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
從老火塘子回來之后,胡麻一點逃跑的念頭也沒有了。
現在,非但不能想著逃走,反而每天都要寸步不離的守在這婆婆身邊。
婆婆無意中的話,倒仿佛隱隱解開了他的疑惑,所以,那些酷刑般的記憶,只是重返陽世的副作用,婆婆真的一直在救自己?
看起來,她真的對自己很好,每天看著自己,就算每天白天外出說是去割太歲,不能讓自己跟著時,也會讓那個紅衣裳的小丫頭,守自己。
如今的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什么朝代,但他確定了這個世界有著太多詭異而恐怖的東西,別說到了晚上,哪怕是大白天,他也時常有種心里毛毛燥燥的感覺。
他呆在這婆婆身邊,或是那間陰森屋子里的時候還好。
一旦出了屋門,或是離得婆婆遠了些,又或者是小紅棠又貪玩跑遠了時,便開始感覺渾身都不自在,總是覺得有什么東西陰森森的看著自己。
豁然回頭,又什么東西也看不見。
平時偶爾出神,也會忽地聽見背后響起一陣笑聲,或是卷過一陣奇怪的風兒。
令人毛骨悚然,魂不守舍。
這種情況下,別說逃走了,就算想找人打聽一點情況,都做不到,那些寨子里人見了自己,似乎比自己見了邪祟還害怕。
而白天總是疑神疑鬼也就罷了,晚上則更難挨。
拜老火塘子失敗,似乎也讓婆婆壓力有點大,不僅每天都給他割了那種奇怪的肉來吃,還時不時的在自己身上燒符,床頭上香,到了晚上,又呢呢喃喃在外屋誦經,終夜不停。
胡麻都覺得自己清醒了,但又恍惚了,時常分不清真假與虛幻。
現在自己好沒好,他說不準。
但他倒是確定了一點:自己神經衰弱了。
日復一日,壓力倍增,胡麻頭疼不已,有次也忍不住在被吵醒之后,悄悄的摸出了門。
先給婆婆倒了杯水,然后小心的問:“婆婆,您不需要休息的嗎?”
婆婆抬頭看了他一眼,可以看到,那雙眼睛里滿是血絲。
她還是接過了水,默默的喝了一口,低聲道:“你好好睡你的覺就是,那些邪祟,越到了晚上,越厲害,我需要幫你誦經,他們才不敢過來,否則你怕是連個安穩覺都睡不成。”
“啊?”
胡麻萬沒想到,居然會是這個原因,心里倒一時起了些愧意:“可這樣,您不用休息的嗎?”
婆婆忽然抬頭看向了他,眼神顯得極為幽寒。
胡麻心里微微一驚,自己說錯話了?
可是她白天有弄不完的草藥,扎紙人,雕骨符,還要每天出一趟寨子,不知去哪里幫自己割太歲肉,到了晚上又要念一晚上的經,自己說句擔心她的話不是應該的?
正自惴惴,婆婆眼神慢慢收了回去,淡淡道:“婆婆沒事,想到辦法就好了,我已經有主意了。”
胡麻趕緊點著頭,回了側屋。
“小紅棠,婆婆說想到了主意,究竟是什么?”
畢竟心里有鬼,胡麻也怕說多了露餡,很多事情不敢問這個婆婆。
繃不住時,便逮住了小紅棠悄聲問著。
在這個世界,別人都不太敢跟自己說話,就這個理論上應該挺嚇人的小丫頭,倒憨憨的,反而好問出些話來。
“成親呀…”
小紅棠笑嘻嘻的從房梁上伸出了小腦袋,晃著兩只羊角小辮,道:“你跟四姓的人結了婚,就是四姓家的人里,四姓的老祖宗當然會保佑你。”
“啊?”
胡麻萬萬沒想到是這個主意。
自己前世都沒來得及結婚,跑到這里來倒是一步到位了?
他頓時有些緊張:“跟誰結?”
小紅棠撅起了小嘴,道:“挑了趙家的一個人。”
“趙家…”
胡麻也不知道趙家是什么人,倒是隱約聽婆婆和小紅棠說起過,大羊寨子里面,胡家是外來戶,小姓,但另外還有幾個大姓,祖祖輩輩生活在這里的。
這樣的大姓,埋進了老火塘子里的先人多,所以也最受老火塘子保佑,他們幾個大姓家的孩子,便不易受邪祟侵害。
但他受到的沖擊實在有點大,下意識問了句:“好看嗎?”
“…”
小紅棠聞言,頓時興奮了些:“很漂亮呢,出了名的好看,是寨子里的一枝花。”
“寨花級別…”
胡麻認真想了想,自己出門少,在這個寨子里見過的人里,大多數都是黑糊糊的,木訥遲鈍,偶有幾個婆娘,也矮小黝黑,穿著肥肥的棉襖褲子,實在沒什么模樣可言。
但每個地方,都會有一些出挑的,能夠被稱為寨子里一枝花的女子,想來差也不會差到哪里去吧?
心里倒略略活泛了一些,沒來由多了點期待。
又忍不住道:“多大了?伱知道嗎?”
“年齡不大的。”
紅棠歪著腦袋想了一下,道:“死的時候才十七。”
“?”
胡麻整個人都懵了一下:“死的?”
“對啊…”
小紅棠開心的道:“要是活的,人家嫁到你胡家門里,老火塘子里還是沒有胡家的人呀,但要是你倒插門進去的話,你能得到老火塘子里的祖宗們保佑了,可你們胡家就沒人了呀,所以婆婆在幫你找陰親呢,結了陰親,你媳婦在下面就能保護你了,你還能給她燒紙。”
“這事,還是前不久,族長他們幫著想的主意,婆婆考慮了幾天才答應了。”
“就是趙家有點貪心,找婆婆要了好多彩禮…”
“…”
“這他娘的什么鬼道理?”
胡麻幾乎一下子就炸起了毛。
他也是這時才明白,當初那個老族長,在拜完老火塘子后跟婆婆說了啥。
可自己兩輩子沒結婚,一結婚就要結個陰親?
哪怕是在上一世,這種冥婚也會讓人內心里發毛啊,更何況這個世界鬼玩意兒這么多?
若真結了,那不得纏自己一輩子?
別的事自己迷迷糊糊也就過去了,這事可多少得先跟婆婆聊一下,爭取爭取,于是心里便急忙忙的,搬個小板凳坐在了門邊等婆婆回來。
天快黑的時候,婆婆才回來了。
她拄著拐杖,手里拎著一大塊肉,用麻繩系著,一蕩一蕩。
胡麻一眼就認出了,這就是太歲老爺的肉,而且比自己平時吃的還要大塊些。
彩禮都準備好了?
“那個…”
胡麻起了身,剛想說話,便看到了婆婆那張疲憊的臉。
話到嘴邊,收了回去,忙攙著婆婆,順手接過了她手里拎著的肉:“你先坐下歇會。”
一邊把肉放進缸里,一邊又給婆婆倒了碗水,送到了她面前。
婆婆看了胡麻一眼,慢慢接過了碗,一點一點的喝了,表情似乎也有些復雜。
“你不要長時間坐在外面,雖然身子大好了,但也要避風。”
婆婆喝完了水,把碗遞給了胡麻,胡麻想要再去給她倒一點,她卻緩慢的擺了擺手,道:“之前帶你去老火塘子,但祖宗們不認你,也怪不得他們,死人就是死人,只認親不認理的。”
“什么時候我死了,你把我背進了老火塘子,咱們胡家,才算是真在這里站住腳了。”
胡麻忙道:“婆婆別這么說,您健健康康的,比那什么保不保佑的好。”
婆婆聽著這話,又沉默了些許,眼睛似乎顫了一下。
“是啊…”
她嘆了口氣,才道:“老婆子我現在還不能躺火塘子里去,但你得有人護著啊…”
“族長怕我寒了心,那天給我出了個主意,想給你結門親…”
“…”
胡麻一聽,心都抽了一下,終于說到正事了,正遲疑著怎么勸她拒絕。
便聽見婆婆嘆了一聲,道:“我想了想,還是拒絕了。”
“啊?”
胡麻有些意外的驚喜,忙抬頭看了婆婆一眼。
“你身子骨弱,結了陰親,怕是受不了那鬼女人的折騰。”
婆婆慢慢道:“況且你是咱胡家最后一個,將來要指望你開枝散葉,生兒子生女的,而結了這門親,要么你這輩子守著個鬼媳婦,要么事后得休了她另娶,都是不靠譜的事。”
“原來是這個原因?”
胡麻心里頓時松快,一邊給婆婆捶著肩,一邊道:“都聽婆婆的。”
這一晚,他睡著了之后,迷迷糊糊,看到一個身材窈窕,穿著花紅衣服的年輕姑娘,來到了他的床前,哭哭啼啼的,抹著淚花,道:“俺家人之前問俺,俺本來是不想嫁的,但你家婆婆給的彩禮多,俺就答應了,可是俺都準備好爬你炕頭了,你家婆婆卻又退了親…”
“你家欺負人哩,讓下面人怎么看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