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何考不甘心,林青霜顯然也不開心,坐在那里仿佛是生誰的悶氣,酒也喝成了悶酒。
何考在一旁察言觀色,心中已有所猜測,應該是有人在暗中阻止了林青霜收徒的打算。至于他為何沒有發現,其實也很好解釋。
既然這世上有術士與術法,想必也會有“傳音入密”、“千里傳音”之類的手段吧,好多小說里都有,信息時代的年輕人什么沒看過?
聽老錢剛才說他“另有大機緣”,收徒之事“我等也不好插手”,難道是有什么絕世高人看中自己啦?
何考從小心思就深,換種學術性的說法,就是他善于整理各種碎片化信息,比如從只言片語和各種微妙的神態反應中做判斷揣摩。
想到了這種可能,他的心情還有點小澎湃呢,但愿真相如此!
所以盡管被拒絕,何考仍然認認真真地烤肉,將每一片肉都烤到焦嫩適中、口感最佳的狀態,然后剪成小塊夾到每個人面前。
錢固然此刻是最尷尬的,他不好再多話,那干脆就多吃點堵嘴吧。
連吃了幾片肋條肉,只覺入口即化、津香滿腮,老錢不得不贊道:“小考,你這肉烤得真好!”
林青霜也附和道:“好手藝,要不是調查過你的出身,我差點都以為你家開過烤肉店了!”
說話時她感到更惋惜了,這孩子真是個好苗子。通常人們遭受打擊的時候,難免會情緒低落,進而心不在焉,而炭火烤肉一走神就容易錯了火候。
但何考并無怨色,每片肉都翻得很仔細,這并不是什么高難度的技術活,只是心得定…這小伙子的定力很不錯啊。
何考當然不是什么“烤肉仙人”,但他確實比絕大多數服務員烤得都好,無非是手穩,細致用心而已。
雖然未能拜師,但能盡量結交面前兩位三階術士,同樣也是機緣,尤其對林青霜,他還是很敬重的。
見大家終于開了口不再喝悶酒,何考乘機問道:“前輩,有一件事我多少想不通,很想向您請教。”
林青霜:“既然叫了我一聲前輩,就算不是你的師父,只要不違術門規矩,你有什么疑惑,盡管問我。”
何考又瞟了一眼老錢,斟酌道:“隱蛾的消息,引來了這么多術門弟子,至于嗎?普通人可能會羨慕隱蛾的能力,但他們已得術法傳承,照說不必如此啊。”
換一種通俗的說法,普通人羨慕隱蛾,是想得到隱蛾的“超能力”,而術士本身就有“超能力”啊!
而且像錢固然這樣的術士,本門望氣術才僅僅練到三階,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那就繼續修煉秘法唄。
林青霜搖了搖頭道:“你并未修習術法,所以才會這么想。術法入門不易,越往上越進階艱難,就像我,觀身術三階修為,已多年未能更進一步。
隱蛾之事,普通人聽說了反而不會感興趣,只當市井奇談,術士卻是知曉內情的。傳說中的隱蛾之能,各門長老也辦不到啊。
得到隱蛾之物,便有隱蛾之能,無需修煉術門秘法,相當于一步登天。難免有術士尋此捷徑,不求修為境界只求有此超能。”
這段話的意思很好理解,本身已有“超能力”的人,才會確信“超能力”的存在、相信隱蛾的傳說。
他們也明白術法修煉的艱難,進而想用更便捷的方式,得到更強大超能力。
許是不想何考對術門有更多誤解,她想了想又找補道:“伱也不必太過失望,還有不少術門弟子比如我,想法與你剛才說的差不多。
各門術法皆博大精深,窮極一生也難修到盡頭,無盡風光在前,又何必貪圖別物。況且術法修煉切忌投機取巧,心性出了問題,就算有隱蛾之能又如何?
是去當個搬運工呢,還是偷雞摸狗呢?
仔細想想,真無什么必要,反而壞了本身修行,更別提因此放肆而犯世間禁律,悔之晚矣。
比如入微門張燕飛之事,他若不犯禁律,哪怕只有二階修為,如今依然可得逍遙。”
她最后舉了張燕飛的例子,假如張燕飛不做那些錯事,難道日子就不好過嗎?二階墨客之能,干點啥不行,更何況他已經是南花美術學院的院長、東國美協副主席。
她與何考這一問一答,等于把錢固然也捎了進去。
錢固然鬧了個紅臉,卻也硬著頭皮接茬道:“宗法堂傳令,四階及四階以上術門弟子,不得插手隱蛾之事、不得在棲原現身出手,想必就是林前輩方才說的道理。”
其實何考也不是真要一個答案,很多問題他自己都能想得通,但這些話堵在心里很久了,不問出來就不痛快,也算是一種情緒宣泄吧。
兩位高人愿意耐心解釋,他也就點頭聽著。
林青霜接下來的話,卻令他很緊張:“小考,這么多人都把你當成了隱蛾,給你帶來的麻煩與兇險不少。如今你已知道隱蛾之事,心中可有什么懷疑對象?”
何考很謹慎地答道:“在今日之前,除了武巖駿,再沒有任何人找我提過隱蛾。”
林青霜:“你不知更好,免得再卷進事端。
還有一件事,我想求你行個方便,就是這枚獸爪掛墜,我想借用一段時間,也不能白借,租用吧。
若為筑基,此物對成年人已無太大功效,但親戚家有個孩子,我想給他佩戴一段時日,以觀其變化。
錢道友,你看租期多長、租金多少合適呢?”
林青霜想“租借”何考的掛墜,有意思的是,她最后談價錢的時候,問的不是何考,而是今天完全淪為捧哏的老錢。
她知道何考可能不太好意思張口,就像現實中很多談價碼的事情,需要找個經紀人來開口。
什么樣的中間人能比錢固然更合適呢?需知望氣術二階俗稱“掮客”,三階“縱橫家”同時也是更優秀的掮客。
另一方面,何考是今天才知道自己的掛墜有什么講究,他是個外行,而老錢可是研究此物很長時間了,更能判斷出準確的信息。
還沒等何考開口,錢固然已經答道:“若是為安神之效,戴多長時間都可以,但您總不能借用一輩子吧?
若前輩的目的,是為了幫那孩子啟發靈覺,以觀其資質,最短三個月便可顯端倪,最長也不必超過半年。
咱們就按浮動租期算吧,三個月到半年之間。至于租金嘛,我估個價,三、五十萬差不多。
前輩是將此物交給孩童佩戴,應考慮遺失的可能,建議先付給小考二百萬押金…”
林青霜一開口,錢固然就知道她想干什么。收何考為徒沒成功,但她收徒的心思卻被勾起來了,或許還有一種代償心理吧。
林青霜本人沒有子女,那么就在親戚家找個孩子試試,而何考的這枚掛墜,若長期佩戴,則有一定的啟發靈覺效果,也容易判斷那孩子是否合適。
理論上誰都可以修習術法,但實際上大部分人是無法修煉成功的,沒必要去空耗精力。聽說有位術門長老,曾在自己兒子身上費了莫大心思,最終也沒有幫他修煉入門。
這邊報了價錢,老錢又扭頭沖何考道:“此物暫時交給林前輩帶走,倒也不是壞事。這段時間你若繼續隨身佩戴,依然可能惹來麻煩,且等隱蛾風波過去了再說。”
林青霜當即點頭道:“三、五十萬?那也不能讓小考吃虧,就定五十萬吧。
小考,你給我個賬號,現在就打二百萬押金給你,等到還掛墜的時候,你再退我一百五十萬…這東西我今天就帶走。”
何考還沒回過神,交易居然都談完了,他有些不知所措道:“不過是借用幾個月而已,還給什么錢啊?前輩有用拿去便是,您又不是不還!”
林青霜搖頭道:“我就知道,你抹不開面子會這么說,所以才找小錢談價。你家祖傳的寶物,我怎么可能白拿。
此物對我有用,你若不愿租借,我也不強求,你若是愿意,那就按剛才的條件。我現在只問一句,你愿還是不愿?”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何考也只能說愿意了。但他還有點發懵,沒想到掛墜這么值錢,租借幾個月就能賺五十萬,比他辛辛苦苦工作一年的收入都高了!
今日雖拜師未成,卻發了一筆財嗎?
見何考點頭,林青霜也不想再耽誤時間,拿著掛墜當即告辭離去。
或許還是心有未甘,臨出門時她又對何考道:“你搗鼓出來的那套功訣,第二頁之后就刪了吧,切記不能瞎練。
至于前兩頁,我且給你做一番批注,不涉及觀身門秘術,只是告訴你一些禁忌與我的切身心得。”
這位前輩走了,包間里只剩下兩個人。何考爬了起來,越過桌子伸手一把抓住老錢的袖子:“剛才怎么回事?林前輩明明想收我為徒,卻突然改了主意,你們都聽見什么了?”
在林青霜面前,何考舉止很穩重,也不好強行逼問什么。但對老錢這位同事,他就隨意多了。
錢固然苦著臉道:“你怎么知道…”
何考:“你果然承認了!當時那個場面,瞎子看了都能猜到,是不是有人用了傳音術法,對你們講了什么?”
錢固然嘆了口氣:“并非傳音術法,而是神念。那位長老也沒說不能講,我就告訴你吧,不知是哪位長老,但肯定是某位術門長老,叮囑我等不得收你為徒。
至于原因,我也不知,反正只有那么一句話…”
方才林青霜和錢固然都聽到了一句話,或者說是一段意念,告訴他們不要收何考為徒,也不要把何考推薦給門中其他的尊長。
這并非什么傳音秘法,就是直接出現在腦海中的意念,是術門六階長老才能掌握的神念手段。對方并沒有自報身份,所以錢固然也不知來者是誰。
這邊林青霜下樓,順手結了賬,還忍不住四下觀察,她也很想知道是術門哪位長老節外生枝,卻有了另外的發現。
有個小胖子排在她后面也來結賬,左腕戴著一串蜜蠟珠子。
林青霜雖非入微門術士,但一眼掃過去,就知道那并非真正的天然蜜蠟,而是樹脂合成品,不少旅游風景區用來糊弄游客的東西。
小胖子結完賬哼著小調出門,走路下意識地甩著手,許是因為皮筋松了,一不小心就把這串蜜蠟給甩飛出去,恰好被路邊的一位大姐順手接住。
小胖子趕緊上前道:“不好意思,實在抱歉,差點打著你。您這身手真好,練過的嗎?”
大姐皺眉看著手串,一臉厭惡之色,就似拿著什么臟東西一般,將它還回去道:“這種吸血的邪門東西,從哪兒來的,你還敢隨身戴著?”
小胖子一愣:“你說啥?我這東西哪里不好了!”
那位大姐就是林青霜,冷著臉道:“小胖子,你最近有沒有感覺,身體的虛耗很嚴重?我好心提醒你一句,這東西很邪性,你要繼續這么戴著,恐怕命不久矣!”
說完林青霜便轉身離去,沒有繼續再管閑事。她很清楚,只要說出這么一番話,換誰心里都會犯膈應,小胖子也不會再戴那串蜜蠟了。
但林青霜卻不知道,她剛才是與黃泗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