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倭亂驟起席卷八道,李朝小朝廷的部分殿上臣一直跟隨著國王李昖逃亡,而后又被強迫“入遼”,至今還在滯留在寬甸堡。
其余官員尤其是各地官員大部分要么是死于倭寇之手,要么是各自逃亡。
那時李朝對半島八道的統治徹底崩潰,小朝廷君臣又被隔絕在遼東,所以逃散官員完全失去了主心骨,像是沒頭蒼蠅一樣。
而后李朝官場大佬柳成龍返回國內,成為當前國內職位最高的官員,如今又和義兵首領鄭仁弘一起在十分安全的大后方西京平壤辦公。
故而自然而然的,就有很多逃散的李朝官員又重新聚集在平壤城,圍在了柳成龍等人周圍。
而且平安道挨著遼東,萬一大王殿下過江回國,能第一時間前往迎接。
可以說,聚集在平壤城的這部分李朝官員,都還是非常有“上進心”的人,稱得上富有斗志和心氣的李朝官場精英。
道理也很簡單,像那些已經喪失了“上進心”的官員,早就逃回老家再也不出來了。
但是這些官員做夢也沒想到,今天居然會成為天兵平叛的對象。
天兵進城后,并不進行甄別,只挨街挨巷的搜查,只要看到像是兩班大人或者官吏模樣的直接就砍。
權栗、鄭仁弘、柳成龍等頂層人物造的孽,要他們城中全體官員來承擔!
其實這幫官員身在局中,死在局中,卻完全沒有意識到,可能正是因為他們先有意識的聚集,形成了一個小朝廷之外的“副中心”,才會迎來毀滅性的打擊摧毀,借口是什么并不重要。
像林泰來這樣的穿越者,不會以正統儒家和傳統朝貢體系的標準來對待李朝的。
從當初林天帥連殺使節就已經能看出些許端倪了,不過大部分人還沒意識到這點,只當作林天帥個性殘暴。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一種降維打擊。
在西京之春中,陪著大批李朝官員一起被埋葬的還有數千義兵,本來這些人也該是日后重建朝鮮國官軍的骨干。
朝鮮國大王子臨海君依舊活了下來,畢竟這是朝鮮國王室成員,天兵保留了最后一絲底線。
但是臨海君被當成“叛逆”正式囚禁,順便給世人充當一個人證。
畢竟臨海君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又在倭寇的幫助下,大逆不道的從天兵的護衛中逃脫出來,悍然加入了反賊權栗的陣營,這根本洗不清楚。
開城幕府中,林天帥根據沈惟敬的“建議”,向新到的第四兵團李昫下達指令后,就在心里做了兩手準備。
這日林泰來正在與尹卓然商討事務,忽然左護法張文送上一封從平安道發來的最新急報。
林泰來看完后,對尹卓然說:“現在平安道無人主持了,你準備去平安道吧。”
尹卓然愣了愣,試探著問道:“無人主持的意思是?柳成龍等人如何了?”
林天帥平平淡淡的說:“肉體意義上的無人,那些人都已經沒了。
在平壤城,柳成龍、權栗、鄭仁弘等人勾結倭寇企圖擁立臨海君,形同謀反。”
尹卓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又下意識的問道:“擁立?先前不是說擁戴么?”
林泰來非常肯定的說:“是擁立沒錯了!李朝國王還在呢,他們這樣做就等于是謀反啊,尤其還勾結倭寇。”
尹卓然嘆口氣,先前他說權栗有問題時,就已經能預料到后果了,但是情況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嚴重。
與林天帥接觸越多,越感到令人生畏,天帥的很多思維往往不同于常人,仿佛另一種更高級的物種似的。
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的尹卓然只能說:“某些細節還是有點粗糙了,比如指控權栗勾結倭寇這件事,看起來漏洞百出。”
林泰來答道:“權栗率領所謂義兵從南方全羅道出發,一路上連續穿過倭寇盤踞的忠清道、京畿道,安全抵達北方。如果不是投靠了倭寇,怎么可能做到?
所以他受倭寇委托,救出被我安置在平壤囚禁的小西行長也很合理吧?
然后委托小西行長幫忙,借用地利繞后偷襲館舍,救出臨海君,同樣合理吧?”
尹卓然:“.”
天帥你真的認為,這些說法很合理嗎?
林天帥不耐煩的說:“只有弱者才需要強調合理性,而強者本身就是理!
你也不必多想什么了,抓緊時間去平安道吧!先以維持總會第一副總會長身份兼任平安道維持會會長。”
對尹卓然交待完,林天帥就先回內院休息吃飯。
金順嬪在旁邊服侍,閑聊時隨口問了句:“我兒何時可得朝廷冊封?”
大概在順嬪心里,維持會會長這種名頭就像是臨時工,只有正式獲得大明皇帝的冊封才是真正的“定心丸”。
林泰來答道:“快了快了!”
經過這么一場西京之春,半島上舊有的治理格局算是徹底被物理摧毀了,今后就要完全靠自己重新搭建。
于是金順嬪雙眼頓時就亮了,之前天帥的回答一直是“再等等”,今天是天帥第一次表示“快了”,這是一個非常積極的信號。
看來最近發生了什么事情,讓天帥覺得可以進入下一階段?
金順嬪有一個優點,很自覺的不與“外臣”接觸,所以并不清楚林天帥最近在外面的操作。
如今事情辦完了,自然也就沒必要繼續保密,林泰來便淡淡的裝逼說:“平壤城那些官員、義兵企圖擁立臨海君,都已經清理了。”
金順嬪聽得瞠目結舌,她自然能明白“清理”這兩個字的意思,而且還是“都”清理了,這后面的腥風血雨不知多大。
她忍不住震驚心情又問道:“聽說柳成龍、權栗這些名臣,都在平壤城?”
林天帥又重復了一遍:“都清理了。”
這情況太過于震撼,金順嬪也是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她也沒想象到天帥手段如此酷烈。
她心里能感覺到,發生這件事后,自己和兒子順和君與天帥之間的捆綁更加密切了。或者說,自己和兒子順和君更離不開天帥的支持了。
遭遇了這樣的殺戮,對國家來說算是恥辱了,而且死掉的人誰沒有幾個親朋故舊?
所以本國包括國王在內的很多人都會為此而憤怒,完全投靠了天帥的她們母子就可能遭到遷怒。
如果沒有天帥的強力支持,她們母子的下場大概只有一死了。
也許這就是天帥所需要的效果?他需要的是絕對服從和忠誠?
林天帥伸手摸著白饅頭,長嘆道:“只有將這些人清除了,以后順和君在北方的地位才能穩固。
若讓這些舊勢力盤踞在平安道,我在時還好,等我回了大明后,順和君哪能安穩?
故而為了給順和君掃除障礙,本帥才不惜犯下這等無邊殺孽啊,所有罪責本帥一人承擔。”
甭管天帥的動機到底是什么,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金順嬪只能低頭跪謝道:“天帥洪恩,我母子萬死難報,只懇請天帥不要拋棄我母子。”
這意思就是,要是能維持局面,那就維持著。要是不能維持局面,天帥一定將我們母子帶到大明去啊。
林天帥今天心情好,心情好了興致就高,調笑道:“答應多換換姿勢花樣,就是報答了。”
金順嬪扭捏著說:“你想換什么花樣不答應了?”
林天帥的手松開白饅頭,又伸出去點了點小貴婦的嘴唇,“這里,你就一直不肯答應。
哎,本來想著今天就給朝廷寫奏疏,為順和君請封一個公爵,封地在北三道。”
順嬪咬了咬嘴唇,忍住不適感,下決心道:“都依天帥。”
及到次日,對順嬪達成完全開發成就、得償所愿林天帥傳令各縱隊主將,到幕府議事來。
如今大后方基本平定,糧草積蓄充足,又有新的兵團即將抵達,也該考慮對漢城的攻略了。
如果再拖延下去,也不知道皇帝能不能受的了。
關于平壤城發生的事情,在天帥的嚴厲封鎖命令下,被關在寬甸堡的李朝君臣并不知情,還是在不停的向朝廷上表祈請天兵南下。
尹卓然這個使節在年前棄官,并逃回國內后,朝鮮國王李昖經過朝廷同意后,又派了吏曹判書李德馨趕赴京師當使節。
經過指點后,李正使大致也摸清了大明朝廷脈絡,所以沒怎么去主客司,也沒怎么去兵部,就只找東閣大學士兼管部禮部尚書李春苦苦哀求。
因為禮部主客司和兵部都是林泰來的黨羽當家,找他們無異于與虎謀皮。
而李春李閣老則是林泰來對家那邊的,才是有可能反對林泰來行為的人。再怎么說,禮部尚書主管對外事務,也算專業對口。
而且大明朝廷圍繞左都御史孫丕揚的去留問題,正在進行激烈交鋒。
這是去年年底大戰的“余波”,林黨要驅逐孫丕揚,而林黨對家的人要保孫丕揚,正需要對林黨進行反擊。
所以若能搭上林黨對家的順風船,或許可以催促林泰來起兵南下。
位于風暴中心的左都御史孫丕揚在這時候,突然上奏疏猛烈抨擊林泰來。其中言辭之激烈狠毒,超乎之前所有的彈劾。
先前最大林黑錢御史也不過就是說林泰來“怯懦畏戰”,但這次孫總憲卻直接抨擊林泰來“擁兵自重,蓄意養寇,有不軌之意”。
這樣的彈劾可以說就是你死我活,完全沒有任何余地了,也不知道孫總憲受了什么刺激和壓力。
明眼人其實也都能猜得出,孫總憲這種拼命拉著林泰來自爆的樣子,可能是萬般無奈之下的亡命自保之策。
面對孫總憲這本奏疏,內閣必定不能輕易處置,要仔細議論,所以今天內閣諸公又一起坐在中堂開會。
某些閣老看了看首輔趙志皋的氣色,不禁再一次失望了。
按道理說,換季的時候是老人家最容易生病的時候,可是過年就是古稀歲數的老首輔為何看起來依然健康?
趙首輔也不繞圈子,直接開口道:“孫丕揚對林泰來的攻訐過于刻毒,卻又全無實證,我看可以視為污蔑構陷。”
東閣大學士李春也知道,孫丕揚之所以上了這樣的奏疏,是因為他在外朝快撐不住了,所以故意將問題“上交”。
所以他在內閣中必須力保算是同黨的孫丕揚,不然的話,后果不堪設想。
“何謂全無實證?”李春開口道,“林泰來長時間盤踞開城,對百里外的漢城視而不見,這難道不是事實?
另外林泰來行事疑點甚多,例如這兩月將大量糧草調往已經沒有倭寇的咸鏡道積聚,疑似私自募兵養兵,說他一個似有不軌有何不可?”
李春這個指責在明面上看,是非常有道理的。
在運輸如此不易的情況下,上萬石的糧草不明不白的往一個位置偏僻、沒有敵情、幾乎不可能再用兵的地方送,怎么看怎么可疑。
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打算在這偏遠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偷偷摸摸的干點什么。
一個統兵在外的大帥居然偷偷摸摸干了點什么,那就是自找嫌疑!
趙志皋老神在在的說:“先前我也覺得可疑,以密疏詢問皇上后方才得知,林泰來在咸鏡道積聚糧草是經過皇上準許的,只是未有明旨。”
李春大吃一驚,“在外統兵元戎與皇上有密札互通,而我們內閣竟然全不知情?豈有此理。”
趙志皋指著孫丕揚的奏疏,“這與今天的主題無關!今天該議論的是孫丕揚!
如果你對其他事情不滿,請另行單獨上疏勸諫皇上!”
在孫丕揚問題上保持中立的三閣老張位很感興趣的問:“皇上準許林泰來在偏遠的咸鏡道積聚糧草,是為了何事?”
趙志皋重復說:“這與今天的主題無關!不要節外生枝!”
開礦這種事,怎么能先說出來?若是傳了出去,只怕又要惹得朝臣們的應激反應了。
反正對朝臣來說,反對天子直接開礦也是一種政治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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