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了買命錢,便要七天時間里,把人家的命收了。”
“你收不了,便是丟了臉面。”
“若是普通人還好,丟了這臉面,大不了退出江湖,過幾年換個字號再出來混,但你不行啊!”
“你是以捉刀人身份給的買命錢,若是買不了命,那丟的就是你們胡家的臉面,是鎮祟府的臉面,這是件多嚴重的事?”
“但如今眼瞅著到了時候,你居然啥也不做,只是磨了磨刀?”
老算盤實在有些瞧不下去了,本來到了這瓜州城時,距離那送出了買命錢的日子,就已經過了五天半,最后這一天半里,該做的事情不知有多少,偏偏胡麻像是閑下來了。
逛逛花園磨磨刀,別的啥事也沒干,急的他在一邊亂轉,就連烏雅都瞧不下去了,道:“老師,你在這里嘟嚷什么呀,去跟掌柜阿哥說呀!”
“不去!”
老算盤憤憤道:“這小子有求于你的時候嘴甜,心里有了主意之后就自己憋著,光讓你著急,上次在石馬鎮子就是,他都琢磨好了,光哄著我老人家替他擔心。”
烏雅更覺得奇怪了,道:“既然掌柜阿哥心里有主意了,那咱就跟著看好了呀!”
“那也不行啊…”
老算盤唉聲嘆氣,道:“不還是咱們那祖師爺不爭氣,一輩子吃不上三大牲,說點什么含含糊糊,既不讓咱爺倆走,但又不跟咱爺倆說清楚了…”
忽地想到了一點,向烏雅道:“好徒弟,我拉不下這個臉去問,要不你去那小子那里打聽打聽?”
烏雅覺得奇怪:“師傅你不是說我命數輕,不讓我去問嗎?”
老算盤臉色僵了一僵,忙道:“其實,這幾天里,我也想明白啦,你命輕命重的,反正都跑不了了,想想咱們這一門里,能拜了祖師爺的,都是命數輕的,為啥?命數輕才能躲事避禍呢!”
“但你看我?天生一錢二兩的賤骨頭,但哪里有什么事情,可以躲得過去的?”
烏雅對胡麻是帶有對恩人的敬重與感激的,并不懷疑他,但見老算盤這么說了,便也端起了茶,來到了這府上的花園旁邊,找到了胡麻,只見他正命府里管家,把后門打開。
因為如今府上的小少爺身上疙瘩正在消褪,但還沒有完全養回來,所以這府上的人,對他們這幾位能人仍敬重著,說話沒人敢不聽,讓打開便打開,讓設起了香案,也就跟著設起了香案。
烏雅瞧著,卻覺得好奇,道:“掌柜阿哥,這是在什么?”
“你老師讓你來的?”
見了烏雅過來,胡麻便接過了茶,喝了一口,笑著向烏雅問道。
一見胡麻的笑容,烏雅便覺得親近,許是這位掌柜,身上有時候會有阿哥烏頌類似的氣質?當然,細說起來,還不太一樣,烏頌阿哥身上氣質更神秘些。
她也不瞞著胡麻,笑道:“老師正在前院里發愁呢,你說不干正事,就只是糊弄他。”
“能替我發這個愁,可見算盤老哥真是替咱們自家著想的,我許他的二百斤血食,倒是不曾虧了。”
胡麻笑道:“但你讓他放心,咱也不是真的不干正事,烏雅,你可知道,我走的雖然是守歲人路子,但卻是走鬼門道的人?”
“咱們這走鬼門道啊,便與鬼神親近,不管他們這城里有什么見不得光的貓膩,瞞得了人,卻瞞不得鬼神,若是去查,那麻煩的緊,既然這樣,咱就不查了,直接起壇問鬼神便好。”
“另外,你也把話捎給他!”
邊說著,胡麻邊長吁了口氣,道:“鎮祟府那位主人,寧斬親戚,不循私情,為得便是收這天下人的心。”
“什么叫作這城里沒咱自己的人?照我看,這城里滿都是咱自己的人才對。”
“如今我便要在這趙府起壇,開這小門,是為了方便鬼神進出,還不傷了趙家的福澤,告訴你老師,我相信自己只需起了這壇,自有鬼神前來,告狀的告狀,說事的說事。”
“他若問我哪里來的底氣,那就告訴他…”
一邊說著,一邊慢慢的將這香案上面的蠟燭點了起來,隨手抓起一把香灰,直直的向了香案前面撒了過去,目光沉凝,低喝道:“因為我信這世間公道!”
“噗…”
烏雅被胡麻這番話,直說得心神震蕩,滿眼祟拜,但回去找老算盤說了一通之后,卻把老算盤驚得嘴里茶水都吐了出來。
“他…他在胡扯個什么?”
“那鎮祟府主人之前殺親戚的手段,已經快成了個笑話了,如今的他,倒是還吹起來了?”
“可是…可是…”
烏雅頓了頓,才小聲道:“老師,掌柜阿哥,真的在后面園子里起了一個壇,然后一下子就鉆進來了各種模樣的小鬼,爭著搶著給他說各種事啊…”
“啥?”
老算盤一下子起了身,滿臉難以置信:“這蛤蟆病的事情,他問出來了?”
烏雅點頭:“我聽到有小鬼說了。”
老算盤更難以置信:“那寄土蛇神廟背后的事,也問出來了?”
烏雅道:“好幾個小鬼爭著搶著跟他說呢,還有兩個為了搶這第一個報信的,都打起來了,又是摳眼睛又是薅頭發…”
老算盤一時間連手都顫了:“不會有關那嚴家門里的事情,也被他就這么問出來了吧?”
烏雅鄭重的點了點頭,道:“是,掌柜阿哥聽著臉都已經青了,就在剛剛,他已經撤了壇,拿了刀,關了小門,帶了大同阿哥,從大門里大步走了出去了。”
“這…”
老算盤眉頭都擰成了一個疙瘩,眼睛里涌動著驚疑不定的神色,良久,良久,才只呆呆的抬頭:“不會吧?”
“走!”
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火燒一般的跳了起來,低聲道:“我好像有點明白祖師爺一定要咱們留在他身邊的原因了,過去瞧瞧!”
同一時間,瓜州府城里的鐵門嚴家,才剛剛入黑,便已經設下了席面,據說正趕上了嚴家老爺第三房小妾過壽的日子,雖然不是正堂,不需要大張旗喜,但也鬧得張燈結彩。
外人不知道,門道里的人卻明白,這位嚴家老爺的第三房小妾,乃是司命門道里的一位小醫仙,所以名份上不算什么,但門道里面卻也份量不輕。
當然,也因為名份上畢竟是妾,所以只邀請了一些通家之好,過來小聚一番。
如今這嚴家宅子里,已經四面都點了燈,煮了酒,院子里面是七八桌席面,前前后后都坐滿了人,有城南柳先生,城外味莊的公羊老爺,巧手館的厲大娘,就連鐵檻王都命人送來了賀禮。
“請,請…”
剛一入夜,這一行人便飲起了酒,嚴家的嚴老爺,自是坐了主位,他的小妾,也只坐在旁邊,媚眼如絲,侍奉著他飲酒,用白玉鑲銀的筷子挾菜給他吃。
席上諸人,高談闊論,酒興甚佳,不時說些奇人逸聞前來佐酒,席面中間的戲班子,賣力的吹打著,臺上的青衣,兩條水袖舞得那叫一個漂亮。
但莫名的是,雖然氣氛怎么瞧著,怎么熱鬧,桌上的人也都臉上帶笑,聲音都故意大了幾分,但也不知怎地,總是有種壓抑氛圍,使得這燈籠光芒,都顯得黯淡了幾分()
的模樣。
偶爾談笑間隙,他們也有人彼此對望一眼,卻分明能看出彼此眼中的沉悶憂色。
“呵呵,春生先生,何必一臉愁容?”
倒是在這沉悶里,那位嚴家老爺身邊,一位身上穿著淡黃色袍子,氣度不俗的男子笑道:“我知道你還有些放心不下,但這天下之事,再大大不過一個理字。”
“莫說他也只是一位小小捉刀,聽說還未上橋,便是那位鎮祟府的主人親自來了,難道還真能無視這天下英雄?”
這話一出口,那位嚴家老爺身邊左手邊的白衣秀士,神色便不由得慘白了幾分,勉強笑笑,卻不好說話。
而終于有人提到了這個問題,已經憋了一晚上的眾人,便也皆按捺不住,紛紛道:“說的是,我倒不覺得那位走鬼大捉刀,真有膽子敢來!”
“呵,也是有趣,走鬼門道,卻找了位守歲做捉刀,咱們這里可是有鐵檻王駕前護法大將軍在此,論起守歲這一門里的長幼,沒準那捉刀來了,還得先給這位護法大將軍磕上一個頭呢…”
“春生先生確實不必擔心,嚴府這道鐵門檻,可不是什么人都邁得進來的!”
一群人大聲說笑著,倒也真個將這場間無形的壓抑沖得淡了些,眾人正要趁了這好氣氛,痛飲幾杯,卻也冷不防,人群里一位身穿銀色袍子,靴上雕花,頭戴紅冠的男子笑道:
“雖然我聽說了,那鎮祟府皇命都壓不住,曾受皇命親封的官州府君,都被一锏給敲成了土泥,但嚴家這鐵門檻,他定然是邁不進來的…”
另有一位全身裹在了黑色袍子里,只剩了一顆小腦袋在外面,瞧著就不大有精神的女子跟著道:“主要是那胡家門里的都是狠人,親戚都殺,殺兩個路人想來壓力不大…”
一句話說的場間氣氛忽然有些壓抑了起來,面面相覷,那坐在了嚴府老爺身邊的白衣秀士,更是驚的手里的酒杯都碰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