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野上輩子做牛馬的時候,經常跟同事一起鄙視公司的領導,
鄙視他們整天除了罵人、甩鍋、撩女同事之外屁事兒不干,好似換一只四蹄動物坐在那把椅子上公司都能照常運轉。
但是這輩子剛剛當了一個管理改革小組的副組長,全方位參與到一分廠的創建過程中,就突然覺得上輩子好像誤會那些領導了,
他們也許命令女秘書給自己磨咖啡的時候是挺爽的,但是為了單位的一堆瑣事操起心來的時候,那叫一個煩不勝煩。
“李組長,我們車間東門外面有棵樹,如果總廠的車架往這邊轉運的時候,肯定不好拐彎,你看我們是不是砍掉?”
“砍樹需要什么手續嗎?算了,你直接砍吧!”
“李組長,我去領咱們分廠這個季度的毛巾、肥皂,但是人家說咱們這邊工人的具體人數還不確定,不確定那咱們也不能不洗臉了呀!”
“你先報個數字領一批過來不就行了?”
“那不成了報虛賬了嗎?我可不干那種事兒.”
“行行行,待會兒我跟陸主任商量一下,看看先借一批過來.”
“李組長,你快去我們那邊看看,我覺得怎么漏電呢?”
“你不就是電工嗎?漏電了你找我啊?”
“現在不是改革嗎?您不點頭我們心里也不踏實啊”
“李組長,你說的職工班車的事兒,廠里不給分配大客車,我們是不是用貨車臨時接送一下?”
“去交通部門開個手續,然后給貨車車廂加裝欄桿,必須保證合法合規安安全全的上路.”
今天馬兆先還沒來,陸知章去協調生產開工的事情了,李野這邊一樁樁一件件的小事兒就接連不斷。
其實按李野的看法,大部分的事情他們自己都可以解決,但人家就是推到你面前來了。
李野好不容易忙活完了之后,恍然明白這不就是上輩子的自己嗎?
凡是有可能擔責任的事情,一律交給領導定奪。
領導張口罵人?
那也沒辦法,我一個每月工資兩千八的牛馬,難道還要我承擔責任?那你憑什么一個月八千六?
放到八十年代也一樣,別人每月七八十塊,你李野一百一,你就活該擔責。
所以李野現在有些理解為什么會有“罰五百、罰一千”的那種基層管理了,
因為上面的領導徹底放權了,那些擔起責任的手下,自然的就膨脹了一點,而領導認為只要能給自己省事兒,那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當然了,對于那些事無巨細都喜歡掌握在自己手里,享受“支配感”的事業狂老板來說,沒事都給自己找事兒,半夜十二點不折騰一下手下的牛馬,他都睡不安穩。
必須把各個崗位的責任給明確起來,工資也給漲起來。
李野忙活完了之后,剛坐下喝了口水,就看到技術員小朱快步走了過來。
“李組長,馬副經理又去廠長樓吵架了,聽說這次是為了大中專實習生的事情,
二十二個實習生,總廠給扣下了十七個,就給我們留下來五個.”
“扣下了十七個?”
李野放下茶杯,詫異的道:“這批實習生不是戴著帽子下來的嗎?總廠那邊又是什么理由?”
這批實習生本來就是以支持“國際化質量標準”的名義分過來的,如果表現好的話畢業后就會正式入職,而試行ISO標準的只有一分廠,按理說應該都支持一分廠才對。
小朱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他們用的什么理由,反正現在不管是什么理由,我都不感到稀奇了”
看到小朱滿臉沮喪的表情,李野能夠猜到他的心情。
小朱被調到一分廠的時候,那可是信心百倍宏圖滿志,認為自己這個絕世英才終于擺脫了束縛,要讓眾人驚艷了。
結果一分廠掛牌第三天,總廠就決定不給一分廠分配新型136汽車的生產任務,
理由是一分廠即將入職大量沒有經驗的新職工,無法保證拳頭產品的質量和口碑。
掛牌第五天,大批待業青年前來報道,一分廠現有的工位安排不下,馬兆先希望把之前規劃的幾個車間拿過來,
結果人家不予理會,還通過非正式渠道傳遞過來一句玩笑話――自己的屁股自己擦。
一分廠同意接收四百五十名本廠子弟,馬兆先希望廠里增加撥款,但廠里一句“資金緊張”就給推脫了,
三百多職工是二十萬的運轉資金,上千職工還是二十萬的資金,你不是招工嗎?你不是能耐嗎?有本事別來求我們。
所以“升了官”的小朱等人只興奮了幾天,就開始發愁。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一分廠剛剛掛牌沒幾天,難不成要被餓死在搖籃中不成?
“走,過去瞅瞅吧!”
李野喝了口水,騎上一分廠的辦公自行車往廠長樓行去。
整天讓馬兆先去跟人吵架是不合適的,他畢竟是整個單位的二把手,就算是脾氣再火爆,也應該讓手下人出頭撕咬,他本人要保持風度。
但現在陸知章屬于雙方默認的“墻頭草”“緩沖區”,不好跟總廠的人撕破臉皮,一分廠的其余人要么不夠分量,要么心有忌憚,可不就只剩下李野這個“刺頭”火線作戰了嗎?
這也幸虧是在國企單位,要是在殺人不見血的體制內機關,李野這種鋒芒畢露的年輕人早就完蛋了。
李野到了辦公樓的時候,發現二十多個實習生都拘謹的站在樓下面的空地上,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
他們大部分人穿著都很樸素,看到有人經過的時候還有些緊張,一看就是對這個社會充滿了期待和畏懼的新瓜蛋子。
而這些人里面,有一對男女明顯的“鶴立雞群”。
他們穿著新潮的牛仔褲,嶄新的旅游鞋,手腕上的手表在太陽下閃閃反光,卓爾不群的顯示著自己的“優秀”。
家境優秀,也是優秀。
李野掃了兩人一眼,跟其中的男生打了個對眼,果然是陸景瑤的弟弟陸自學。
他在看到實習生名單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陸自學的名字,也不知道兩人是不是“冤家路窄”。
李野考上大學的第三年,復讀一年的陸自學考上了京城的大專,這會兒剛好是畢業實習,恰好落到了自己的手里。
陸自學看到李野之后,也是非常的驚訝,非常的錯愕,但是隨后就露出了一絲明顯的驚喜。
李野有些不理解了,他自問觀察力非常敏銳,確定陸自學確實驚喜了。
可是以李野跟陸自學的過節,對方喜從何來呢?
李野心里不解,忍不住的就多看了兩眼,順便瞅了瞅陸自學身邊的女孩兒。
女孩兒長的不錯,氣質也不錯,眼神平和又不失靈動,算是個不可多得的小佳人。
而那個女生注意到李野的眼神之后,露出了幾分狐疑的表情,但是卻大大方方的跟李野對視,不膽怯、不生澀。
人靠衣裳馬靠鞍,水潤的荷花更嬌艷,實話實說,這女孩子比高小燕要勝出不止一籌,至少比三年前的高小燕更吸引男人的目光。
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李野微微搖頭,轉身進了辦公樓。
但是他卻沒有注意到,當他的目光在女生身上停留的時候,陸自學的眼神瞬間變得殺氣騰騰。
“知魚,你看他做什么?”
“是他看我啊?”
名叫知魚的女生看了陸自學一眼,忽然問道:“陸自學,你是不是跟那個人認識?他是誰?”
陸自學沉默數秒,咬著牙低聲說道:“他是個見異思遷的陳世美,所以你小心點兒,以后離他遠一點兒。”
“見異思遷的陳世美?他辜負了誰?”
女生愣了愣,然后恍然問道:“難道他辜負了你姐姐?”
“哼”
陸自學抬頭看向了辦公樓的三層,好似害怕此刻李野正在偷窺自己,偷聽到自己的話一樣。
如果李野聽到陸自學說自己是陳世美,肯定會跳下來揍陸自學一頓。