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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 豎子不足與謀

熊貓書庫    大明話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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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今天,殿試名次已經傳播開了,尤其這次居然前三名都提前泄露,更是引發了巨大關注。

  官場最不乏心思多的人,很多人都開始琢磨,朝廷這是什么意思?難道這是想要“廣泛征求意見”?

  不過對于被打砸過的那五家官員,以及禮部尚書沈鯉的女婿而言,這個消息簡直如同五雷轟頂!

  為了大局忍辱負重,最后等到的就是林泰來當狀元?那不就白挨打了嗎?

  尤其沈尚書的獨生女直接炸了,帶著丈夫扔下父母老兩口,離家出走了。

  而吏科給事中史孟麟完全無心工作,過了中午就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家。

  他看了看仍舊破爛的大門,長嘆一口氣,繼續往里走。

  又見自家悍婦坐在堂上,嗑著瓜子,一邊吐著瓜子皮一邊說:

  “噫!夫君說的真好,只要忍他、讓他.還有什么,再待幾天你且看他?

  所以就是讓妾身看狀元么?這樣打人砸門的狀元確實挺稀奇的。”

  史拾遺冷漠的側頭躲開瓜子皮,但瓜子皮還是落到了肩上,于是他又無情的隨手拍掉。

  然后說:“給點臉面,一會兒有幾個客人要過來。”

  史拾遺確實已經派人去通知其他幾家同道了,今天說什么也要聚聚。

  不多久,有姜士昌、王繼光、馮景隆等數人到訪,這些人不是給事中、御史就是禮部官員,先前都被安排過“打砸題”套餐的。

  幾人不禁同病相憐,一起長吁短嘆。

  往年的先不提,這次從林泰來進京開始,他們清流勢力就不停的纏斗了。

  趙南星出手潑臟水,直接被反潑成一個金瓶梅作者,至今還在自閉低調。

  其后的輿論壓制,又被林泰來兩個月持續不斷的大肆氪金給破解了,聽說前后已經燒了二千多兩銀子,相當于六七套京城黃金地段三進院。

  等到了會試中,又遭受到林泰來神經病一樣的警惕心,準備好的各種小動作都失效了。

  會試結束后,林泰來繼續保持高強度的先發制人,瘋狂的打砸,不但把熱點都搶走了,還震懾了不少人,連落第士子鬧事都組織不起來。

  殿試更不用說了,他們的領袖、禮部尚書沈鯉已經臥床不起,閉門不見人了。

  他們一開始還能主動做點事,但越到后面越發現,他們幾乎什么沒法做了,道路似乎都被林泰來先下手堵死了。

  被敵人騎臉輸出的感覺很不爽,被敵人一次又一次反復騎臉輸出更不爽!

  但被敵人一路騎臉輸出之后,敵人還能搶走狀元,那就是不爽到要發瘋。

  “還是有機會的。”史拾遺對眾人說:“正所謂,乾坤未定,皆有可能!

  據我精心研究,綜合各方面因素,殿試第三名陶望齡更適合當狀元。”

  只能說,有時候官場中仿佛有一套公式,不同的人也能演算出一樣的結論。

  科舉大省的名門世家、父輩一堆官員、心學正統傳人、和首輔關系密切陶望齡身上的要素,不止一個人能注意到。

  客人中叫馮景隆的說:“但他不是我們自己人。”

  史拾遺很果斷的說:“不是我們自己人不要緊,當前最重要的是,不要讓林泰來當狀元!

  不然我們這些人包括大宗伯,就成了天下人笑柄!

  甚至可以說,只要不是林泰來,狀元換成誰都行!”

  對此大家都同意,如果林泰來成了狀元,他們五家和沈尚書就被釘在恥辱柱上了,最起碼被恥笑好幾年。

  史拾遺對馮景隆說:“想說服皇上更換狀元,我們的份量都不夠,起碼需要一批閣部院大臣出面。

  故而這幾日我們要抓緊時間分頭行動,各自游說大臣去,另外還要說服陶望齡。

  浙人中官位最高者乃是都察院吳時來和刑部陸大司寇,吳時來屈節投靠首輔不足與謀。

  所以就拜托你這個浙江人與我一同前往,游說陸大司寇了。”

  馮景隆鄭重其事的點頭道:“在下一定盡力而為!”

  如果放在其他時代,幾個言官就想搞大事簡直癡人說夢、不自量力。

  但是在晚明就不稀奇了,中下層言官在政治上異常活躍,組織搞事不在話下,甚至還是政斗的主要力量,以下犯上以下克上更是家常便飯。

  幾人商議完畢,以及統一了口徑,史拾遺和馮景隆便一起出門,去游說大司寇陸光祖。

  昨日才結束殿試讀卷,參加了讀卷的大臣除去申首輔之外,大都在家休息。

  所以史拾遺和馮景隆很順利的就見到了陸光祖,并深談了半個時辰。

  陸光祖沒有直接同意也沒有反對,只說需要一天時間考慮。

  對此史拾遺也表示理解,大概陸光祖也需要詢問一下各方面的態度,綜合考量后再做決定。

  最后史孟麟勸道:“大司寇與陶望齡之父乃是同年,提攜晚輩理所應當。”

  談完后,史拾遺和馮景隆就往外走,可是剛走到陸家大門口,就看到數十條眼熟的大漢出現門外!

  史拾遺驚愕的停住了腳步,不敢走出去了。

  臥槽!大門外的林大官人也很意外,沒想到正好遇見這兩人,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非要闖啊。

  正尋思用什么由頭開局,這不就來了現成的嗎?

  林大官人興奮的大手一揮,喊道:“你們果然勾結在一起了!

  你們兩人的業務和刑部毫無關聯,在殿試讀卷剛結束時就來拜訪陸尚書,還能為了什么?

  傳言果然不錯,你們一定是謀算著改變皇榜,捧同為浙中同鄉的陶望齡上位狀元!”

  大義到手,二話不說,直接開打!

  史拾遺和馮景隆的車轎、仆役此刻都在大門外候著,直接就遭了殃。

  馬都放了,車都劈了,轎都拆了,人都躺了。

  但林大官人還不走,就堵在陸府大門口,亂七八糟的叫囂著口號。

  史、馮二人根本出不去,又逃回了陸家里面,找陸尚書求救。

  刑部因為業務特殊性,自身還是有點直屬武力的,而且刑部就位于城西,距離官宅區非常近。

  于是大司寇陸光祖迅速派了仆役,從側門出去,從刑部喊人過來救場。

  又不到半個時辰,聽到稟報說,已經三百刑部禁卒沖了過來,感覺已經控場的陸尚書便招呼史孟麟、馮景隆坐下喝茶。

  但是又過了一會兒,陸尚書感覺手里的茶盅還在燙手,就見門子沖到書房,慌張的叫道:“刑部卒子都被擊潰了!”

  陸尚書又驚又怒:“三百對五十,優勢如此巨大,怎么卻如此迅速就潰敗?”

  門子繼續稟報說:“林賊那伙人一開始假裝畏懼,且戰且退,逃進了東邊小胡同里。

  而刑部卒子就追了進去,但胡同狹窄,人多也施展不開。

  這時候林賊率領家丁突然就打了一個反沖,他在大笸籮結陣的掩護下,親自充當箭頭一馬當先。

  而刑部卒子的前排根本擋不住,一批批的被擊潰了,隨即就全面大潰敗!

  而且還有一百多個潰兵逃進了府里,全在前院聚著,林賊又堵在了大門外!”

  陸尚書恍恍惚惚的還以為自己不是京城尚書,而是個邊鎮的督撫。

  平常只看到那些勛貴靠打架解決矛盾,動輒為此聚集數百人群毆。

  難道混文官圈子,也要靠武力來說話?

  史孟麟這時候進言說:“林賊只在大門外堵著,沒有敢砸毀門庭,說明林賊對大司寇尚有顧忌,如此只能請大司寇親自去退敵了。”

  當然,如果林泰來真敢對位列朝廷七卿的刑部尚書動手,那結果也不壞。

  陸尚書深吸一口氣,起身就往外走。

  到了前院時,果然看到亂糟糟的一百多殘兵敗勇,惶惶然的朝著大門張望,唯恐敵人打進來似的。

  陸尚書沒管這些垃圾,昂首闊步的繼續走,臨近大門時,稍稍停滯了一下腳步。

  這并不是害怕,而是要醞釀一下朝廷七卿睥睨凡俗的氣勢!只要林泰來沒造反,就不敢直接對自己動手!

  走到大門正中,陸光祖正要說場面話,卻陡然睜大了眼睛,差點以為產生了幻覺。

  林泰來的粗壯雙臂竟然被草繩縛在背后,垂頭站在門外!

  而且林泰來旁邊還多出了一個老官員,陸光祖認得出來,乃是吏部左侍郎趙志皋,這也是個浙江人。

  只見在此刻,趙志皋怒目圓睜,指著林泰來,嚴厲的呵斥道:

  “誰說我們浙籍大臣會勾結串聯,推舉陶望齡上位?我怎么不知道?

  你也是即將登皇榜入朝的人了,為何對謠言毫無分辨能力?聽到什么就信什么?

  伱又怎敢聽風就是雨,到大司寇門庭鬧事?”

  陸光祖:“???”

  這是什么戲碼?太突然了,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瞥見陸尚書出現在門口,趙志皋繼續對林泰來狂噴了兩句:

  “如果不是我到場阻止你,你就要惹下滔天大禍了!你必須要向大司寇謝罪!”

  林大官人還是低著頭,一聲不吭。

  趙志皋轉向陸光祖,拱了拱手,一臉正氣的說:“林泰來聽說我們浙江人想推陶望齡為狀元,當真可笑之極。

  我已經勸過林泰來負荊請罪了,請大司寇處置,我絕不說情!”

  說完之后,趙志皋還真沒有拖泥帶水,扔下已經自縛的林泰來,直接拂袖而去。

  陸光祖臉皮抽了又抽,久久無言。

  囂張跋扈的林泰來很難辦,自縛請罪的林泰來更難辦!

  如果現在“依法辦事”,順勢把林泰來關進刑部大牢,那這位準狀元必將缺席后天的祭孔典禮和大后天的金殿傳臚大典。

  那就開了一個動用司法手段,直接干涉狀元選拔、硬捧同鄉上位的惡劣先例,而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所有的政治壓力和道德壓力會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最后千夫所指?身敗名裂?

  敵人是不會和自己講理的,而且必將驚動天子,那自己又該如何向天子解釋動機?

  為了一個狀元,這值得嗎?狀元又沒有什么實際權力。

  但是反過來想,如果現在直接放了林泰來,又非常不甘心!念頭不通達!

  林泰來成為階下囚的機會,又何其難得!錯過這次,就未必有下次了!

  腦海中反復思量的時候,陸尚書目光無意識的逡巡,忽然又發現了新的細節。

  如果你林泰來真有誠意,自縛雙臂的繩子能不能用最粗的牛皮繩?

  草繩又算什么?只要你林泰來雙臂用力,這草繩說斷就斷吧?

  還有,既然你林泰來自縛請罪,那周圍站著幾十條虎視眈眈的大漢,又是為什么?

  這是準備一言不合,就暴起發難,繼續開打?

  陸光祖猶豫不決的時間太久,讓林大官人感到了不耐煩,便抬起了頭,催促著叫道:“縛太急,乞緩之!”

  陸尚書下意識的接話:“縛虎不得不急。”

  這時候,史拾遺聽說了消息,也從府內走了出來,站在陸尚書身邊。

  陸尚書回顧史拾遺,問道:“何如?”

  而史拾遺則冷酷的答道:“公不見沈大宗伯、辛自修、李世達、石崑玉、李淶、蔡時鼎、方萬山之事乎?”

  很多話不方便當眾直接明說,所以只能盡量暗示了。

  但陸尚書稍微迷茫了一下,這是什么意思?能不能把話說得更明白點?

  隨即就醒悟了,他不再猶豫,對著林泰來揮了揮手道:

  “本部并沒有偏袒同鄉之意,也不與你一般計較!你且去吧!”

  這就是公開承諾,不會在狀元問題上搞事。

  林大官人雙臂用力,直接掙斷了草繩,帶著手下罵罵咧咧的走了。

  史拾遺卻有點急眼了,不顧禮節對陸光祖質問道:“大司寇!為何放虎歸山?”

  陸光祖迷惑不解的說:“方才不是你勸我放人的么?

  你提起那些人,難道不是特意提醒我,不要重蹈覆轍,像他們一樣上了林泰來的圈套,導致身敗名裂?”

  史拾遺:“.”

  他提起那些“先烈”,是暗示陸光祖,林泰來危害巨大!所以對付林泰來應該不惜代價,哪怕同歸于盡,也是值得的!

  這陸大司寇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史拾遺不想說話了,轉身就向外走,到了路口時,忍不住仰天長嘆一聲:“豎子不足與謀!亂天下者,必今布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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