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副殿主,是圣殿標配,理論上十七個頂級長老都有機會。
但我就是不宣布,美其名曰:聽其言,觀其行。
這一聽,這一觀…
呵呵,那就是看你表現。
基于副殿主這個頭銜的美妙牽引,十七個頂級長老這三天時間里,還真的蠻聽話,天天聚集在議事堂中,一幅勤政的模樣,對章維空絕對不敢有半分違逆,因為副殿主的配置,是需要章老爺子提名的,你惹惱了他,你就失去了這個寶貴的機會。
依章家一系只重風骨,不太動腦筋,或者叫不屑于動腦筋的傳承,章老爺子一開始還真沒有這種想法,他的想法恰恰相反,是想第一時間選擇四位副手,讓這四位副手攜“提攜之恩”幫他做事,但有個人阻止了他,讓他暫緩。
今日的局面,就是那個人暗中指點的結果。
林蘇和命天顏直入議事堂,看起來只是一件小事…
圣殿大事何其多,又有幾人關注到一次正常的拜訪?
然而,圣殿的風云注定出人意料,林蘇的拜訪,第一時間在看似平靜的河面,砸下了一顆石子,激起的漣漪直上三重天。
圣人幾乎全都在關注!
白閣,洛無心透過棋盤也在關注…
他身邊,照例是君悅。
走的路多了,經歷的事多了,他信任的人中,依然只有君悅。
“議事堂接見!”君悅道:“這是宣告他與林蘇,沒有私交么?”
洛無心輕輕點頭:“還因為他們知道,目前林蘇的一舉一動,圣人都在密切關注。”
君悅輕輕吐口氣:“一個年輕人,一個頭銜還僅僅是常行的年輕人,一舉一動都凝聚著全體圣人的關注…公子,你感覺這是禍還是福?”
“是禍是福亦是因人而異,因時而異,因勢而異,現階段,這起碼不是福!”
議事堂,無限幽深,無限高遠。
林蘇從大門而入,外界的一切似乎突然間完全斬斷。
他身后,是萬里星空,他面前,是長長的通道。
通道盡頭,就是圣殿殿主章維空,兩側,是十七位頂級長老。
林蘇微微鞠躬:“常行林蘇,參見殿主!”
命天顏也鞠躬:“天命宮長老命天顏,參見殿主!”
章維空微微點頭:“兩位俱是準圣,有議事堂坐而論道之資格,看座!”
無聲無息間,兩人身后同時出現一張青玉椅,古樸莊嚴。
“謝座!”
林蘇和命天顏并排坐下,他們的坐位,與殿主相對,但間隔十丈開外,兩側,盡是頂級長老。
“兩位今日前來,有何事?”
林蘇道:“無心大劫將起,時間僅有三年,七國十三州千億蒼生即將陷入山河破碎、大道難存的絕對困境,敢問長老團可曾知曉?”
章維空臉上的表情瞬間沉凝無比。
兩側頂級長老的表情也全都沉凝。
老天作證,這正是章維空接手圣殿殿主職之后,面臨的最大難題,也是這幾日,頂級長老們商討最多的難題,不管他們先前有多少自己的立場,在這個問題上,誰也不敢暴露自己的小算盤,都在努力探索破局正途。
章維空目光緩緩抬起:“無心大劫,天道將崩,圣道難存,此為千億蒼生頭頂最大的一重陰霾,林常行,可有妙策應對?”
林蘇道:“妙策只堪應對時局,應對不了如此傾天之劫,傾天劫下,沒有妙策,只有抗爭,凝聚全員共識,匯聚全員血性,逆大勢而改天命,挾眾生意志而重建天道,僅此而已!”
“逆大勢而改天命,挾眾生意志而重建天道!”章維空喃喃道:“說得好!你欲如何做?”
林蘇道:“當前第一步:西征!”
“西征?”章維空半黑半白的長須輕輕顫抖…
“正是,關城之外,十萬里魔域必須重回人族手中,人族抵抗無心大劫的防線,必須設定在無心海邊,否則,這種級數的大戰一起,風波直卷萬里開外,人族世界,將會承受空前浩劫。”
議事堂完全安靜…
林蘇所言,簡單,但是,后面的危機,任是誰都看得明白。
無心大劫,早已成圣殿高層的共識,必須擋,不可避,因為你根本避不開。
不管以前是何種流派,不管有多少小算盤,在無心大劫面前,全都稀碎,一旦大劫起,天道將崩,圣道將滅,高高在上的圣人,都會成為亂世劫灰,更不用說這方天地,千億生靈。
所以,在大的層面上,必須形成抵抗的共識。
具體操作層面呢?
林蘇提出的西征,就是最有效的手段。
將人族防線設在無心海岸,那場大戰,才不會波及到百姓,所以,西征,也勢在必行。
左側一名長老吐出口長氣:“林常行所言,誠然有理,但是,西征若起,勢必將圣殿力量一抽而盡,天外天就有機可乘,此腹背受敵之態勢,卻又何解?”
命天顏心頭一動…
前期埋下的那顆棋,就在今天用么?
林蘇早已平定了天外天,但這消息一直都未外傳,他們這一邊,也只有三個人知道,她,林蘇,兵圣。
即便后期跟他們同進退的幾位圣人,都不知道。
現在該用了。
然而,林蘇的回答超出了她的預判。
林蘇道:“此番西征,無需圣殿戰力,圣殿戰力現階段依然可以防守天外天。”
“哦?”右側的一名長老皺眉:“既然如此,林常行欲求殿主何事?”
是啊,不求圣殿之兵,卻又求什么?
林蘇道:“學生所求,只是圣殿的一道指令!”
“面向各國下發征戰令么?”章維空道。
“不僅僅是征戰令,還有懸賞令!”林蘇道:“此為學生草擬的一份圣殿懸賞令,請各位長老過目,看是否妥當。”
他的手輕輕一抬,一張金紙橫空,放大,一張懸賞令在議事堂展開…
“無心大劫將起,域外強徒將至,葬州關外十萬里魔域,將成七國十三州之大患,是故,此方天地,千億蒼生,俱有清剿魔孽之責,為激勵天下,圣殿特發《懸賞令》…”
前面的前言,眾人一眼觀之,忽略…
重點是后面的具體條款,這一看,別開生面…
任何人,無分文道、武道、修行道,亦無分僧侶、道眾、普羅眾生,所有人俱可前赴關城,參與西征。
參與西征者,帶上記分牌,所殺魔人、所獵魔物、所得異寶,俱可載入記分牌。
記分牌上的積分有啥用?
參照關城殺魔的做法,也參照天外天殺魔的做法,積分可自由兌換白銀,但放大其外延,不僅僅是兌換常規財富,還可兌換文寶堂天材地寶。
這是個人層面,國家層面,也與積分掛鉤。
一國出去的所有人,積分匯總,換取下一個科考年度的進士、文山、文壇這些文位名額。
也就是說,取消以前約定俗成的按國度大小配置文位的傳統做法,改為以積分直接計算文位配額…
眾位長老面面相覷,全都被這別開生面的《懸賞令》震驚了…
圣殿不是沒出過《懸賞令》,但是,何曾有這樣的懸賞令?這懸賞令最大的非常規,就是顛覆了以前文位配置的方式,一切都以軍功來定。
好處是明顯的…
因為各國最在意的進士名額,與本國積分直接掛鉤,皇室也好、朝堂也罷,都必須響應,否則,你就是全國的罪人,你的執政根基就會全面破滅。
同時,積分也可以成就個體。
擁有積分,你就擁有了一切,財富、地位、國君看重、圣殿高端得無與倫比的獎賞…
可以說,這一張懸賞令,捆綁了全天下!
全天下最難凝聚的共識,轉眼間凝聚,而且可以預見的是,會無比的穩固——擺得上臺面,進入得了人的內心,利益看得見、摸得著。
但是,眾位長老也隱隱感覺到不安…
右側那個長老緩緩道:“儒道治世,以仁為基,而林常行這張懸賞令,將天下人全都捆上戰船,純粹以軍功為治世之策,是否有些過于激進?”
這句話一出,瞬間激起共鳴,一些長老也是如夢初醒。
是啊,林蘇這張懸賞令,本質上就是兵道,所有一切都依靠軍功,豈非是以兵道捆綁了七國十三州?甚至捆綁了圣殿?
這是不是另一種層面的大道爭鋒?
林蘇道:“儒道治世,以仁為基,誠然不錯,然仁,亦分大仁、小仁和偽仁!大仁者,保此方天道,保千億蒼生之命;忽視這一點而談治世之策,盡是偽仁!”
那名長老臉色猛地一變…
林蘇手輕輕一豎:“這位長老莫要此時與我論道,無心大劫之事,儒尊亦是心頭有數,無需長老論儒。”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儒尊心頭有數,無需長老論儒!
這句話當然算不得尊敬,但是,跟他以往之行事一樣,滴水不漏。
章維空眼中光芒閃爍:“林常行提出的這則《懸賞令》,事關重大,超出了本殿一言而決的范疇。本殿自會與長老團商議,商議結果亦會呈上三重天,請諸圣裁定。眼前不必爭論。”
“是!”那名儒家頂級長老起身鞠躬。
這是給他的解圍。
如果任由他爭,他還真的未必爭得贏,此刻,不爭這個,才是最好的。
林蘇道:“如此甚好!另有一事,還請殿主莫要忽視…”
章維空道:“何事?”
林蘇道:“如若懸賞令得以通過,殿主當立即召見天下閣,西征一起,天下閣當立即跟上,打下一塊地盤,建立一座文廟,以蠶食鯨吞之態勢,完成‘攻下即治理’的人族版圖之大戰略。”
章維空輕輕點頭:“這一點自是必然,只要西征大計得以通過,后續方案中自然會有天下閣文廟設立之規程。”
林蘇道:“學生特意提及文廟之設,是因為千年前西征的慘痛教訓,殿主和各位長老想必都知道,千年前人族原本已經打下八萬里疆域,已經設下了三千座文廟,然而,文廟接連被毀,導致打下的版圖,短短數年之內,盡數淪陷,此番文廟重建,務須留意一頭魔鷹!”
“魔鷹?”章維空目光抬起。
林蘇道:“學生前期剛剛遠赴關城之外,拜訪靈族,靈族以秘技為憑,留下了十座文廟被毀的影像,眾位長老,不妨一觀!”
他的手輕輕一抬,掌中是一枚樹葉。
很尋常的樹葉。
但是,突然之間,這樹葉衍生出非同尋常的影像…
一座文廟之上,出現一頭鷹,此鷹身上,魔氣縱橫,輕輕一個振翅,文廟被毀…
一座兩座…
直到十座…
一模一樣的場景。
眾位長老臉色齊齊改變:“竟然有影像殘留!”
“是啊,當日文廟被毀之余,三重天上的圣尊也曾查詢過,但那片廢墟之上,已然被對方圣人消去了影像殘留,無法追溯,靈族…靈族竟然可以追溯?”
林蘇搖頭:“這不是追溯!靈族是提前布設了探究之法,趕在對方消除痕跡之前收回,三千次秘法施展,也才收回十片秘葉,也成功地給我們破解了這場大秘。”
章維空緩緩道:“此魔…必是圣級!千年前的圣級之魔,直到如今該當還存在!”
“那是自然,所以,學生提醒天下閣,布設文廟之時,一定要防范此魔再度出現。”
眾位長老齊齊點頭。
命天顏眉頭微皺,也開口了:“此魔是何種來路,靈族有無探究?”
這是她今日第一次開口,因為她實在是有些擔心。
千年前此魔毀掉了三千文廟,顯然是圣級,圣級之魔,活上千年很正常,不存在才不正常,只要此魔尚在,那么,新建文廟就會存在一個巨大的變數,不僅僅是文廟難以建立,就算建立,里面的鎮廟打更人,一個個也都有巨大的危險。
在這種情況下,只怕天下閣真的會怕。
如果天下閣擔心自己性命之憂的疑慮不能打消,興許天下閣有異心,天下閣可不是一般的閣,它是超然閣,它一旦基于自己性命之疑慮,想方設法破壞西征,西征之大計有可能從一開始就出現變數。
“靈族分析,此魔該當出自迷禁叢林,但具體是何種魔物,不得而知,不過,我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查上一查…”
章維空眼睛微微一亮:“何種方式?”
“周天鏡!”
命天顏眼睛也猛然大亮:“周天鏡可以透過這層氣機,捕捉到它的本體?”
“這團魔氣眼前只是氣,還不能凝聚成氣機精核,周天鏡不能捕捉,但是,《天荒九地》中有一記載,天道生滅之地,有一異根名‘幻靈根’,可聚周天之氣化為氣機精核,我正想問問殿主,可有人知曉,天下間何處有‘幻靈根’?”
章維空緩緩搖頭:“本殿也算是博覽群書,但還真的不知道這個名字,你們呢?”
左側一名長老搖頭:“本座也不知。”
右側一名長老道:“林常行所說的《天荒九地》本座也看過,也見過這段記載,但是,幻靈根,未聞世間何處有。”
他下首的一位長老道:“幻靈根生于天道生滅地,天下間有何處是天道生滅之地?也許唯有在天道的邊界,莫非還得到無心海最深處?”
“也未必是無心海最深處,天外天異域,本身不也是天道生滅之地嗎?可惜異域,圣殿還是了解太少…”
這位長老說到“天外天異域”之時,命天顏敏感地注意到,林蘇的眼睛亮了。
但這眼睛微微一亮,立刻隱去了光華。
林蘇躬身:“今日前來拜訪,也就此事,殿主,還望加快商議之速,時不我待也!”
章維空站起:“林常行心牽天下大局,實是讓人好生敬服,本殿立刻召集眾位長老,共議此事!”
林蘇再躬身:“學生告退!”
命天顏也是一躬身,二人從議事堂離開,出了議事堂門口,一步升空…
無憂山上,碧水潭前,林蘇和命天顏從天而落,一樹紫樟花枝搖曳,在清澈見底的潭水之中隱約流過紫影千重。
命天顏的手輕輕一劃,前面似乎霧氣拉分,一座秀雅的洞府出現在他們面前。
這是命天顏住了八百年的無憂居,也是她親造的一座洞天。
她的手輕輕一抬,洞府之中如同幕布層層分開,里面是一座小亭,宛若置身曠野之中,小亭之外,翠竹三株,小亭之內,一只茶幾。
茶幾之上,茶香悠悠,正是無憂之水泡的無憂茶。
一杯茶遞到林蘇手中:“今日之行,你預料有幾分成功的可能。”
他們出了殿主堂之后,就直接來到了此間,中途沒有討論。
本身就說明了命天顏要論之事的嚴重性。
雖然跟在林蘇身邊,理論上可以隔絕一切探測,但是,唯有在自己親造的無憂居,命天顏才真的能夠放心,這,似乎是八百年獨行的圣殿禁忌內心的一個設定。
林蘇手輕輕一彈,外面的幕布,圣光彌漫。
這一封,又是一重防護。
而且是與命天顏的接力防護。
也從側面印證了林蘇的慎重。
林蘇接過茶杯:“圣殿全盤接受我西征計劃的可能性,現階段絕不可能!”
“你也知道絕不可能?”
“當然!”
林蘇這全盤計劃,看起來周密無比,既考慮到了國家立場,又考慮到個人利益,如果實行,自然是能將七國十三州從皇室到修行道全都整合。
但是,這件事情難成。
為何?
因為這是典型的兵道思維,這是舉國皆兵,這是七國十三州一齊全盤軍事化。
可能有人會說,面對異域入侵,全盤軍事化不應該嗎?
應該!
然而,你需要看到后面的邏輯…
七國十三州全盤軍事化,圣殿全盤軍事化,軍功幾乎成為“萬能硬通貨”,兌換金銀、兌換文寶、兌換官職、甚至連最神圣的進士名額都可以兌換,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兵道為尊!
其余各道能答應嗎?
怎么可能?
但是…
命天顏眉頭緊鎖:“你明知道你這提議不可能得到通過,為什么要提出來?”
林蘇手托茶杯輕輕旋轉:“因為人性都是有劣根性的,我如果現在將自己的最低要求擺出來,人家一樣會提出反對意見,而我將要求提得無比的狂野,人家的心理底線就會朝后退一大步,進而接受我的最低要求。”
“據我所知,博弈之道的確是如此,就如同世俗間的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但是,你就不怕你狂野至極的提案,會引發他人的極度反感,從而一拍兩散?”
“不會!”林蘇道:“世間每天都有各種談判,有的談判條件太高,的確會讓談判一拍兩散,但眼前之局不會,因為這一局,我們雙方都沒有一拍兩散的資本,必須得達成共識,區別就在于共識建立的底線,于大局是否有利。”
命天顏點頭認可:“無心大劫將至,圣殿最高層必須達成共識,你的底線…到底在哪里?”
“我只需要他們認同西征,并參與戰后文廟重建。”
命天顏道:“真不需要圣殿派兵,甚至不需要圣殿下發指令?”
“不需要!”
“懸賞令…更加不需要?”
“至少…現階段不需要。”
命天顏心頭微微一動:“你的意思是…將來,終究還是需要的?”
“我也希望這一天永遠都不會來,但很遺憾的是,有跡象顯示,這一天終會到來!”林蘇輕輕吐口氣。
命天顏臉色也慢慢沉了下來:“無心大劫真正到來的那天,真的需要天下皆兵!”
“是啊,眼前這提案,可以暫且封存,但我也希望通過這個提案,在圣殿諸賢心中植入這么一個概念,莫要以為這提案真的是那么狂野那么不可想象,有那么一日,真的需要天下皆兵!”
無憂居安靜了…
命天顏目光慢慢投向翠竹之上:“無心大劫,只有三年了,三年時間,相比較我八百多年隱居而言,似乎只是短短一瞬,但是,現在想起來,竟然覺得那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是不是很奇怪?”
“并不奇怪!你的遙遠,不是一個時間概念,而是一個狀態的落差…”
“千里之行,起于硅步,未來的事情,暫且不想,話題回來吧…你預計,你最低的要求能得到批準么?”
“他們沒有任何理由不批準!”(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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