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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微妙的關系

熊貓書庫    晉末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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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邑城外燃起了沖天大火。

  一輛輛滿載糧谷的大車被堆積在薪柴中,付之一炬。

  一頭頭牛羊哀嚎著被就地宰殺,匆匆撤離的索頭甚至只愿挑選牛羊身上最肥美的一塊肉,囫圇煮著吃完后,便棄之不顧,呼嘯離去。

  城頭眾人看著目眥欲裂,甚至還有痛哭流涕的,但這有什么用呢?日哭夜哭,能把索頭哭死么?

  城外不過三千多索頭騎兵,城內也有四五千步騎,但之前出擊過一次,被擊敗了,從此再也無人敢言戰——說實話,那次出擊烏桓騎兵損失千余人,索頭也死傷六七百,差距并沒有那么大,但索頭明顯比他們更能忍受傷亡。

  東邊的地平線上又馳來了數百騎,大部分人呼嘯而過,數十騎留了下來,一頭戴鐵盔的貴人勒馬轉了一圈,大聲道:“走!別逗留了。”

  他身上帶著兩張弓、兩個箭壺、一把斧子、一桿木棓和一把能將人從馬上勾下來的長矛,看著威風凜凜,但箭壺射空了一半,身上隱有血跡,滿臉疲憊之色,實際情況可能沒那么樂觀。

  接到命令的人并不猶豫。

  幾個氏族頭人走過去,將正在煮肉的瓦罐踹翻,大聲下令集合。

  牧人們先是愕然,隨后迅疾起身,沒什么二話,直接奔到馬匹所在處,翻身躍上,檢查了一番器械后,跟上大部隊,向北進發。

  他們走后一個時辰,又是五百余騎趕到,先在城外兜了一下,然后調頭向北,一路追去。

  城頭眾人默默看著,蠢蠢欲動。

  太守張通糾結無比,面對看向他的目光,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下命令。

  所有人都很失望。

  就不說被索頭搶走的未及轉移的牲畜了,即便他們什么都沒搶到,你以為沒損失嗎?

  不,一樣有損失。

  牧草和牧草是不一樣的,五月是很多優質牧草關鍵的抽穗孕蕾期,被你這么踐踏,今年長勢一定不會好。而牧草不夠繁盛的話,牧民就會有損失。

  另外,農田里的青苗被戰馬大量啃食、踐踏,難道不是損失?

  戰爭進入第三年了,很多時候直接被戰爭殺死的人并不占多數,被饑荒、疫病弄死的人才叫多。在這一點上,中原、草原是一樣的,撐死了程度輕重有別罷了。

  所以,馬邑的烏桓人、晉人、匈奴人對索頭充滿憤恨,有那么點痛打落水狗報仇的沖動,奈何太守不許!

  這個時候,有那急性子的就開始罵人了。聲音不大,但引得旁人共鳴,竊竊私語之聲不斷。傳到張通耳朵里時,尤其煩躁。

  兩個時辰后,又一支三四百人規模的隊伍趕到。

  人人身上背著包袱,顯然飽掠而還。從包袱內露出的絹帛一角來看,多半是價值較高的金銀細軟。

  這下喧嘩聲更大了,有人直接大聲斥責起來。

  草原人就這樣,脾氣暴,有不爽就要當場發作,哪怕在他面前的是太守、本郡第一豪族。

  張通的臉像變戲法一樣,一陣紅一陣白。

  片刻之后,就在這股索頭騎兵辨明方向,打算向北撤退的時候,張通終于下達了出擊的命令。

  霎時間,馬邑南門、北門同時打開,總計兩千余烏桓騎兵直沖而出,從兩個方向包抄而來。

  鮮卑人嚇了一跳,加快馬速撤離。

  烏桓人見了,士氣暴增,原來敵人急著撤退,不敢和我們打啊!

  于是乎,人人奮勇,個個超神,竭盡全力圍追堵截。

  交手之中,索頭也是兇狠,悍然突破了烏桓人的阻截,將他們薄薄的防線一沖而散。

  烏桓人收拾散兵,繼續綴在后面,用騎弓射殺跑得最慢的索頭騎兵。

  索頭跑了一陣,發現這樣撤退死路一條,于是又兜了回來,一陣猛沖猛打,將追得最靠前的數百烏桓騎兵擊潰。

  正要從容撤退時,發現更多的烏桓騎兵往兩側散了開來,不和你正面沖殺,只玩騎射。

  你追他就遠離。

  你走他就追來。

  戰至此時,索頭已經損失七十余騎,剩下的一半帶傷,眼見著烏桓人越聚越多,終于喪失了斗志,呼啦啦轉身就逃,竟是什么也不顧了。

  無獨有偶,馬邑諸縣的豪強們紛紛起兵。

  有的運氣不好,直接遇到了較大規模——比如千人以上——的索頭騎兵,直接給干懵了,如同敗犬一般嗚咽著滾回了家。

  有的運氣不好不壞,與急于尋找大部隊匯合的索頭打得難分難解,自身傷亡不小,但截獲了不少索頭倉促之下遺棄的馬匹、牛羊乃至武器。

  有的則運氣爆棚,一天內吃掉兩三股索頭騎兵,大出了一口惡氣。

  由此也可以看出,在沒有群眾基礎的地方打仗,一旦失敗或者被迫敵前撤軍,會遭遇什么樣的困難。

  二十六日,最后幾股斷后阻截追兵的索頭倉皇回竄,在馬邑附近迎來了丘敦氏所率的七千騎。

  這支部隊是生力軍,南下至今一直在西邊掃蕩小部落。

  后來又奉命南下阻截自岢嵐方向北上的輕騎,將其殺敗后,又被賀蘭藹頭召喚東行,至馬邑接應斷后的部隊。

  他們連沖數次,一日四戰,陣斬蒲陽山鎮將須卜巖,擊潰其部千騎。

  隨后又敗飛龍山長史馮龍,馮負傷遁逃,五百騎損失過半。

  不過,眼見著圍過來的晉軍越來越多,他們終于扛不住了,帶上斷后的殘兵敗將,趁夜往西北方向遁去。

  二十七日一整天,通過馬邑城下的騎兵多如過江之鯽,一波又一波,無有窮盡。

  這些人多為追兵,而鮮卑騎兵卻已經看不到幾個了,要么逃、要么降、要么死,或者干脆躲起來,已經沒幾個人敢公然在曠野中出現了。

  大群騎兵之中,邵慎統率的左驍騎衛、銀槍右營還在慢吞吞地行軍。

  過路的己方騎兵看他們車馬多,偶爾有人過來討一些食水、馬料,然后再繼續追敵,簡直把他們這支步軍當成了移動補給站。

  邵慎氣得滿臉通紅,一貫驕橫的銀槍軍兒郎也目瞪口呆。

  這是一場和中原陣列而戰風格迥異的戰爭。

  打到現在,基本可以下結論了:雙方都是以騎兵或速度較快能跟上節奏的騎馬步兵在廝殺。

  傳統的車營步兵太慢了。

  他們或許戰斗力很強,但在騎兵持續不斷的騷擾下,每天能走十幾里都算好的。有時候騷擾力度大,一天只能走數里。

  鮮卑人沒適應金正的騎馬步兵戰術,上萬騎兵圍攻據守高地的兩千人居然吃不下,山路一堵,直接沖不過去。

  晉軍步卒也對抓不住敵軍主力、自身行動遲緩感到無奈。

  雙方都在適應,都需要加深了解對面的戰術。

  就目前來看,深入渺無人煙、地勢平坦的大草原,還有諸多難處,還需要進行針對性訓練。

  不過,與不同作戰風格的敵人遭遇,本身也是一種提高。

  戰斗力就是在這樣一種反復學習、反復改進的情況下提升上去的。

  二十八日,邵慎率軍抵達了馬邑。

  銀槍右營休整一天,他則擺脫了銀槍軍這種“累贅”,親率左驍騎衛北上,直撲中陵源。

  一路之上,自此向北的己方騎兵為數不少,謹慎中帶著樂觀,一刻不停地追擊著。

  中陵源(大概在今鳳凰城鎮附近)已經成了騎兵的海洋。

  每天都有人過來,每天都有人離開,看似亂糟糟,但其實比之前有章法多了。

  二十八日當天,賀蘭藹頭率最大一股人馬四千余騎北上,直趨善無西北的古長城隘口,過連嶺,進入誥升袁水流域,返回盛樂。

  而在他們西邊近百里外,丘敦氏帶著相對完整的九千余騎走另一條路北撤,兩者之間隔著群山,已然難以聯絡。

  金正則還逗留在善無附近。

  竇氏父子已經投降了,但伊婁氏的人漫山遍野都是,還在拉扯談條件。

  金正等了幾天,怒不可遏。

  二十八日一大早,他帶人與大軍匯合。

  左飛龍衛八千余甲士悉集于此。他讓人清點下隨軍糧草,還有七萬余斛,足夠全軍吃一個月了,于是不再猶豫。

  曠野之中,大車轔轔,旌旗如云。

  兩千甲士排著整齊的隊列,當先前出。

  另有兩千余人帶著部曲奔向兩側的丘陵緩坡,遮護側翼。

  在他們身后,則是一連七個小車陣,每陣千余人至兩千人不等。

  伊婁部的騎兵猶豫不決。

  他們在洽談投降,但條件又不滿意,心中其實也有點不愿意——若非戰局若此,伊婁部不太可能考慮投降什翼犍。

  而就在他們猶豫之中,左飛龍衛的士卒們已經射出了第一撥箭矢,開始堅決地清理前路。

  這就是王夫人、什翼犍母子抵達善無時見到的震撼人心的一幕。

  金正是真的無所畏懼,性子起來,連正在拉攏的拓跋十姓部落都敢打——準確地說,誰擋了他的路就打誰。

  善無城南,劉閏中警惕地將羯人騎兵聚集起來,遠遠看著代國這幫人。

  王氏臉色一度有些漲紅。

  片刻之后,她暗暗告誡自己要忍,這才壓下火氣。

  同時下意識看了下聚攏在她身側的將官們,暗暗檢討:今天又沒控制好脾氣,要改。

  “竇將軍,遣人去一下伊婁部駐地,告訴伊婁貲,這是最后一次機會,若不降,晉國大都督金正就會將所有武士都壓上去。”王氏說道。

  竇勤應了一聲,喚來幾名親信,著其立刻傳話。

  其實,伊婁部很愿意降,拖延到現在,也差不多了。

  吩咐完這邊,王氏又喊來王昌,讓他親自去一趟金正營中,送些牛羊勞軍。

  王昌領命而去。

  帶隊穿過善無城南的曠野時,他下意識看向劉閏中部數千騎。

  他們遠遠牽馬站著,面朝己方,顯然有所防備。

  王昌暗暗嘆氣,好好的盟友,怎么成這副樣子了?

  不知道長孫輔相那邊如何了。

  他只帶了數百親隨,向北翻越古長城,進入沃水一帶,有竇于真相助,招撫不成問題。但問題是他們還想去鹽池、參合陘一帶,招降在那邊放牧的部落。

  甚至于,走得更遠,繼續向西招撫,直至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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