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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辭別

熊貓書庫    晉末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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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幾天,京中傳出了一個消息:魯陽侯邵勛打算以近乎免費的方式,開放金谷園三十余區、邵園四區水碓,給人磨面。

  消息沒有引起特別大的轟動,僅僅只是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在市井間流傳罷了。

  原因也很簡單,現在種麥的人不多,磨面的需求不大。

  或許,只有等到真正需要的時候,這個消息才能重新沖上“熱搜榜首”,為人津津樂道吧。

  五月十六日,屯田軍第一營五千名俘虜來到了金谷園外。

  他們有氣無力地揮舞著各種農具,在五百牙門軍士卒的監督下,于田間地頭忙活著。

  如果能傾聽他們心聲的話,“餓”、“累”兩個字絕對是出現頻率最高的。

  不過他們偷不了懶,牙門軍士兵如狼似虎,緊緊盯著他們,誰手腳慢了,直接拿鞭子抽。

  不拿俘虜當人看啊!

  眾人齊齊哀嘆,跟著大將軍造反,從青州一路跑到洛陽,就是給人當奴隸種地的嗎?

  但世道如此,怨不了誰。

  當他們在裹挾丁壯,燒殺搶掠的時候,關心過別人的想法嗎?有眼下這種“包吃包住”的生活,已經是僥天之幸了。

  金谷園內,今日來了一大群士人男女。

  邵勛說開放部分“景區”,那就真的開放,隨意參觀、游玩、聚會。

  王衍也來了,因為邵勛要走了。

  “廣成澤北緣的那塊地,我已遣處仲去看了,可以建一個大別院。”王衍的興致很高,看樣子邵勛送的禮很合他胃口。

  年紀大了的士人,就喜歡幽游林泉這種調調。從這個方面下手,簡直一打一個準。

  “庾珉庾子據要當侍中了。”王衍眼神復雜地看著邵勛,說道。

  此子若家世好一點,家里那兩個賠錢貨——很顯然,這是老王引述郭氏的原話——不就嫁出去了么?

  “哦?好事啊!”邵勛有些興奮。

  侍中雖然位列九卿之下,但卻是實權官位,“機密大謀皆所參綜,詔命文翰亦悉預焉”。

  簡而言之,侍中能接觸到太多的核心機密。有的詔命還沒寫呢,侍中就已經參與討論、決策,這個時候如果透露一點給邵勛,那簡直太有用了。

  庾家現在也不得了啊。

  主脈庾敳在司馬越幕府干活,反倒是官位、實權最低的了。

  兩個支脈之中,庾珉擔任潁川郡中正時,負責點評本郡士人子弟,給世家門第定等級,人脈很廣,攢下的人情應該也不少,在潁川算是很吃得開了。

  庾琛是汲郡太守,任上干得很不錯。

  邵勛在王衍面前提過幾次,老王對他也很欣賞,因為大河以北的諸位太守們經常喪師失地,庾琛卻穩如泰山,這不是能臣是什么?

  唉,我果然有先見之明,與庾家聯姻,好處多多。

  走之前去趟曹大爺家,請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尚書出面,幫他做媒,走個過場。

  曹大爺一貫喜歡提攜后進,這種白得的人情,想必不會拒絕。

  仿佛知道邵勛在想什么一樣,王衍突然說道:“魏郡邵氏,家風不錯,不如你和他們聯宗,如何?”

  “聯宗?”

  王衍點了點頭,道:“昔年后漢太傅袁隗與中常侍袁赦聯宗,傳為美——嗯,好處頗多。你若想與魏郡邵氏聯宗,其實并不難。邵續邵嗣祖在鄴府為參軍時,與盧志相識,由他牽線搭橋,或很便利。魏郡邵氏現在的日子不是很好過,他們應該也想和你結交。如果實在不行,老夫亦可書信一封…”

  “司徒欲作甚?”邵勛驚訝道。

  “罷了,當老夫沒說。”王衍可能是一時沖動,后悔了,咳嗽了下,將此話題揭過,道:“朝廷欲在河北、并州用兵,你去嗎?”

  “司徒,總得讓人喘口氣吧。”邵勛笑道:“我部久戰疲憊,還需休整。”

  “也好。”王衍點了點頭。

  此番在并州、河北用兵,其實是司馬越主導的。調用到了豫州兵、兗州兵、并州兵、禁軍一部以及好幾個郡的兵馬,總計數萬人。

  或許會真打,或許僅僅是做出個姿態,不會真的動手。

  王衍不是很感興趣,但該配合司馬越的地方,他還是配合的。

  他現在忙的,主要還是邵勛提議的在司州諸郡推廣冬小麥的事情。

  改變人們的農業習慣,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事實上需要大量復雜細致的工作,且主要壓在郡縣兩級。

  好在現在還有時間,希望到時候能多一些人改種冬小麥吧。

  匈奴人太不安分了。

  臨離開之前,邵勛提著禮物,登門拜訪了下裴妃。

  前往書房的時候,又碰到了范陽王妃盧氏,邵勛停下來行了個禮。

  盧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回禮后匆匆離去了。

  來到書房后,裴妃親手煮了一壺茶。

  邵勛悄悄看了一眼,書案上有他送的小熊青瓷燈,里面還有燈油,看樣子經常用,頓時放心了。

  “洛陽城門大閉之時,妾是有些擔心。”裴妃隨口說著旬日前的事情,彎腰給邵勛倒了一碗茶。

  五月中下旬的天氣已經有點炎熱了。

  裴妃穿著兩襠衫,俯身倒茶之時,美好隱約可見。

  邵勛甚至產生了種錯覺:他出征之后回家,妻子穿著寬松的居家服飾,一邊說著閑話,一邊給他倒茶上點心。

  “今年洛陽戰亂不休,明年會亂得更厲害。”邵勛將有如實質的目光收回,道:“王司徒都去廣成澤那邊覓地建別院了,王妃不如也遣人去建莊園,洛陽還是太危險了一點。”

  “洛陽城會破嗎?”裴妃有些驚訝。

  “眼下應不會,但將來很難說。”邵勛說道:“若覺得別院清寂,或可遣人至河東…”

  “聽聞匈奴攻平陽、河東二郡,那邊現在怎樣了?”裴妃有些憂慮。

  司馬越出鎮鄄城后,幕府隨之而去,她和世子二人住在洛陽,確實很難及時得到各方消息。

  “郡縣無兵,擋不住匈奴的。”邵勛說道:“平陽、河東富庶,得此二郡后,匈奴便可以此為基,南下攻弘農,進而至宜陽、洛陽。”

  裴妃聽到匈奴可能占領河東郡時,神色間有些擔憂。

  娘家就在那里,匈奴人成為河東新主人時,該怎么與他們相處?

  “放心。”邵勛看出了她的擔憂,道:“劉元海是有章法的,不會亂來。也就索取些錢糧罷了,頂多再派幾個遠支子弟出仕做官,沒甚大事。”

  說完,他拍了拍裴妃的手,以示安慰。

  裴妃下意識想縮回,但邵勛直接握緊了。

  書房內靜得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見。

  兩人的心跳都很劇烈,仿佛能通過手臂傳導一樣。

  “妾——”裴妃又一用力,抽回了手,深吸一口氣后,顫聲道:“你在廣成澤創下如許家業,一定很缺人吧?妾可書信一封,讓阿爺舉薦幾個人才過去。幫匈奴,還不如幫你。”

  “好。”邵勛亦收回手。

  沒有很強烈的拒絕、斥責,沒有挨耳光,甚至能感受到裴妃第一次試圖抽手時并沒有真的用力,他終于放下了心。

  裴家的子弟,當然是極好的,能對沖盧志一系的影響力。

  將來如果反擊匈奴,或許還能得到一些便利。

  用了他們的人,更會有示范效應,吸引更多的人才來投靠,名氣也能更大,總之好處多多。

  “伱在宜陽有三個塢堡,豈不是危險了?”裴妃突然想到了這事,有些緊張地問道。

  “不是我的塢堡,是我們的塢堡。”邵勛糾正道。

  裴妃白了他一眼,這人總是把話題往旖旎曖昧的方向扯。

  “不過,你說得對。云中三塢在將來會變成前線,不是很安全了。所以我想讓你去廣成澤建別院,一旦洛陽大亂,還有個落腳處。”邵勛說道:“昨日王衍向我提及,國舅王延似乎也想去廣成澤找地方。沒人是傻子,接下來幾個月,可能會有越來越多的公卿遣人南下。王妃若過去,并不扎眼。”

  裴妃沒有說話。

  邵勛有點著急,道:“裴十六精明干練,他能干好這事。”

  “我去了,又能如何…”裴妃嘆了口氣,輕聲道。

  這話倒讓邵勛不好回答了,畢竟前幾天他才去了庾家,準備聯合他們,在南邊大展拳腳。

  說到底,還是他渣。又勾引大嫂,又想娶小美女,家里還養著太弟妃。

  裴妃注意到了他怔忡的神色,收拾了下紛亂的心情,道:“再等數月吧,待過去的人多一些,我再遣裴十六南下。”

  “好。”邵勛舒了口氣。

  裴妃看了看他著緊的神色,心情好了起來,又給他添了點茶。

  日頭漸漸西斜,邵勛不便久待,喝完茶后便起身告辭。

  出了太傅府后,他沒有逗留,在親兵的護衛下,出了津陽門,連夜南下梁縣。

  此間事已告一段落,接下來他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練兵、種田以及其他各項夯實基礎的事務上。

  根基不牢,地動山搖。

  若干不好幕后千頭萬緒的工作,處理不了幕后瑣碎繁雜的事務,你都不會有臺前唱戲裝逼的機會。

  他如今的地位,不是開無雙得來的,而是靠種田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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