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照雪推開門,肩膀上裹著紗布,吊著一瓶氯化鈉的谷天宇正仰頭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姐。”
谷天宇喊了一聲。
“怎么回事?”
谷照雪眼里全是血絲,顯然是一夜沒睡。
“你好,你是西樓的妹妹吧,我姓姚,我們以前見過。你還記得么?”
披著一件灰色紡織外套的姚工主動上前。
“哦,記得,謝謝你把天宇送來…額,送來醫院。”
谷照雪打量了一下周圍,這顯然是一家無證經營的黑診所,只有六十米見方,空氣中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床位和器材用布簾簡單隔開,玻璃柜里擺滿了應急藥品。房間里人一多,幾乎沒地方落腳。
谷天宇受的是槍傷,只要是正規醫院在檢查傷口后都會第一時間通報給巡捕房,這間診所和正氣學社干系匪淺,不用擔心暴露。
“應該的,我們今天下工的時候,我們和天宇的汽艇發生了撞擊事故,天宇被玻璃刺傷了肩膀,所幸是沒什么大礙。”
“汽艇?”谷照雪一臉疑惑:“天宇哪來的汽艇?”
“我找伢叔借的,對不起姐。”
“是我提議玩汽艇的,我是天宇的同學,對不起,姐姐。”
“不,是我提出來的。”
谷照雪的目光在男孩和女孩之間游曳了幾圈,臉色非常復雜。
“對不起姚工,我家孩子給您添麻煩了。藥費和事故賠償您列一張單子給我,我會盡快把錢給你的。”
“這沒什么。天宇以前總來礦上,我們都很喜歡他。錢就算了吧,孩子沒事最要緊。額,沒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姚工拍了拍谷天宇的肩膀,給了春生一個眼色,兩個人剛要離開,門又被人猛地推開,一個濃妝艷抹,燙染了滿頭卷發,踩著高跟鞋的女人匆匆忙忙地走進來,面帶警戒地環顧著診所里的人。
“媽~”
孫少棠輕輕叫了一聲。
當谷劍秋到了診所的時候,小房間里只剩下了抱著肩膀生悶氣的谷照雪和低頭不語的谷天宇。
“你還知道來啊?”
谷照雪白了谷二一眼。
“怎么回事?”
谷劍秋坐在椅子上,不自覺皺起了眉頭,夾克里面小腹和手臂上的淤傷還在隱隱作痛。
谷照雪把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只是省去了孫少棠母親在診所里說的一些刻薄話,只說是女生已經被她母親接走了,這讓谷天宇有些感激地看了大姐一眼。
“大姐,你今天還要上工吧。”
“我向廠里請了一天假。”
“額。媽那邊也不能缺人照顧。你先回去,我留下和天宇說。”
谷照雪瞪了谷天宇一眼,勉強點頭:“劍秋,你和我出來一下。”
兩人來到診所外面,谷照雪嘆了口氣:“天宇一直很懂事,咱們家的情況你也清楚,他壓力其實很大,有時候我挺心疼他的,其實出這種事,我也不全是生氣,心情挺復雜的,我覺得那女孩人還不錯。”
“啊?”
谷劍秋沒想到姐姐的思維如此跳躍。
“總之,你別太罵他,他也大了,罵得太狠容易滋生叛逆心。”
“知道了。”
谷劍秋捂著額頭。
“那我先回去了。”
谷照雪說完就離開了,谷劍秋推門回到診所,晃了晃架子上所剩無幾的輸液瓶。
“你餓不餓?我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
他帶著谷天宇找了一家面攤,要了一碗陽春面,一盤雪菜。一些豬雜油豆腐之類的鹵煮。
谷劍秋把陽春面推到弟弟面前。
“二哥,你不吃面么?”
“我吃過了,隨便吃點就行。”
谷天宇確實餓了,端起碗大口大口吃了起來,最后連湯都喝了個干凈。
谷劍秋從夾克里掏出一枚巧克力遞給他,自己小口小口嚼著油豆腐。
巧克力是他從麗都大舞臺的食盤上順的,包裝紙上寫著原料是從雞黎進口的一級品,他自己嘗了兩顆,確實醇厚香濃,非常好吃。
谷天宇接過巧克力但沒有吃,攥在手里揉捏了半天:“二哥,對不起。”
“你就沒有別的要和我說么?”
谷天宇張了張嘴,但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頭埋得更低了。
現在還不是時候吧。
谷天宇暗想。
“天宇,過來。”
谷劍秋抬起手。
谷天宇一愣,猶豫了一會兒才支起身子湊了過去。
谷劍秋伸出兩根手指,以谷天宇能看清的速度劈在他的腦門上。谷天宇只聽咚的一聲,腦門傳來一陣劇痛,鼻子一陣陣發酸,眼淚都要被打出來了。
他齜牙咧嘴了一會兒,好半天才緩過神來,自己二哥正端著一盤油豆腐吃得正香。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大姐也不會再訓你了。我聽說,是鳳塘礦場的姚工把你們送到診所的。他還幫你付了藥費?你們很熟么?”
“哦,以前幫大哥送飯的時候,經常見到他。”
谷天宇心下一松,隨口回應道。
“你以后還是要和這個人保持距離。”
谷劍秋一邊咀嚼一邊說:“我今天去礦上還錢,普大哥你還記得吧?他和我說,姚工和大哥都是正氣學社的人。說這錢是正氣學社出的,死活不肯收。天宇,你應該聽過正氣學社吧?”
“我,聽過一點。但是我記得,正氣學社是合法的民間組織吧。”
谷天宇目光游離。
“你聽的那點東西只是皮毛。”
谷劍秋把盤子放下:“正氣學社的背后是虛無黨,那是一個無條件反對所有權威和國家,堅持無政府主義的組織。正氣學社雖然是合法的民間組織,但虛無黨人卻是被各國王室公開通緝的對象。當然了,帝國正在全力打擊炎武合。根本無暇顧及虛無黨。但誰知道以后局勢會起什么變化呢?”
谷天宇低著頭,筷子翻檢著盤子里的雪菜。
“二哥,你說虛無黨人被王室通緝,既然這些人這么危險,大哥為什么要瞞著家里人加入正氣學社呢?”
他試探著谷劍秋的態度。
“我接受新學教育,讀過無政府主義的著作,我也承認他們一部分主張和行動的進步性。尤其是反對繼承權,建立公平社會這兩條,大哥是個有游俠氣概的人,他受到虛無黨人的影響并不奇怪。”
“那二哥你呢?”
“我剛才說的不夠清楚么?”
谷天宇眨了眨眼。
“我們回家吧,對了天宇,把巧克力吃了吧,再攥下去就化了,糖紙不要亂丟,”
谷天宇低頭看了一眼手里的巧克力,確實已經融化了一部分,他突然一愣,巧克力的包裝紙上赫然寫著“麗都”兩個小字,他打開包裝,糖紙上寫著“本產品特供給購買麗都花票的客人。”
麗都…
谷天宇顯然聯想到了什么,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二哥。
“我幫你扔掉。”
谷劍秋向天宇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