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吵醒后罵人的,可不僅是浦港鎮的居民。
何考只能聽見浦港鎮一帶的動靜,其實今夜棲原市區那邊,陸續也有不少地方傳出鞭炮聲,比如僻靜的公園里、社區小廣場上、在建的工地的空曠處…
有好幾處是面具人干的,但也不全是面具人干的。
人們有個習慣叫模仿,有人后半夜還沒睡,手邊也有鞭炮,聽見外面各處鞭炮響,也跑出去找個地方給點了。
警察倒是抓住了一伙放禮花的,但不是面具人,而是某個工地上的值班人員。
工地庫房里正好有鞭炮和禮炮,原本是預備慶祝大樓封頂時放的,這也是地產行業的習俗。聽見別處在放鞭炮,幾個值班工人就搬出來一部分禮花,找片空地就給放了。
但他們放的位置很不巧,街對面就是派出所,把值班民警給崩出來了。
與市區里的鬧騰相比,江北這邊的動靜還算小的。面具人仿佛日子不想過了似的,反正何考家三樓留下的那些串紅和二踢腳,最終全讓他給拿走了。
何考開車來到歡樂山谷正門口的時候,發現外面不遠的空地上,也有很多鞭炮燃放后的碎紙屑,看來面具人特意到這里放過鞭了。
繼續開車往里走,路過室內步行街時,他發現原先停在外面的幾輛車以及臺階上的幾具尸體都不見了,順著園區道路再往前走,拐過摩天輪和過山車,就到了白馬山腳下。
當初開發商建歡樂山谷時圈了很大一塊地,將白馬山這一片的山腳直至半山坡的地方,都劃進了圍墻內。
據說二期工程還有配套的商業地產項目,包括親子酒店、休閑度假村之類,可以讓人不出園就住在里面玩幾天…可惜最終沒有搞起來。
這里還有一處很有年代感的“遺跡”,就是防空洞。
大約七十多年前,東國各地掀起了一股備戰備荒的熱潮,各地都在修筑人防工程。有的工程無論規格還是質量標準都很高,至今仍在沿用,相關信息并不對普通人公開。
還有的場所已轉給了地方人防辦,和平年代要么封存,要么當保管倉庫之類的場所使用,聽說還有開火鍋店的,假如到了戰爭年代,仍可以用來當防空洞。
也有一些人防工程如今已經開發成旅游景點,可以供人參觀。比如棲原市中心神龜湖的地下工程,以及江邊觀流樓下復雜的歷代軍事隧道。
由此也可以看出,棲原市當年特別重視人防工程修筑,各種防空洞挖得都很寬很深,盡量追求更高的規格與規模。
防空洞有官方組織修建的,也有民間響應號召自發修建的。
歡樂山谷中的這座防空洞,就是鄉里集合了幾十個自然村的壯勞力,還集中了那時有限的各種車輛機械,挖掘了近兩年時間…何考的爺爺也在這里干過活。
據說鄉里提出的要求很高,主通道甚至能拉著野戰炮出入。
可惜這個防空洞修到后來發生塌方,據說還死了好幾個人,工程一度無法推進,再后來由于國際形式的變化,工程也就停止了。
因為有塌方危險,所以它就廢棄在荒郊野外,入口處用一道大鐵門鎖住,就在離CS真人射擊游戲場不遠的地方。
此刻大鐵門居然開了,露出一個黑洞洞的隧道口,就似欲嗜人的怪獸巨嘴。何考打開車燈駛了進去,里面感覺有些潮濕,空氣帶著一股腐臭味,很不好聞。
進去幾十米后,兩側出現了岔道和房間,里面黑咕隆咚也不知有什么東西。假如在今夜之前,何考絕不敢這個時候跑到這種地方來。
可是經歷了今夜的事情,他的神魂仿佛經過了一次洗練,倒不是說膽子變大了,而是人好像變得不一樣了,包括對很多事物的看法。
再往前開,何考也忍不住驚嘆,當年全鄉人民到底干了多大的工程?這都進去快二百米了!就在這時主隧道拐了個彎,他看見了前方的反光。
那是車尾燈的燈罩在反光,隧道中已經停著好幾輛車,原來面具人也是把車都開進了這里。他下車原路跑出了防空洞,一刻也不想多待。
出去之后關上了大鐵門,他發現門栓上有一把打開的大掛鎖,表面已有些銹跡,也不知是從哪找來的舊鎖,他順手就把門給鎖上了。
這回沒有車開了,他只得步行回去,走到幾百米外,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一聲悶響,連腳下的地面都在震動。
旁邊不遠的摩天輪,被震掉了一個轎廂,發出巨大的碰撞與一連串的滾動聲。而遠處那扇大鐵門仿佛也受到了巨大的沖擊,發出長時間的撞擊與震顫聲。
何考突然明白面具人打算怎么毀尸滅跡了,車都弄進了隧道里,尸體可能被丟在更深處,然后引燃炸藥將防空洞給炸塌了…或許他家消失的那批煙花爆竹也在其中。
炸藥的威力不僅要看當量,爆炸環境更重要,假如是在開闊的空地上,可能只是一場免費的煙花秀,但發生在密封空間內,破壞力則變得特別巨大。
那個防空洞七十年前就發生過塌方,又廢棄了這么多年無人維護,恐怕隨時都有塌方風險,來了這么一場內爆,估計整體結構都垮塌了。
修建這個防空洞所耗費的人力、物力、財力就巨大,一旦垮塌之后,還想在安全的情況下將它挖掘開,難度至少要高了一個數量級…
如今沒哪個單位有這筆經費預算,更沒這個必要。
何考步行穿過游樂園離開,臨走時不忘關上大門卻沒找著鎖,又在月光下獨自前行。
他的身影消失后不久,面具人卻在大門旁憑空出現,戴著手套,手里拿著一把不知從何處找來的半生銹的大掛鎖,把游樂園銹跡斑斑的破大門也給鎖上了。
然后面具人一轉身,就這么原地又詭異地消失不見。
這邊收了尾,但今夜還有活沒干完呢,得在市區內再找幾個地方多放幾串鞭炮,讓全市人民過節都熱鬧熱鬧。
從歡樂山谷開車回家很快,但何考拖著酸疼的雙腿步行,足足走了四十多分鐘。路過下灣河邊的時候,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掏出得自歹徒的那部手機,遠遠扔進了河中央。
回到家后,高雪娥仍在沉睡,口中偶爾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長長的睫毛有時會快速的顫動,何考坐在床邊,不用開燈也能感應得很清楚。
其實他也非常疲憊了,但還在等待面具人的消息,這時外面傳出了動靜。
走出臥室,正看見面具人居然從樓梯上下來,他問道:“都處理完了嗎?”
面具人卻反問道:“你怎么回事?我居然沒法出現在你的房間里,連背后都不行!”
何考:“這是一種感知能力,我好像不用眼睛也能察覺周圍的東西,我剛才沒開燈,無意間正在使用。”
面具人:“難怪呢!這黑燈瞎火的,你和那幫術士學的嗎?”
何考:“三言兩語說不清,這不能算是真正的神識,就是感知能力有些超常。”
面具人:“娥總呢?”
何考:“已經睡著了,可能在做夢。”
面具人:“我們上樓說吧,有些話,我必須現在就要告訴你。”
何考想了想,還是打開了堂屋的燈,然后跟著面具人上樓。他們沒有去樓頂露臺,而是來到三樓那個帶密室的大房間。
屋里居然擺好了桌椅,就是他們那天在樓頂喝茶時搬上去的,看來又被面具人搬到了這里。
面具人打開了手機電筒,照亮了桌上的一堆東西:“你留在測試現場有用的東西,我順便也幫你拿過來了…伱明明沒帶鑰匙啊,今天是怎么進家門的?”
桌上放的就是何考留在E時代小區測試現場的手機、鑰匙、錢包、身份證等雜物,沒這些東西他明天都出不了門。
何考:“你才想到啊?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我平時在院門后面藏了院門的鑰匙,伸手就能摸到,還在院子里面藏了屋門的鑰匙…”
“居然還藏了這么一手,確實符合你的性格。”說著話面具人終于解下了面具,順手放在桌上,又從桌下摸出來兩瓶肥宅快樂水,遞給了何考一瓶。
他四仰八叉的坐下,擰開可樂一口氣灌進去大半瓶,還打了個很過癮的嗝。
何考此時也忽然覺得很渴,同樣仰頭喝了大半瓶,也坐下道:“我早就知道是你。”
這話說得很自然,就像朋友之間的聊天,缺乏一點驚訝感。氣氛很輕松,但兩人握著瓶子的手都止不住輕輕發抖,就像剛經歷了超負荷距離運動的后遺癥。
黃小胖嘆了口氣:“小考,我突然覺得你這個人真的好可怕,細心得簡直令人發指,幸虧我們是朋友!”
何考:“哪有你說的那么夸張,我也有粗心的時候,經常犯各種錯誤。比如很多情況都不知道,還在那里一個勁地瞎琢磨。”
黃小胖:“知道我為什么要這么說嗎?就是今晚的體會!你明明早知道是我,可是有外人在場的時候,你根本沒叫過我的名字,哪怕連一個稱呼都沒有。
就算已經回到自己家,因為娥總還在旁邊屋里,剛才在樓下的時候,你都沒有叫出我的名字。”
何考笑道:“因為你戴著面具啊!戴面具就是不想暴露身份,我肯定不能叫破,現在是你自己摘下來的。
今天的事情多謝你了,真的很抱歉,假如不是為了我,你也不用冒這么大的險、做了這么多想都不敢想的事。”
黃小胖擺手道:“有什么不敢想的?當年我們玩CS游戲的時候,我就經常設想這種場面。后來我有機會玩真槍了,還專門跑到沒人的地方耍過。
你剛才的話說錯了,不是你連累了我,是我連累了你。他們是沖我來的,假如不是因為有我,你和娥總也不會遇到這種事。
要說感謝的人也應該是我,假如今天不是你幫忙,我恐怕就把命給送掉了…大意了呀,差點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這也是實話,黃小胖今天遇到的最大危險,就是他現身之后無法原地消失,反而被那幫術士的神識給咬住了,于是只能先跑。
后來何考開槍,引起了那些綁匪的警惕與猶豫,小胖才找到機會兜了個圈子又跑回商業步行街。
假如沒有何考干掉了留在步行街里的兩名綁匪,又在墻角掩護他,干掉了追得最近的那名三階術士,黃小胖就算成功跑回去恐怕也沒用。
等黃小胖換了自動步槍再度出現,何考臨走前又提醒他綁匪的神識特點、以及怎樣躲避與干擾神識鎖定的方法,他其實就已立于不敗之地。
此刻仔細回想,隱蛾之能真的很可怕,難怪那么多人會為之瘋狂,僅是黃小胖這樣一個普通人,就干掉了那么多術士,最終還能成功毀尸滅跡。
聽見小胖的話,何考突然問道:“老錢呢?綁匪讓我找個人打電話求救,就是想把隱蛾引出來。我給老錢打了電話,暗示他我在歡樂山谷,是他通知你的吧?”
黃小胖:“是我先發現你失蹤了,然后打電話找老錢,我們倆分頭去查找線索,接著我又發現娥總也失蹤了…后來接到了老錢的電話,老錢說你們在歡樂山谷。”
何考抓起桌上的手機道:“那么老錢人呢?他現在肯定知道你就是隱蛾了。”
黃小胖:“電話打不通,老錢失蹤了。”
何考驚訝地站了起來:“什么?老錢也失蹤了!你確定嗎?”
為什么說“也”?因為他和高雪娥,假如沒有小胖來救,在外人眼中今晚就是失蹤了。
而過了今夜之后,失蹤的卻變成了趙還真等人。
但他沒有想到,錢固然居然也跟著一起失蹤了!
黃小胖:“我接到老錢的通知,在最短時間內就趕到歡樂山谷了,當時一頓操作,也沒來得及跟他聯系。
但是今晚不堵車,他從市內過來,算算時間,你和娥總到家的時候,他也應該趕到了。我剛才打電話問他到哪里了,結果怎么都打不通,居然顯示關機了。
我從他來這邊的路線上找了一遍,還去了他可能在的地方,但什么都沒發現,不知他去了哪里,也有可能是故意躲起來了。”
何考:“老錢很可能是出事了。”
黃小胖:“人聯系不上,我們也得知道去哪兒找他啊,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過了,還有的地方恐怕就是我們不知道的。”
何考:“今晚那些人…”
“一個活口都沒有,現在想問也問不成了…”說著話小胖又伸手示意道,“就算想找老錢,現在也來不及了,我的時間有限。
你坐下,有件事必須現在就告訴你,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