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請托到庾氏那里,當然也有人請托到其他家族那里,甚至請托到邵勛身前的。
不過,這些人就不是商屯了,而是正兒八經建莊園其實,無需請托,到官府那里登記一下就行了,沒人攔著你開荒。但有些人就覺得請托了以后能得到照拂,降低開荒難度。
天光已經大亮,又是君王不早朝的一天。
南風徐徐,輕輕推開了沒有緊閉的窗,將陽光灑落榻上。
淡金色的絨毛纖毫畢現,在清風中細微擺動著。
櫻唇微張,充滿著健康的紅潤,讓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鼻梁高挺,偶爾輕皺一下。
深深的眼窩中,眼臉微微閃動著,預示著主人即將醒來。
片刻之后,女人茫然地睜開了眼晴,先發出幾聲無意義的呻吟,婉轉嬌媚之處,渾然天成,沒有絲毫矯揉造作,卻最是動人。
將在胸前撫摸揉捏的手挪開后,女人翻了個身,抱住了男人,輕聲道:「陛下...」
邵勛嗯了一聲。
劉野那欲言又止,似有些猶豫。
「可還是那件事?」邵勛問道。
「嗯。」
「黃頭才十歲,急什么。」邵勛輕輕拍了拍劉野那的大臀,靜靜感受著手掌心里傳回來的晃動,道:「你兄長真準備派人南下?住慣了上黨的人,
可未必能忍受江夏、南郡的天氣啊。」
「他想好了。」劉野那說道:「他現在兒子太多了——
邵勛聽了也無語。
當年在河內與劉雅廝殺的時候,劉閏中才三個兒子,還戰死了一個。這才過去十來年,聽說劉閏中已經有不下十個兒子了,簡直離譜。
女兒數量還稍多。前些時日,說他有幾個女兒已經長大了,問邵勛要不要納入后宮。
尼瑪!我拿你當舅子,你想當我岳父?
劉閏中這些年確實「墮落」了。
生活愈發奢華,屋宇金碧輝煌的程度,不下世家大族一一就是還缺乏一點美學鑒賞能力,總有點暴發戶的味道。
上黨、新興、岢嵐大大小小的「劉系」部落,皆向他進獻嫡女。
劉閏中就在美酒、美食、美宅、曹不的墮落人生上一去不復返,若非中間有幾次率軍出征,邵勛都懷疑他還記不記得如何打仗了。
兒子多了,劉閏中便開始未雨綢繆了,要為他們安排出路。
他分派了兩個稍大的兒子去岢嵐、新興,投靠兄長和姐夫,還安排一個幾子入洛陽太學。至于南方新得之地,自然不會放過。
有些人覺得這里是蠻荒之地,但在財力充足的人眼里,這里是家族的未來。
土地,只有土地才能延續一個家族的輝煌。
開荒的奴隸,要多少有多少。不夠的話,劉閏中還能通過老關系采買,
所以在梁軍大敗普國之后,他便動了心思。
再者,之前他剛剛默許麻秋出任襄陽郡都尉,并將該部有功將士的家眷送到襄陽,授田落戶。有這一條在,想必南下圈地之事便不會存在太多阻礙。如果再趁機讓妹妹吹吹枕頭風的話,把握就更大了。
其實,劉閏中完全多慮了,邵勛巴不得他們南下圈地建莊園呢「多大點事,讓他來吧。」邵勛說道:「從楊口向東、向南,或者從華容向南,他若能開荒置宅,朕就敢給他地契。如果他敢去豬口(夏水入沔水處),我甚至能給他一些農具、種子、耕牛。」
「豬口?」劉野那一。
邵勛在劉野那身上畫起了地圖,道:「此為峴山,此為鹿門山,兩峰突起,沔水出其中。下流至豬口時,匯夏水,故古來也稱豬口以下河段為夏水。夏水入長江處曰夏口。」
「豬口附近山林茂密,卑濕無比,時常泛濫。若自竟陵攻夏口、武昌,
便要經此地東行、南下。晉人棄守豬口,而守西南邊的沔陽城。你兄長若能于豬口墾荒,我可將此地全賞給他。」
劉野那沒回話,因為她臉上已經飛起了兩朵嫣紅。
邵勛還在那說:「其實,朕就希望北地豪族南下。嫡子、長子舍不得,
庶子呢?一個個姬妾數十,那么多兒女,為何不安排下?」
世家大族不是每個人都過得很好的。人口多了以后,那就是一個小社會,即便是同族之人,也分三六九等。
嫡子、庶子、長子、幼子能繼承的家產定然不一樣,時間長了以后,支脈、偏房便形成了,經濟狀況天差地別。
講究一點的大家族會給較為貧窮的族人兜底,讓他們接受最基本的教育。如果此人將來發達了,還可以反哺家族。
不太講究的就不好說了。鄧艾也是新野鄧氏族人,過的什么日子?
「輪番遣子侄輩南下,帶著部曲僮仆,驅使莊客開荒。如此數年,粗粗整一番后,便可派人常駐了。劉閏中那么多兒子,正好先遣人南下,經營十年八年之后,兒子也成家立業了,便可將其分給諸子,開枝散葉,這樣不好嗎?」邵勛繼續說道。
說完,有些奇怪,劉野那半天不說話了。
「陛下,豬口軍情緊急。」扭頭過去后,只迎上劉野那水汪汪的眼睛。
深棕色的眼珠滴溜溜轉動著,瞟向被窩之內,然后伸出手,輕輕一握。
「這——」邵勛倒吸一口冷氣。
「陛下既已軍次豬口,緣何巡不進?」
「賊勢滔天———」邵勛拉了拉被子,將女人摟在懷里,說道:「別鬧了。你已懷了孩兒,勿要輕舉妄動。」
「就是懷了孩兒,才有些忍不住。
「好了,我還要起身批閱奏疏。巴東軍情更為緊急,明日就要班師了。」
劉野那這才安靜下來。
男人有正事時,她不會鬧的,雖然這可能只是個借口。
「諸葛恢會不會插手巴東戰局?他女兒諸葛文彪是瑯琊王妃,諸葛氏勉強算是一—」說到這里,劉野那猛然瞪大了眼睛。
提到「瑯琊王妃」四字時,豬口附近猛然軍威雄壯,好似從數千贏兵變成了八十萬水陸兵馬,實力強硬得嚇人。
她有些震驚,更有些受傷。
邵勛尷尬一笑,道:「軍情不急。起來吧,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那邊開了海棠花。」
邵慎已經收拾完畢行裝,準備南下了。
臨行之際,恰好江夏太守李充也要南返,于是便一起乘船,自襄陽南下。
沔水之上,還有一支規模不小的運糧船隊,直趨竟陵、楊口。
戰爭結束后,這些船隊一下子就活躍了起來。蔡洲那邊甚至在清理航道,之前為封堵晉軍水師造了多大孽,這會清理起來就有多苦逼,但這是必須的。
武昌換帥之后,形勢似乎起了微妙的變化。
李充有些不解,但邵慎這種高層一清二楚:諸葛恢可能不會那么有攻擊性,他只想著守御,而不是主動進攻,恢復失地。
至于他為何這么想,當然是從天子的只言片語中琢磨出來的一一當然,
主要靠幕僚們的分析。
他也在考慮去南郡辦商屯。地點都選好了,江陵縣東南部的云夢澤西部邊緣地帶,與普人控制下的監利縣隔著煙波浩渺的湖沼。
這個環境,看似危險,實則一一呢,一點也不安全。
不過那是以前,現在他信心大增,決定從宜陽、新安招募一批塢堡民子弟。說實話,云中、甘城等六大塢堡他管理多年,還是有相當影響力的。而且經歷了多年太平生活,即便遷出了相當戶口,六大塢堡還是有不少富余丁口可供招募。
他們能分到的地是越來越少了,畢竟宜陽、新安地處山間河谷之內,平地是有數的。
當然,商屯肯定不能由自己直接出面,那樣吃相太難看。從舊部或妻族中找幾個人幫忙管理,似乎是最合適的。
他之前已經與宜陽杜氏、楊氏等大族商議過了,他們也愿意派人南下,
或置莊園,或辦商屯。
天子都公開鼓勵北地豪族南下了,將其視作南征晉國的第一筆紅利,大家多多少少給個面子。怕自家子弟水土不服,沒關系,可以先派不太重要的族人南下嘛。莊園整飾完畢后,生活環境大為改善,就可以派族中重要成員南下巡視了。
如果滿意,那就分家,不滿意另說這就是荊州之戰結束后產生的變化。
據邵慎了解,到目前為止,已經有七八家大族決定南下了,比如河東衛氏得到了他們在江夏的封地,由天子下詔回賜,本在安陸,今移曲陵縣;
上黨劉氏有意去豬口墾荒,天子將當地被廢棄的土城劃給劉家,著其墾荒,兼且防備晉兵;
潁川庾氏的庾彬帶了數千人南下華容、楊口、竟陵商屯,聽聞庾家響應天子號召,打算在華容縣建莊園,以盡魚鹽之利一一其實魚鹽之利更多在監利縣,此縣東吳所置,縣境原屬華容,因為魚鹽官至此「監收魚鹽之利」
故得名「監利」。
河東裴氏、瑯琊王氏、泰山羊氏等族各有人南下,他們現在都還沒被度田,但都是遲早的事情,于是決定派一部分人手過來。
不過,在邵慎看來,裴、王、羊等族只是礙于情面,少少派一些人南下,隨意墾荒一部分田地罷了。
他們主要盯著江南的熟地。只有等那些耕作了好些年、能穩定產出糧帛果蔬且環境優美的莊宅被擺上案臺之后,他們才會真正出手。
不信?華容胡氏(漢靈帝時太傅胡廣后人)被攻滅后,他家經營幾輩人的田宅被朝廷收走,說要賞賜重臣,最近就有不少人在打聽。
華容整體來說不是好地方,但縣內有開發過的好田宅,人家就看上了。
說白了,都不想開荒,都想著坐享其成罷了。
世家大族之外,想著在度田前把仆婢莊客「花出去」的土豪則更多。
又或者,度田時他們把田交出去了,人沒全交,現在每戶人耕作的田地數量銳減,比較難熬,于是橫下一條心,到江夏、竟陵、南三都搏一搏。
至于商屯,則是士族、豪強外的第三類補充。
總之,天子對荊州新得之地的開發非常重視,并將其作為將來開發江南的一場頸演邵慎作為宗室,當然要參與其中。
四月初,邵慎抵達了江陵。
這個時候,邵勛已經班師回洛陽,南方六郡軍務全數交給邵慎,由他一言而決。
他收到消息,成國圍攻巴東大半個月,不克,已經退兵。
母丘奧詢問是否現在就舉起義旗歸正。
邵慎想了想,這事比較復雜,卻不便做主了,于是飛札發往天子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