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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散裝盟友

熊貓書庫    晉末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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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鳳反、周札反,梁軍騎兵反復沖突,制造混亂,石稹又開金城大門接應,形勢可謂一片大好。

  但你別急,周札、錢鳳是什么好鳥嗎?并不是。

  拿下秣陵城后,周札第一件事就是縱兵大掠。

  他并不是秣陵人,只不過在這里有姻親,亦有鄉黨在此為小吏,于是互相勾結,襲殺縣令,占據城池。

  無奈他一時沒什么兵,姻親、鄉黨湊起來也不過七八百人罷了,于是大掠全城,燒殺搶掠,將得來的女人賞給軍士們玩弄,把得來的錢財拿來招募亡命徒,甚至強征壯丁入伍,很快湊到了兩千。

  但這種烏合之眾能有多少戰斗力,可就難說了。

  這不,十三日晨,一支隊伍下鄉籌糧、拉丁,被迎頭而來的陶氏部曲殺了個人仰馬翻陶家是秣陵大族,祖上出過漢徐州刺史陶謙、東吳交州刺史陶基、平定交趾的吳將陶璜、晉交州刺史陶威、陶淑、陶綏等。

  到了如今,還有陶氏子弟在江東任太守、縣令、軍將,甚至王導幕府中都有。

  這是一個與晉廷深度結合的吳地大族,結果一夜之間被周札弄死了不少人,這尼瑪能忍?誰給你的膽子?

  沒說的,秣陵豪族陶氏移各處,號召四里八鄉的塢堡、莊園主們征召丁壯,一起向縣城進發,把濫殺無辜的周札砍死,祭奠各家亡魂。

  若邵勛在此,看到吳地豪族是這么造反的,怕是也要扶額哀嘆。

  怪不得南渡士族能在江東站穩腳跟,且一步步發展壯大呢,合著你們自己窩里斗得厲害啊。更缺乏政治智慧,不懂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頭鐵起來就是干,啥也不管了。

  問題是,你們連自己家都沒達成一致意見吧?

  錢鳳能代表長城錢氏的態度嗎?未必。

  周札能代表義興周氏的想法嗎?肯定不能。

  這就是激情造反,毫無規劃,亂打一氣,最終失敗的可能性極大。

  而周札在秣陵城內燒殺搶掠,錢鳳進入江乘縣后,先問當地的吳人索要糧草,不給,

  千他娘的!千了還不算,還要拉丁入伍。

  再問僑置的北方百姓索要糧草,不給,干他娘的!

  這一通殺戮下去,直接激起了地方上的極大反彈。

  江乘縣四僑郡的河南人后裔紛紛抽出藏在家里的弓刀劍戟,與錢鳳干了起來,還把他們打得狼狐而逃。若非半途遇到丘孝忠率領的二百騎兵,錢鳳甚至都不一定能走得脫。

  不過他也是因禍得福,大敗追擊他的江乘百姓后,收了不少器械、俘虜、糧草,隨后與丘孝忠部合流,于十三日午后抵達金城以南數里之處。

  彼時石稹、孫松二人正立在城頭上,看著洶涌匯聚而來的瑯琊國百姓,正思付著是不是過河與他們大戰一番。

  便在此時,百余騎自南邊襲來,從后方掩殺,將河邊的幾百人一沖而散。

  金城南面有一個小土包,俗名「南山」,瑯琊中尉孔坦帶著三百人于山上筑寨,立刻下到山腳下,接引了兩百余潰兵上山,然后關閉寨門,再不出擊。

  丘孝忠讓錢鳳在南山旁扎營,自領車馬、俘虜及一部分擄掠來的糧食進入金城,商議對策。

  「時也,命也,我也不想這樣。」石稹坐在瑯琊王府的院子里,一臉苦澀地說道。

  他身邊圍攏著七八名小校,各自臉色不善地看向他。

  「你等家眷皆在城中,孫監軍已經極力約束了,不侵害你等家門。大晉朝亡國之象甚顯,便是這次沒亡,下次必然會亡。」石稹繼續說道:「事已至此,嗟嘆無用。我等當力同心,守望互助。去掉不慎死傷的,還有一百三十余人,器械精良,操練也沒短少,大可不必自輕。只要精誠團結,都能活下去。」

  「況你等乃石氏部曲,我亦是石氏子弟,將來若能走脫,定給你等在樂陵、渤海分地,決不食言。若不愿去河北,江東也行啊。梁帝早晚要打過來,天下一統在即,你等說不定能混個首義之功,將來都是會有封賞的。」

  石稹說得嘴都干了,這些隊副、隊主們臉上神色有所松動,但依然死死盯著石稹,顯然對他觀感很差。

  石稹見狀,惱了,遂霍然起身,道:「我知你等看不起我。那就隨我去見王妃,由她定奪。」

  說罷,當先而走。

  其他幾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齊齊上前,跟在石后邊。

  行走之間,有人還把手撫在刀柄上。

  轉過一道影壁,穿過兩道拱門后,眾人見到了正在后院看書歇息的瑯琊王妃諸葛文彪「王妃,臣一—」石稹剛剛上前,話才說半句,就被諸葛文彪甩了一個耳光。

  「這一巴掌是打你背叛舊主。」諸葛文彪冷冷地看著石稹,然后提起放在腳邊的一把劍,遞了過去,道:「此劍瑯琊王所愛,時常把玩,形同信物。你可持此劍統御府眾,保一府安寧。」

  石稹愣愣接過劍。

  隊主、隊副們見了暗呼痛快,石稹這狼崽子就是欠打。

  諸葛文彪又看向幾位小校,道:「今兵荒馬亂,君等可將家人盡數送入王府。屋舍不夠住,就在廊下、院中搭帳篷,擠一擠塞得下的。」

  「從今日起,你等便奉郎中令石稹號令,若有不決之事,可來尋我。」

  「府中還有些糧食酒肉,都分發下去吧,給你們家人吃些好的。諸般財物,一并賜下。反正將來或死或走,都與王府無關了。」

  說罷,揮了揮手,又坐下看書了。

  石稹捂著臉,道:「謹遵王妃之命。」

  如果說之前還有點輕視乃至小人得志的話,剛才被扇了這一巴掌后,清醒多了,對諸葛妃起了些敬畏。

  小校們則心悅誠服,齊齊應了聲是,然后看向石稹,仿佛在說我們要幫王妃看住這個賣主求榮的小人。

  一群人退下后,諸葛文彪緊繃著的身體松了下來。

  她下意識摸索著懷里的匕首,將其藏好。

  傍晚時分,孫松、丘孝忠、石稹三人聚在一起,商議接下來的對策。

  一同在場的,還有一位名叫張欽的武學生,原云中(塢)尉,后出任陜(縣)令,會鮮卑語、匈奴語。

  「仗打到現在,說實話我有點稀里糊涂,不知怎么就走到這步了。」孫松先來了個開場白,語氣不是很好,可能心里有怨吧。

  丘孝忠靜靜聽著張欽翻譯,沒有發言。

  石稹最近算是了解了來龍去脈,先是目瞪口呆,再是嘆為觀止。

  說難聽點,但凡晉廷應對得力點,都不至于搞成這樣。

  最直觀的便是會稽王司馬昱那一批人,兩千禁軍往五馬渡而去,愣是在風雪夜給沖垮了。他就想問一句至于么?

  好好在路邊列陣,梁軍看到其有備,估計調頭就走了,根本不會發生后面的事。

  江南這個地形,河流眾多,真的不利于騎兵沖殺啊,弄到這步田地怕是要被人笑死虛實也被人看破了。

  梁軍常年與武昌、湓口、歷陽、京口四大外藩的普軍對峙、廝殺,對其戰斗力是有了解的,他們可能下意識把建郵的軍隊也等同于四大外藩軍隊的戰斗力了。

  現在一試,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建鄴禁軍虛有其表,別說梁軍了,怕是哪個外藩軍隊渡江殺入建鄴,禁軍都得垮,到最后估計還得調其他方伯乃至江東大族兵馬入京平叛。

  建郵朝廷的底褲都讓人扒了!

  「為今之計,當定戰守之策。」孫松見其他人不說話,便繼續了下去:「戰,如何戰?守如何守?又或者干脆退走。諸君可有良策?」

  說完,用期待的自光看向其他人。

  石稹自付地位低,比較謙讓,只看向丘孝忠。

  丘孝忠帶著兩百騎回返,路上戰了兩場,死了近二十人,算上先期返回金城的,歸屬他指揮的足有三百三十騎,大部分來自黃甲營,三分之一來自橫沖營。

  他的硬實力超過了烏合之眾般的錢鳳部,更遠遠壓過不過百余甲士的石稹,因此他沒有謙虛,用鮮卑語說道:「這邊河溪太多,樹林子也太多,時不時還有沼澤,能走的話就走,把馬舍下也無所謂。若實在走不了,那就打吧,最差就是死而已。」

  孫松聽了一噎。

  這種硬邦邦的武人話語固然干脆,但有時候真的氣死人。

  你不怕死,我怕啊。

  你們賤命一條,覺得死了還能賣個好價錢,我可不想賣。

  但這話不能說,況且現今能不能回北岸很難說,反正他覺得不是很樂觀一一白天在城頭瞭望大江,巡視的船只還是不少的,時不時就有一批開過來,再等幾天,興許收到消息的敵艦就直接堵到江乘渡外圍了。

  他又看向石稹。

  石稹和他一般想法,只嘆道:「怕是很難回去了。實在不行,趁著賊軍未來,先走為妙。」

  「不從江上走,又能往哪去?」孫松問道。

  「昔年吳主孫皓為前往烏程明陵迎取其父神位,專門修了一條驛道,自建郵、金城、

  句容直通烏程。烏程上有長城錢氏,下有武康沈氏,若能說動這兩家一同舉事,則大有可為,我等也有容身之處。」石稹說道。

  孫松想了想,問道:「這條路是不是要過義興?」

  石稹點了點頭,道:「我等有五百余匹馬,而周氏尚未有備,現在就走是能過去的,

  拖延下去就不一定了。」

  言下之意,得拋棄累贅,騎馬趕路,

  「如此,倒不能過于冷落錢鳳了。」孫松說道:「請他入內議事吧。」

  「監軍,可不能把錢鳳的兵放進來。」石稹提醒道。

  孫松點了點頭,同時暗嘆一聲,都這時候了,他們這撥臨時湊在一起的人相互間還沒絲毫信任,前途著實堪憂。

  錢鳳很快被請了進來。

  他一進門就冷哼一聲,用危險的眼神掃視一圈,然后給了個壞消息:瑯琊相諸葛頤縫城而出,與南山的孔坦匯合,二人引兵遁走,拷訊俘虜得知,他們似是要去瑯琊國腹地及相鄰的句容縣瑯琊鄉募兵,然后殺回金城,解救諸葛王妃及一眾王府僚屬。

  孫松臉色麻木,不想談這個,只開門見山地問道:「我等若南走吳興,君以為如何?

  「走什么走?這么堅固的城池,放我的兵進來,難道守不住嗎?」錢鳳反問道。

  孫松一時間難以回答。

  錢鳳冷笑不斷。

  沒人是傻子,這幫人不信任自己,怕他帶兵反客為主,大鬧一通,難以收拾。

  巧了,他也不信任這幫胡酋和背主之徒。

  「豎子不足與謀!」錢鳳了一口,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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