望。
實在是和一群比自己年輕二十歲的少年少女比劍…毫無意義,也無懸念。
靈渠城時,方圓坊給出了一份極其詳盡的案卷。
這案卷,特地將此次大穗開山,各方勢力可能會前來拜宗的年輕“天才”,都盤點了一遍。
劍宮此次開山收徒,不收三十歲以上的高齡弟子。
而在這限制之下,有馭氣境修為者,便已是“鳳毛麟角”,稱得上資質不俗,拜入劍宮不成問題,甚至拜入幾座主峰門下,也是大有可能。
但想成為“真傳弟子”,卻還是差了些火候。
謝玄衣粗略看了一眼。
能夠在此次劍氣大典上,爭奪前十的,至少需要洞天境修為。
東西南北,四境拜山修士,一共有十三位洞天…前來參與此次劍氣大比。
如若沒有意料。
這十三人,將會盡數成為主峰座下,真傳弟子!
而其中最強的,便是那位江寧世子謝嵊。
方圓坊案卷中,認為江寧世子擁有洞天圓滿的實力,這已經算得上是一種碾壓。
洞天有十重天。
每一重天的晉升,本命飛劍都會經歷一次淬煉。
十重天的圓滿洞天,可以輕松碾壓擊碎一重天。
洞天圓滿修士,大道胚胎已經成熟,只差生根發芽,等待最終的陰神晉升。
而洞天一重天,可能只是剛剛找到屬于自己的“大道”所在。
當然。
謝玄衣這種“洞天一重天”,乃是例外。
劍道一途,他已經走了很遠很遠。
別人是凝聚劍氣洞天,而他是重塑劍氣洞天,從這一點便能看得區別。
對他而言,洞天之路,無非是走得快些,走得慢些。
大道所在,謝玄衣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金鰲峰人頭攢動。
而小舂山,則要清凈了許多。
謝玄衣靜靜走在山階之上,因為懸掛玉牌之故,來來往往,一直有劍宮雜役弟子,對他打招呼,行禮。
謝玄衣一一頷首。
這段路走得很慢,他又想起了過往劍宮修行的歲月。
在撿回司齊和黃素之前。
蓮花峰嫡系一脈,其實只有四人。
至仁師兄,妙音師妹,以及祁烈師弟。
按照入門時間順序,謝玄衣排在第二。
雖然出身在江寧謝家,但謝玄衣的“命”,的確算不上好。
他的父母早早亡故。
族內長輩耗盡香火情,將他送入大穗劍宮,那個時候的江寧謝氏早已落魄,一介旁系長輩的“香火情”,其實也就是將他送到某位客卿手下,本意是拜入劍宮,哪怕只能當個雜役,也算是對亡故父母有所交代。
但謝玄衣天資實在太好。
他握劍那一日。
這位承了故友香火情的小舂山客卿,便意識到,自己可能無意間撿到了未來的“劍道魁首”。
于是在精心教導了數月之后。
這位客卿,將年僅六歲的謝玄衣送去蓮花峰…
而后,謝玄衣便被純陽掌教看中。
再之后的故事,大褚王朝許多人都很熟悉。
不過在當事人眼中。
這一切發生的并沒有那么“驚世駭俗”,甚至在謝玄衣眼中,這些轟轟烈烈的過往,不過就是大穗劍宮上修行的日常。
與人問劍,有勝無負,算不了什么。
登頂天驕榜,成為年輕一輩的劍道魁首,也算不了什么。
當他投入北海,意識陷入恍惚…
他所懷念的,并不是世人的傳唱,不是盛極的虛名。
只是昔日蓮花峰上的一粥一菜,一些故人。
“快些,再快一些!”
便在此時,小舂山山門之處,遠遠響起了喝喊聲。
好幾輛馬車駛來,伴隨著呼喊之聲,原先冷冷清清的小舂山,一下子熱鬧起來。
小舂山弟子焦頭爛額呼喊著同門幫忙,從馬車上不斷卸下厚重書籍,此次劍宮開山,來的人比預想中要多,小舂山的任務異常繁重,今日又恰逢藏書閣典籍整理,歸檔,人手已經是遠遠不夠。
山門處的劍宮弟子,都被拉了過來。
“這位師弟,不知是否方便搭把手?”
一位搬著厚重典籍的弟子,愁眉苦臉向謝玄衣發起邀請:“今兒事情實在太多,實在麻煩,抱歉抱歉。”
謝玄衣連忙從馬車處抱起厚厚一沓案卷,趕了過去。
“怎么這么忙?”他下意識道:“案卷整理,真隱峰應當分擔一些才是。”
“您說的什么話,今兒是什么日子?”
小舂山弟子苦笑道:“真隱峰那些弟子的活兒可不輕,金鰲峰忙著主持劍氣大典,玉屏峰和蓮花峰就甭提了…”
玉屏峰乃是禁地,弟子尋常時候并不外出。
蓮花峰弟子則是身份尊貴,數量稀少。
說到一半,這位小舂山弟子瞥了眼謝玄衣腰間玉牌,神色連忙一變:“師兄…實在不好意思,這案卷還是由我來搬吧。”
謝玄衣聞言之后怔了一怔,而后明白了原因。
黃素給的玉牌好用是好用。
就是玉牌上紋刻的蓮花,實在有些讓人“望而生畏”了。
佩戴這枚玉牌。
便意味著他是蓮花峰弟子,至少在蓮花峰下,有一座專屬府邸的那種。
當然不只有純陽掌教,才能在蓮花峰收徒。
蓮花峰玉牌在大穗劍宮內,雖然罕見,但也是有好幾十枚的。不過,有資格給出這枚玉牌的,至少都是陰神尊者級別的大人物,要么是極其尊貴的客卿,要么是曾擔任劍宮高位的大修行者。
小舂山弟子,不會對蓮花峰玉牌主人的身份感興趣…
這里是劍宮。
玉牌造不了假。
“倒也不必。”
謝玄衣笑了笑,道:“我今日無事,既然小舂山人手不夠,我正好幫幫忙。”
這位小舂山弟子聞言,面色好了許多。
蓮花峰弟子,平日里極少見到,封山十年,絕大多數,其實他們也都認識。
不過眼前這位少年,倒是有些陌生。
一路上來來回回,送了十幾次案卷,謝玄衣和這位小舂山弟子閑聊了不少,大概知曉了如今小舂山情況。
就在最后一趟去往馬車,搬運案卷之時。
一道如春風般溫和的醇厚聲音,忽然響起,帶著些許責怪之意。
“麥青,小舂山的瑣事,你怎可麻煩蓮花峰?”
這道聲音一出。
謝玄衣身軀短暫僵硬了一剎。
他回過頭,果然看到了一道熟悉身影——
山門處,站著一位紫袍中年儒生,十年過去,姜妙音變得憔悴,黃素一塵不染。
而大師兄周至仁,則是變得更加“內斂”。
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鬢角多出了幾縷灰發。
但整個人的氣質,則更加深沉,更加厚重。
“山主師叔…是我錯了,小舂山事情實在太多。”
與謝玄衣一同搬書的那位弟子,連忙低頭道歉。
“說了多少次,小舂山的雜事,不可麻煩其他主峰…罷了。”
至仁搖了搖頭。
他親自上前,捋了捋袖子,將原本屬于謝玄衣的那沓書卷攫起。
二者目光對視一眼。
謝玄衣的復雜神色,被眾生相完美隱去。
周至仁認真凝視著面前的少年,片刻之后,他認真問道:“這位師侄…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