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教授對蘇淮寄予厚望,但狗淮只覺得頭皮發麻。
問我?
我能有什么辦法?
我最多只能賜她一子…啊呸呸,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好像碰都碰不得。
狗淮很想甩出一套扁鵲三連,可是面對著慈祥老太太的殷切眼神,實話肯定是講不出來的。
哥有良心。
所以…接著哄唄!
狗淮沉吟了好一會兒,斟酌好了措辭。
“顧顧的問題不是太聰明太通透,而是自給自足的程度太高了。”
“咦?!”
程教授為這個說法感到驚訝,迫不及待的追問:“小蘇你的看法太新鮮了,具體怎么講?”
很簡單,聰明通透、能夠看清楚人性的女孩有很多,可她們仍然需要朋友來排解寂寞提供支撐,所以高智商一點都不影響她們進行正常社交。
而顧久玥卻不一樣,她是真的什么都不需要。
男人愛裝逼,女人愛炫耀,蘇淮有了統子爹之后更愛裝逼了,可顧久玥卻連炫耀的意識都沒有,離譜不?
講句不好聽的,蘇淮有時候甚至感覺她活得根本不像一個人。
但是嗑不能這么嘮,狗淮決定委婉。
“吃穿住行,家里給安排什么她接受什么,之前我提了一嘴賓利老氣,她回頭就給換成了奔馳商務,也不是基于她喜歡奔馳或者不喜歡賓利,純粹就是滿足我的喜好。
班里那些同學對她都很友善,但她一直是聊也行、不聊也行,一個人就可以很美麗。
所以我感覺,顧顧始終保持著一種超低欲望狀態。
不是說低欲望不好,情緒平穩可能非常有利于她的身體健康,但是年輕人總歸還是應該有一些發自內心想要的東西,以此來全面激活身體和精神。
哪怕是樸樹那種怪咖,人家也有著對于音樂的強烈愛好,在精神世界里努力求索著,很認真的取悅自己。
顧顧現在可能就缺一個能夠取悅自己的目標,別的事反而問題不大吧…”
蘇淮還有更難聽的形容沒有講出口:她像個預設程序的機器人,又像是只等著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的百歲老人,太難搞了。
哪怕蘇淮已經拿到了她的60點好感度,其實也沒能激發出什么劇烈情緒。
之前陳暖晗都跳到臉上來了,換個人指定得吵起來,顧久玥到底一句話都沒說,當空氣似的。
這不是涵養,這是有問題。
不過,只是淺淺地剖析了一番,蘇淮的話仍然引得程教授大加贊譽。
“對對對,超低欲望,是那么回事!
因為她身體不好嘛,我們打小就教育她別和人生氣,也別在乎外界的看法和閑言碎語,自己的感受最重要。
因為我們要保護她,她也要自我保護。
花了很多錢,用了很多時間,玥玥的身體是穩定住了,但也養成了自閉的性格。
所以現在又得重新再補另外一堂課…
小蘇你對玥玥的了解簡直太絕了,我們也知道她的毛病,但不像你總結得這么到位,看來你是真拿玥玥當做好朋友,很用心。”
夸,就硬夸!
蘇淮發現了,程教授在自己面前的人設好像是個夸夸怪,各種慈祥各種贊美各種上條子帶高帽。
這要是換成一個真正的少年,怕不是早都被哄上天了?
不說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吧,至少也會熱血沸騰滿腦子拯救情懷。
年輕人不就喜歡給自己加戲嗎?
老王頭一看到現在的情況,也不鬧別扭了,擱一旁敲邊鼓。
“小蘇啊,我們兩個老人家只能照顧好玥玥的生活,別的方面是有勁兒沒處使,還得看你們這些好朋友的,以后勞你多費心,多帶帶玥玥,提好處提回報什么的太俗,但是我們家肯定不會虧著伱,信得過姥爺不?”
信不過。
蘇淮咧嘴一笑,滿肚子腹誹。
老王頭不是壞人,但是心眼兒太小。
一個愛吃醋的摳老頭,能指望你啥?
可他嘴上全是愛。
“姥爺姥姥你們言重了,真沒必要和我說這些,顧顧拿我當好朋友,我也一樣,好朋友之間互相幫助自然而然天經地義,只要是對她有好處的事,我都愿意做。”
程教授好話不停,簡直愛死了小蘇淮。
而老王頭仍然覺得小混蛋奪走了乖孫女的愛,卻也不再排斥這件事的發生和持續。
——終歸是對顧久玥有好處的,他能把情緒和理智分開。
“有時間你多來家里,嫌家里悶,那就帶玥玥出去玩,你是個好孩子,姥姥給你開綠燈!”
程教授的承諾,得到了老王頭半喜半悲的認同:“咳咳…對。”
在整個過程中,顧久玥一言未發。
她在一旁聽著三人聊自己,好像一點不相干似的,全程保持緘默。
直到蘇淮告辭,她才悠然起身,平靜道:“我送送他。”
“好好好!去吧去吧,現在又不晚,也可以轉一圈再回來。”
程教授樂不得孫女多主動些,笑咪咪的,滿臉慈愛。
老王頭背著手,一邊沖著蘇淮笑,一邊攥緊拳頭。
等倆孩子出了門,程教授馬上把臉一板,一巴掌就拍了過去:“你個老不死的,又瞎搞破壞!我跟你說,你要是把蘇淮那孩子嚇著了或者激出自尊心來,我讓你剩下的二十年只能坐輪椅!”
老王頭被打得直縮脖,吹胡子瞪眼睛的辯解:“我哪兒搞破壞了?再說什么叫又啊?”
“嘿,當我瞎還是當我聾?!”
程教授再沒有絲毫慈祥,臉色陰得快要結霜。
“當年女婿第一次上門你就是這副不陰不陽的臭德性,現在倒是比之前出息了,學會拿臭錢嚇唬小朋友了…
我告訴你王玉清,玥玥是我唯一的命根子,她喜歡蘇淮,蘇淮就在你前頭,她喜歡咪咪,咪咪就在你前頭,你少跟人家擺長輩架子,提前弄死你我半拉不帶心疼的!”
“你…不可理喻!”
老王頭急頭白臉的一揮手,跑到書房里瑟瑟發抖去了。
嘴上再怎么硬氣,都不耽誤他從心。
看著書桌上凌亂的茶葉盒子,大教授悲從中來,哀聲長嘆:“造孽啊!”
顧久玥把蘇淮送下樓,默默的又陪他走了一段路。
蘇淮勸她:“晚上涼,你回去吧,我又不是找不到路…”
“我知道。”
她平靜開口:“我就是想再跟你聊聊。”
“嗯?”蘇淮很納悶,“聊什么?剛才你怎么不吭聲?”
“我不想當著她們的面講太多心里話。”
蘇淮上來點興致:“為什么?”
“他們…太功利了,雖然是為了我好,但是我感覺對你不夠公平。”
蘇淮啞然失笑:“我要那種公平干什么?再說這很正常啊,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完全能夠理解。”
“不一樣。”
顧久玥搖搖頭,沉默了大約整整5秒,方才輕聲道:“我爺爺、我姥爺、我爸爸,都把我當寶貝似的,不信任任何男生,他們甚至都不信任彼此。
不要對我有額外的期望,可能性極低的。”
喲,這么實在?!
而且這姑娘真的是心里什么都清楚,秀外慧中,靈醒到了極致。
蘇淮大覺有趣,隨口撩撥了一句:“喲,你感覺到了我對你有額外的期望?”
顧久玥乖乖搖頭:“暫時沒有,但早晚會有的。”
“哈哈!”
“不要笑。”
顧久玥抬起頭,認真的看著少年:“我不是說我有多好,我只是覺得,我有可能喜歡上你,如果喜歡得很久而且很深,我一定會忍不住告訴你的,到時候你能控制住自己嗎?”
這姑娘的腦回路簡直絕了,蘇淮大受震撼。
都說真誠是必殺技,蘇淮看著她清澈的眸子,根本講不出那個“能”字。
媽的,扛不住啊…
蘇淮嘆了口氣,主動轉移話題。
“那你為什么覺得可能性很低呢?你并不是一個缺乏勇氣的人,我也不是。”
“這不是光有勇氣就可以的事。”
顧久玥冷靜的搖了搖頭,根本看不出來是在聊感情。
“做朋友我們不會承擔任何壓力,可是如果想以結婚為目的而去交往,那問題可就太多了。”
“比如呢?”
蘇淮好像一個精神病,和另外一個精神病滿是認真的討論著荒謬的話題。
精神病二號條理清晰的給出她的看法。
“比如你要承擔兩個固執老頭和一個女兒奴霸總的全方面施壓,他們會用各種手段打擊你的自尊心和自信心,持續很長時間。
比如我也要承受來自于你父母的壓力,我沒法兒正常生小孩,只能做試管嬰兒代孕,可我的基因不見得能夠生出健康寶寶,那到底要不要孩子?
而且我也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會不會很早就扔下你…這些事我不會瞞著任何人,你父母肯定不樂意。
然后結婚之前恐怕你還得簽下婚前財產協議,我爸爸不會讓你成為他財富的繼承人,我很可能早都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反正我肯定是世界上最不值得娶的女人。
活不久,生不了孩子,要承受長輩們的攻擊卻沒有回報,越堅持越痛苦,愛得深痛不欲生,愛得淺沒必要折騰,是不是特別負價值?”
顧久玥的60點好感度,呈現出來的效果,是她掏心掏肺的換位思考。
蘇淮真正的、徹底的、不受控制的被震撼到了。
“你…怎么會這么想?!”
“我就應該這么想。”
顧久玥忽然露齒一笑,雪白的貝齒,在月光下折射出一片清冷的死寂光芒。
“我不提早想清楚,誰會替我想呢?腦子一熱就沖向甜甜的戀愛,最終害人害己…沒必要。”
蘇淮終于徹底理解她為什么會自我封閉了…這妞是癲的!
正常小女孩哪怕只剩最后10秒鐘也會選擇綻放,在盛開中死亡是對生命的最大尊重。
而她不愿意。
她提前看清了所有的痛苦和麻煩,所以寧愿在安靜中枯萎。
她愿意和蘇淮交朋友,但也僅僅只愿意交朋友。
才沖過60點好感度沒幾天,她就已經提前劃好了界限,并且明確告知。
因為她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敢于承認自己控制不住感情,某一天可能會主動向蘇淮發起沖擊,所以不如早早解決掉那種可能。
透徹、坦誠、勇敢、堅強…給蘇淮帶來了無與倫比的震撼。
狗淮的心情復雜極了。
你在教我做事?!
狗淮有一種強烈的沖動,想把顧久玥追到手,翻來覆去的虐她,讓她高喊“老公我錯了”,再不敢如此臭屁如此高高在上。
但他最終只是輕飄飄的搖頭:“情緒價值也是價值,你的價值不可能是負的,我不認可這個結論。”
“好吧,那暫時不聊這些。”
顧久玥并不和蘇淮爭論,仿佛對錯在她心里一點都不重要。
陪著蘇淮往前走了幾步,她又轉回之前的話題。
“我家人的功利顯而易見,他們只是想把你發展成哄我開心的工具人,姥爺和爸爸既不放心我談戀愛結婚,又怕我孤單寂寞,所以對你再怎么熱情都不會有六分真心。
不過他們不是壞人,你不要怪他們,是我不好。
他們已經很可憐了,真的,你不要再加入進來了。”
講這句話時,她的聲音很輕,語氣很平靜,情緒卻前所未有的劇烈波動。
蘇淮感受到了一股子翻涌的痛苦,深沉而又壓抑。
霎時間,他的鼻頭一酸,眼眶莫名濕潤。
為什么要抽到陳暖晗那個破天賦啊?
這踏馬比女頻言情還虐,哪個大老爺們受得了?!
“那怎么辦?”一向嬉皮笑臉的狗淮難得情緒化了一次,帶著憤怒反問:“干脆連朋友都別做了?!”
顧久玥不吭聲了。
幾秒鐘后,她忽然停下腳步,輕笑道:“就送你到這里吧,路上小心。”
如果是一個正常的小男生,肯定難以理解她此刻的真實情緒,太超綱了。
而蘇淮作弊似的感應到了一種快速彌漫的悲傷,所以立刻就掌握了她的行為邏輯。
她慫了。
她想縮回去,回到她的殼里。
這姑娘肯定不缺向前的勇氣,但是她的本質太善良了,她不愿意為了一時的快樂把蘇淮牽扯進更深的漩渦,所以還不如借著這個機會冷卻剛剛萌發的友情。
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意義呢?
問題的根源,蘇淮根本無力解決。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讓小顧同學至少在今天能夠開開心心的回家。
于是,狗淮轉過身,悶頭往回走,負氣似的嘟囔道:“我不管,反正你最好的朋友只能是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走吧,送你回家!”
顧久玥眼底頓時浮起一抹輝光,從暗淡到明亮,只用了一瞬間。
不管她的想法有多么理智清醒,僅從閱歷上看,她終歸也只是一個孤單寂寞的小女孩。
“別送了,來來回回的…”
她口不對心的拒絕著,下一秒,就被蘇淮霸道的牽住了手。
“告訴你夜里冷你不信,看看,手又冰冰涼的,你還想不想好了?”
面對蘇淮碎嘴婆子似的訓斥,她急忙扭過頭,悄悄抿起嘴角。
既然講清楚了…
那就能夠繼續做朋友了吧?
只要到那一步之前及時終止,然后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幫助他祝福他,我就不算壞女孩吧?
小顧在一瞬間就想了很多,可是很快就被一種感受沖垮了所有混亂的思緒。
——蘇淮的手好熱。
手掌干燥溫暖的男孩可能有很多,但是只有蘇淮,能從靈魂層面上讓她感受到,姑娘我今年剛十八,春衫少年也十八,牽著手夜路同歸,不用回想當年也不用憧憬未來,只是現在便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