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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涼州鴟苕

熊貓書庫    晉末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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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邵勛先鋒義從抵達轘轅關下的同一天,王彌主力才從偃師縣分批次出發。

  先鋒劉靈部兩萬人提前一天走。

  王彌部在五月初二出發。

  大軍出行,尤其王彌義師這種素質的部隊出行,更加復雜。

  第一批人天還沒亮就出發了,第二批人在天亮那一刻離營,第三批人…

  一直到午后,亂哄哄的義師才走了個差不多干凈——王桑率萬余人留守,阻遏一下可能出現的追兵。

  不過,義師固然亂,但比起四月份剛攻破許昌那會,卻又齊整了很多。

  不遵號令、四處亂跑的人被邵勛迎頭痛擊。

  心思叵測,只是跟著撈好處的賊眾半路脫離。

  送死也送掉了很大一部分炮灰。

  這一切成功地令義師瘦身下來了,整體也更為精練。

  其實,流寇就是這個樣子的。

  你打他,連番大勝,只要沒有對其主力精銳造成嚴重損害,只是從身上掉落了幾塊松松垮垮的肥肉的話,無傷大雅,因為他們在長途行軍過程中本來就會不斷“掉肉”,無論有沒有經歷戰斗。

  進軍洛陽,對王彌而言是激動的。

  無論之前多么沉靜干練,多么狡猾殘忍,畢竟是土生土長的晉人,天然對洛陽的天子公卿們有一種敬畏感。但這種敬畏在心中異化后,就是殘忍和暴虐,有一種特別想要毀壞掉的沖動。

  此時他正騎在一匹駿馬背上,身邊是由千余老賊精銳組成的“鷂子營”騎軍。

  鷂子營來源很雜,一半以上是青州的,除此之外還有潰散過來的汲桑殘眾、開小差的徐州官軍、兗州部分豪強和小士族的精銳部曲等等。

  流寇的外圍炮灰常年更換,甚至一場戰斗后就換了許多人,但這種精銳骨干營伍的人員更換率就沒那么高了,除非遭受毀滅性打擊。

  鷂子營前后,還有泰山、中堅、陷陣、無前等營,各有三四千人不等。

  以前當然沒這么多人,但最近兩三個月擴充得實在有點快,讓王彌稍稍感到有點擔心——很多人帶械來投,一看就來歷可疑,不是潰兵就是賊匪,未經考驗,忠誠度一般。

  但眼下需要他們打仗,卻不得不客氣一番了,待打下洛陽后再行整頓。

  有時候吃撐了并不是壞事,只要你有時間消化。

  六七萬步騎的規模是龐大的,整個行軍隊列拉長到了數十里,浩浩蕩蕩,無邊無涯。

  途經的縣鄉還有不少百姓。

  有的零零散散數百戶聚居在一起,建了個土圍子。甚至土圍子都沒有,用木柵欄圍了一圈,自稱“塢壁”,這個時候,就有人帶兵過去沖一下,一鼓能拿下的,直接搶光,丁壯拉入部伍,成為外圍羸兵。

  有些土圍子比較厚實,百姓也比較悍勇,一鼓拿不下的,就逼迫他們交一些錢糧出來。

  至于那些看著規模較大的塢堡,就不去費那個事了。不是打不下來,是不值得動手。等哪天成為坐地虎的時候再來收拾,不信他們不投降。

  五月初四,先鋒劉靈部已抵洛陽東郊。

  這個時候,邵勛、糜晃、陳顏三部合兵萬余,也離開了轘轅關,往偃師方向挺進。

  此時的洛陽,則正在進行著戰前的最后動員。

  永嘉二年(308)五月初六,王彌部眾陸陸續續抵達洛陽城下。因為人數太多,全軍已近八萬人,故分布在城南、城東兩大塊區域內。

  其中,王彌大營設于建春門外,城東計有賊眾五萬上下。

  城北有偏師七八千,只作騷擾用。

  當日,劉靈率兩萬余人移師城南,其人親率五百騎、三千步卒開至津陽門外叫陣。

  這個時候,邵勛已經率部至偃師。

  王桑有些焦急,因為他手頭實在沒什么能打的部隊,出城交戰一番后,大敗,遂龜縮城池,不敢出戰。

  邵勛留陳顏部數千人監視賊軍,自領銀槍、長劍、牙門等軍并司隸校尉部兵士三千人西行,開往洛陽。

  劉靈在城外叫陣一番后,津陽門轟然大開,左衛將軍何倫、驍騎將軍王瑚、涼州督護北宮純三將率三千余人出城。

  劉靈登上一處房頂,俯瞰官軍。

  他和歷次進逼洛陽的各路人馬遇到了一樣的困境,城外民宅太多,大部分質量還很好,拆都很費勁,故擺不開太多兵力,只能進行這種以“千”為單位的戰斗。

  官軍出動了三千步兵、三四百騎兵,外加——咦,當先而出的這批步卒好怪!

  劉靈定睛望去,只見百余士兵身材極為高大,且氣力驚人,即便身披兩層鎧甲,手持大盾、長戟,步伐依然不慢。

  再看他們的陣型,更是怪異無比。

  非傳統中原步兵大陣——事實上一百多人也排不出什么陣勢——隱隱數人一組,執大盾者氣力最佳,那盾簡直有一人高,在這會非常少見,盾手拿的不是環首刀,而是劍。

  盾手之后,一人持長戟,看樣子勢大力沉。

  一人持長槍,背上似乎還插著可投擲用的短矛。

  這是什么打法?劉靈看不懂。

  好吧,看不懂他也不多想了,直接發令:五百騎兵沖一下。

  命令下達之后,五百騎便出了陣,先小步快跑,再慢慢提速,然后仗著己方人多,對方人少,竟然直接沖了上去。

  赫然是當年界橋之戰,公孫瓚用萬余騎兵欺負袁紹八百步卒的翻版,直接硬懟——巧了,袁紹的八百步卒也和涼州脫不開關系,“(麴)義久在涼州,曉習羌斗,兵皆驍銳”。

  五百騎洶涌而至,直接沖散了那百余步卒的陣型。

  劉靈松了一口氣,但沒高興多久,卻發現那百余人散而不亂,竟然不結陣與騎兵廝殺了起來。

  他們三人一組,一人將盾插在地上,盾后有撐腳,以此直面騎兵的沖鋒。

  一人毫不畏懼,揮舞著沉重的長戟去砸馬背上的騎兵,或者干脆勾馬腿,看他們滿臉猙獰怒吼著的樣子,似乎打定了以命換命的想法,兇悍無比,殺氣沖天。

  另外一人直接拿著投矛,“嗖”地投出一根,又準又狠,中者立斃,慘叫著摔落馬下。

  他們有時候也會站穩在地面,拿長槍迎著騎兵就刺過去,怒目圓睜——你刺我,我也刺你,誰先眨眼誰是慫貨,敢不敢搏命?

  不出意外,五百騎只沖進去了一小段就人仰馬翻,摔落地面者不計其數。

  后續的騎兵連續遭受投矛襲擊,一片片落馬,蔚為壯觀。

  “殺賊!”有長戟兵向前沖鋒,照著那些失去了速度,正在撥轉馬首的騎兵就打。

  或刺或劈或砸,勇猛無比。

  在他們的帶動下,盾手、長槍手、投矛手也沖了上去,迎著騎兵展開了沖鋒。

  一部分敵騎繞到側面,拿出角弓射箭。

  但涼州步卒很快反應了過來,劍盾步兵拿大盾擋住,投矛手再上,一根根擲了過去,仿佛練了很多年一樣,投矛指哪打哪,精準無比。

  射得對方人仰馬翻之后,劍盾步兵跨步而上,拿盾牌直接砸在落馬后搖搖晃晃起身的敵騎身上,然后迅疾地刺出一劍,當場格殺賊人。

  區區百余人,面對五百騎兵的圍攻,一絲慌亂都不見,井然有序地進行著戰斗,仿佛在過往的軍事生涯中,他們無數次面對過這種場面一樣。

  敵騎很快潰退了,甚至可以說是四散而逃。

  百余涼州重步兵殺起了性子,追在騎兵后面猛沖。

  他們一邊追,一邊怒吼,隨手斬殺掉落在最后面的十余賊騎后,直接撞進了賊軍步卒大陣之中。

  “殺!”一往無前的涼州勇士將前排的賊人給撞了個七零八落。

  “咚咚咚…”鼓聲擂起,左衛將軍何倫抓住戰機,將禁軍步卒壓了上去。

  “殺!”三千步卒看了半天,早就士氣大振,熱血沸騰,這會排著整齊的隊列,追隨著百余涼州勇士的腳步,朝已經慌亂無比的賊軍步卒沖了過去。

  即便是劉靈悉心培養的步兵精銳,即便他們中很多人是逃亡士卒,有戰斗經驗,即便他們有三千人,但在面對百余涼州重甲步兵不講理的打法時,依然手忙腳亂,漸漸呈潰散之勢。

  而當禁軍左衛步卒跟上來后,勝負已經沒有任何懸念了。

  這一戰,北宮純揀選百余勇士突陣,先破敵騎,再沖步兵,幾乎無人能擋。

  一個多月速通河南的王彌賊眾,在津陽門遭受了一場恥辱性的潰敗。

  涼州鴟苕(chitiáo),寇賊消。

  鴟苕翩翩,怖殺人。

  不知道當津陽門之戰的結果傳到建春門時,王彌會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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