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工這是想要指揮芬梅卡尼卡集團的人事任命了?”
梁紹修笑著問道。
“我是認真的。”
常浩南回答的語氣很是沉穩。
連帶著車廂里的氣氛也跟著嚴肅了起來,眾人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準備聽聽會有什么高見:
“像是在合作過程中,如果有他出面的話,我們可以考慮在非核心的問題上做出一些讓步,而如果是其它人,就把條件咬死,這樣以后有什么更進一步合作的時候,我們也能占據一些有利的地位。”
“至于我們的老朋友科倫坡自己,因為他是一路吃著咱們給出的紅利升職加薪上去的,那他的根基就在和華夏的合作項目上,到了需要選擇合作方的時候,他哪怕只從自己的利益考慮,也會傾向于我們,就好比這次一樣。”
一番話說完,一車人基本都心照不宣地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大家都是混體制的,這種套路自然聽得懂,就算沒用過也至少見過。
無非過去沒人想到過把一樣的辦法用在外國人身上罷了。
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上講,此前華夏這邊手里的籌碼也實在有限,并沒有什么進行真正意義上技術合作的機會,所謂的“合作”本質上都是拿錢換技術,也確實不太有主動權。
懷國莫并沒有參與剛剛的討論,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著身后不遠處的常浩南。
在此行出發之前,他就已經從老上級丁高恒口中多次聽到過這個名字,以及跟后者有關的一部分事情。
不過那個時候,懷國莫對于常浩南的關注更多還是集中在技術層面上,認為他應該是一個工程方面的天才,這次專程把后者請過來,也是因為即將進行的談判中涉及到大量與防除冰相關的問題,需要專業人員把關。
但今天真正見到對方之后,又經過剛剛易元和那么一提醒,他意識到這個學生模樣的后輩雖然年紀不大,眼光,或者說大局觀層面上卻毒辣得很,心性也非常成熟。
從常浩南在過去這近一年時間里的布局就能看出來。
作為一個起初并沒有什么影響力的技術天才,他并沒有一上來就急著表決心喊口號,而是步步為營,讓上級首先看到了獨立自主搞航空工業體系的可能性,又在波音麥道合并的事情上證明了這項工作的必要性。
隨后的發展也就是順理成章了。
這么一看的話,整個科工委似乎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一直到車隊到達目的地,思維已經完全迪化的懷國莫才結束了自己的頭腦風暴。
他得出了一個結論:
應該讓常浩南也參與到談判過程中來。
下車之后,懷國莫當即向常浩南提出了這個請求。
而這也恰好是常浩南本人所希望的安排。
第一輪談判就安排在當天下午。
常浩南臨時借了一套西裝,跟在華夏方面談判隊伍的最后面。
唯一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的羅西·科倫坡是芬梅卡尼卡集團的代表,自然不會把太多精力放在談判桌角落里的一個人身上。
況且就算被認出來了也無妨。
技術合作談判,我帶一個技術人員,很合理吧?
總之,雙方的首次正式接觸就這樣開始了。
一般來說,兩邊都不會指望在第一輪談判就達成什么突破性的成果,主要是相互熟悉一下,以及透露一些具體的信息。
有些時候還會加入一些唇槍舌劍,以確立談判的基調。
很快,常浩南就從對方表態的只言片語中得到,以及推測出了不少自己想要的消息。
簡單而言,歐洲人這次之所以這么好說話,核心是因為美國那邊給到了壓力。
所謂飛行員故意撞擊的說法完全是迷惑媒體所用的煙霧彈,實際上在事故發生之后沒幾天,調查人員就懷疑上了天氣因素所導致的機翼結冰問題。
而這對于歐洲的航空工業來說是比較要命的。
在大概兩年以前,1994年,有一架美鷹航空的4148號航班,幾乎以和本次事故一模一樣的姿態,在盤旋待降過程中,墜毀在芝加哥奧黑爾國際機場附近。
而事故機型恰好是意法合資的ATR72。
FAA給出的事故原因,是當時該區域的過冷水滴平均直徑超過100微米,最大的甚至有2毫米之多,遠遠超出了現有標準中對于結冰和防除冰相關的標準和要求。
因此航班在飛行過程中遇到突然形成的過冷云團和水滴,機身上產生了混合的毛冰和明冰。
ATR72飛機上的膨脹除冰裝置完全沒有能力應對這種程度的積冰,但飛行員并不清楚,而是按照常規的流程打開襟翼,準備壓下機頭降落。
后面的劇情,就跟華夏那些墜毀的運8比較接近了。
原本就已經接近極限的飛機直接因為這個放襟翼的動作而失去平衡,一頭栽到了地上。
很明顯,盡管這次EMB120的空難事故還沒出正式的調查報告,但考慮到這種飛機和ATR42一樣,都是以膨脹除冰作為主力除冰方式,恐怕結果也會差不多。
而這就是FAA發難的點。
在三年時間內密集發生兩起因為過冷大水滴(SLD)結冰天氣條件而導致的空難,顯然已經不能被當做是小概率事件。
因此FAA提出,要更新其適航審定標準中涉及到防除冰的部分,也就是FAR25部附錄C,加入對凍霧/雨和冰晶&過冷水滴混合結冰條件,也就是100微米量級液滴直徑的審定內容。
在這個公眾關注度極高的時候,祭出航空安全這種正確性拉滿的大棒,自然不只是因為FAA心善。
就飛機積冰這個領域而言,無論理論還是工程,美國人仗著五大湖區的優勢氣候條件,一直以來都是遠遠走在世界前列的(至少在之前是這樣)。
而他們這次提出來的新條件,歐洲的航空企業光靠自己根本來不及進行研究。
甚至連JAA(EASA的前身)方面也很難獨立進行審定。
一旦標準通過,那整個歐洲的航空業,至少在幾年之內都要在這方面受制于FAA。
而美國那邊提出的條件是,如果歐盟能夠批準波音和麥道的并購,他們就會暫緩提出這項修改意見。
面對這種虛空造牌的玩法,如今還心氣尚高的歐盟自然是不愿意認慫的。
但似乎又沒什么好的應對辦法。
就在這個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剛剛升到母公司任職的羅西·科倫坡講出了自己參與自然結冰試飛的遭遇,并表示華夏的金州大學在這方面有著很深的研究,甚至已經能夠穩定追蹤符合條件的氣象條件并進行適航審定。
于是才有了這次談判。
歐方代表提出的條件是,考慮到雙方在波音麥道并購案中具有相同的利益訴求,因此希望華夏方面的CAAC能夠與JAA一起,拖延FAA所提出的修改意見,并成立一個聯合實驗室,對直徑100微米級別過冷液滴氣候條件下的積冰情況和防除冰手段進行研究。
這個普卻信的條件直接給常浩南整笑了。
還“聯合研究”,你什么水平啊就和我們聯合研究,不如直說想要白嫖研究成果好了。
至于那個聯手拖延FAA的條件倒是公平,但也很蠢。
眼下全世界對空難的關注還沒過去,航空安全就是政Z正確,這個時候唱反調毫無疑問會對公關形象造成不利影響。
當然這畢竟是談判現場,不能無組織無紀律,于是常浩南把自己的想法寫了個條子,遞給坐在己方談判桌中間的懷國莫,并很快得到了可以發言的暗示。
“我方認為,與其去拖延FAA提出的修訂標準,不如反客為主。他們既然要搞100微米級別的研究,我們就一步到位,直接提出要做SLD氣候條件下的防除冰研究和適航審定!”
對面的科倫坡看到常浩南面孔的時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顯然是想起了他的身份,猛地瞪大了雙眼。
“SLD氣候條件?”
JAA方面派來的代表叫做安妮·瓦萊特,此時正眉頭微蹙地看向常浩南:
“SLD條件的研究對象可是要再高一個數量級,達到毫米級別的,這方面沒有技術儲備,你有沒有考慮過,如果FAA沒有被嚇回去,要怎么應對?”
顯然,她以為常浩南的意思是要虛張聲勢。
然而并不是。
“瓦萊特女士,嚴格來說,是你們沒有SLD相關的技術儲備,我們是有的。”
常浩南坐直身子,緩緩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